猫眼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在金属长链交错密织的大网上爬行,这张大网无穷无尽,向着虚空深处延伸,看不到边际。
她不清楚爬行的方向,只知道大网的中心是一轮熊熊燃烧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放射着惊人的光和热。
恐怖的热量通过金属长链传导过来,烧伤了她的手足,还嫌不够,又沿着她的皮肉骨骼一路烧进去,将半融化的金属液滴与她的体液交融在一起,让她也化为了这张无穷无尽大网的一部分。
她恐惧挣扎,却抵挡不住交融的势头。
但与此同时,又有蓬勃的力量感一波又一波的冲压进来,推动她的意识念头不断地膨胀外放,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掌控力。
然后,猫眼恍惚中记起,这些挤压进来的能量究竟是来自于谁。这种强迫式的给予,彻底丧失抵抗力的软弱,让她不可避免的有哪些微妙的联想。
这就像是一根火药捻子,哧哧的火花之后,已经积蓄压缩的火药“砰”地引爆。和那些由外向内挤压的力量不同,这是源于猫眼自身的冲动,炸开的也不是毁灭性的冲击波而是迅速燎原的毒火,烧透了她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
猫眼发出一声嘶叫,霍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家里里外外已经被体液浸透了,燎身的毒火变成了温凉难辨的黏糊体感,真是糟糕透了。
她看了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钟,距离她睡下也不过就是两个小时。
猫眼叹了口气,伸手挠挠头皮,已经被汗水浸透的长发被挠更乱。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睡了,她干脆去洗个澡,让自己清爽一下。
洗澡的过程中,猫眼顺手启动了六耳,准备刷几条消息解闷。然而刚打开,“嗖嗖”的信息提示音如同漫天的飞蝗利箭,让人几乎有万箭穿心之感。
灵波网的智能系统很体贴的为她挑拣出大部分信息中共有的关键词,并做相应归类处理:
“啊啊,堡垒出bug了,罗老板救命!”
“罗老板快冒泡啊!”
“脱罗老板手镯保平安,撕高天师贴纸命值钱。”
“罗老板又玩失踪,项目组的都死哪去了?”
“第一个被困的就是项目组啊。”
“( ̄△ ̄;)”
因为渊区的堡垒项目,晚春的夏城夜晚,提前体验了一把夏日躁热,几百号人乱成一团,惊动了高猛、白先生等资深b级强者,来回折腾,而最核心的人物,却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事情,发生第一次是惊悚,第二回是痛苦,第三回是憋屈,第四第五第六……乃至无数回,那就是彻底的麻木了。
猫眼进入罗南建立的朋友群,上面清晰显示,群主不在服务区。不过其他群成员倒是有大半都还没睡。目前正被困在堡垒之中的竹竿,勉强传讯发声,怨气十足:
“又被罗老板跑掉了,你们安保人员干什么吃的?”
“呵呵,还要再次强调吗?我们现在是以陪练的身份活下去。”已经卸任贴身保镖的秦一坤像个飘来飘去的游魂。
一向作息时间稳定的薛雷都被吵醒了,提供了一个过时的信息:“下午他到疗养院去看罗爷爷和馆主,还和我练散手来着……”
“你没打断他的腿?”
薛雷好委屈:“现在他最擅长的就是速度和控场好吧。光电腿和幻境磁场简直了!”
“什么破名字!”
“又不是我起的,剪纸哥……”
眼看话题就要歪到太平洋那头儿去,向来淡定的竹竿真的怒了:“老子都快被榨干了,这是讨论狗屎名字的时候吗?接下来呢,接下来他去了哪?”
“问红狐哥,南子是和红狐哥一起训练的。”
“嗯,是和我学习城市追踪与反追踪技巧,我们徒步走到林墙区的那个福利院,中途练习,然后我就回了。”
“万院长?哦,他不在群里。万院长大弟子呢?小谢?”
“不用问了,昨晚上罗南是在齿轮过夜。这段时间天天如此,瑞雯还去送过饭。”猫眼找到了切入的机会,提供了最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这等于是把罗南给卖了。
章莹莹发个怒火熊熊的表情:“那为什么我每次都找不到?”
“呵呵……”
因为他随后就跳到几千公里外去了呀,任性得很。
章莹莹在猫眼这里得不到满意的解答,回头就对红狐放炮:“亏你还叫狐狸,他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向你学本事,究竟为了什么,你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
红狐回过去一个鄙视表情。
“还是琢磨罗老板的行踪要紧。”
剪纸做和事佬,努力把话题往回扯,但说着说着,他也有点儿跑题了:“说起来我正奇怪呢,这段时间罗老板无论如何都与‘宅男’没啥关系吧?他这是怎么回事?被人夺舍了?”
