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城又已入夜,高楼与各类交通载具的灯光弥漫开来,在天穹中形成了遮蔽星空的光罩,渲染了这一处海滨的不夜之城。
章鱼打着呵欠,驾车驶离尚鼎大厦。上车的第一秒,他就设定了自动驾驶模式,整个人几乎都要蜷缩在驾驶室里,上下眼皮来回打架。
开了一下午的会,他已经身心俱疲。最悲剧的是,今天晚上他还要去单位值夜班。听说罗南马上就可以休学了,羡慕……
“哎呦,忙晕头了!”
章鱼忽地打了个激零,虽说会议精神何阅音多半会及时通知,可这件事因自己而起,好心却办了坏事,让罗南大大破财不说,情绪上也是糟糕。他决不能轻轻揭过,至少态度一定要明确。
想到这儿,他拍拍自家面孔,强打起精神,向罗南发出通讯请求:“南子,哪儿呢?还好吧?”
章鱼刻意放弃了“罗老板”这个半戏谑的称呼。下午的会议中,他直面分会“三巨头”,又听了何阅音的情报分析,得以仔细体会罗南当下触及的层面以及面临的困境压力。便觉得“老板”、“boss”这种极强势的称呼,以及潜意识里的那份期待值,对于一位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要不,今天干脆请假算了,去好好陪个不是,尽力去安抚小伙子受创的心灵!
“章鱼哥,散会了啊。”罗南话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起伏,就是有点儿轻,好像是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
“嗯嗯,你在家吗?方便的话咱们兄弟出去喝两杯……呃,是无酒精饮品,就是去聊聊天。”
“我在你这边。”
“啊?”章鱼下意识扭头,四面尽是车流,哪有罗南的影子?再愣了两秒钟,他才醒悟过来,“你在疗养院!”
“嗯,过来看看爷爷,还有馆主。”
“这样啊。”
章鱼呵呵笑了两声,心里面却是连迭呻吟:糟糟糟!
这个当口,去疗养院看爷爷,明显是受到事件影响,还没有跳出坑来——本来就不好跳好吧!
那个该死的一千二百积分,不但将罗南一段时间以来积累的财富一扫而空,而且让他背负了超过四百积分的沉重