猫眼冷笑回了句:“青春期到了,荷尔蒙分泌过量。”
“他都17了大姐。”
“内分泌紊乱呗。”
“……好吧,不管罗老板发育到哪个阶段,现在他究竟在哪里?上百号人等他去救呢。”
事情无奈地拐回原点。
2097年4月22日凌晨,针对堡垒项目组首席顾问罗南的“追踪”行动最后还是无疾而终。各方人马到最后也没有找到罗南,还是项目组以及夏城几位对构形已经有些概念的强者通力合作,总算是把问题给解决掉,其中凄惨不必再提。
猫眼冷眼看事态发展,心中毫无波动。毕竟过去这几个月,已经有太多人、太多回因为罗南的任性而狼狈不堪……特别是那些迫切希望从罗南身上、从罗南身后那轮“太阳”身上获得力量的人。
嗯,也许还包括罗南本人?
想到这一点,猫眼总算得到了一番重新平衡后的快感。
蒂城,比夏城时间早四个小时,现在已经是清晨。由于是在南半球,正值秋冬季节,海边也是阴冷,海边一处乱石滩附近,游客罕至。
殷乐站在这里难得的一块平整地面上,面朝大海,感受着迎面吹拂的强劲海风,却觉得她是站在一处正烧炼钢铁的高炉之前,扑面而来的气流里面,随时可能卷带着高温烈焰。
常识和现实、单纯体感和复杂高级感应彼此纠结,一点点地异化她的感知力,让她渐渐习惯了这种特殊环境,直到习以为常。
她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燃烧的血魂寺。
渊区的固化构形好像与她近在咫尺,随时可以烧掉她的眉毛,毁伤她的面孔。其上流淌的每一道熔岩溪流,都内蕴着远比从前更高出十倍的“高温”能量。
渊区血魂寺本无实质温度可言,收拢上来的只是信众们极端偏执的情绪意念,经过次第运化,成为调动渊区无穷能量的“药引子”。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试”之后,这些情绪在汇入石林岩浆湖运化周转之后,分明也被赋予了灼烧灵魂肉体的直接杀伤,逼得他们这些教团高层,调用相关“药引”的时候,都要慎之又慎,否则指不定就要被反噬。
当然,一旦调用成功,引来的渊区风暴,其冲击力也是爆增。元旦后这四个多月,血焰教团一洗当初颓势,迅速在蒂城站稳脚跟,多是有赖于此。正因为如此,江元真等教团元老、高层,才会在惊喜和纠结中,一同承受这份复杂而艰难的变化。
做到这一切的,正是罗南。
与罗南合作的事情,除了她这位贴身秘书,哈尔德夫人再没有对其他人讲过。江元真等人只知道,哈尔德夫人找到了一位专业“顾问”或“投资者”,至于是哪位,各有猜测,至于是否猜到了正确答案,无关紧要。
血焰教团的事项,摩伦长老亡故后,愈发乾纲独断的哈尔德夫人说了才算。就算没有哈尔德夫人的意见,四个多月来,在蒂城风生水起的事业,以及更加本质的、连续觉醒的十六名虔信徒、狂信徒也具有扫平一切的说服力。
殷乐每想到这一系列的变化,再去联想那位一手打造奇迹的少年人,想到他出神入化,无从估测的手段,心里头便沉甸甸的。那算不上什么好滋味,可正像她已经被异化的感知那样,经得久了,得到的又都是进益和好处,难免就模糊了感受。
就好像被人扼着脖子,在窒息中体验快感……
念头情绪转到这里,殷乐猛觉失神,深深吸了口辨不出冷热的海风。也在此时,远方的海面上,起伏的波涛间,像是有海底的岩浆热流光顾,大片海水骤然沸腾,气泡鼓涨、破裂,此起彼伏,更有咕噜噜的声响,从那边直传过来。
见此异状,殷乐忙收摄心神,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特制防火长巾,往前迎上去。
海面波浪次第推向岸边,沸腾的区域也在靠近,在海面上留下特殊的涡流痕迹。
清晨的海面上光线仍不太明朗,单凭视线看不到海底,不过在近岸的海域,殷乐这段时间颇有长进的精神感应已经可以触碰到那一处比沸腾海水还要更炙热千百倍的极端躁动的情绪,
由此扩展到现实层面,她便可以感觉到那位正在深水区域痛苦挣扎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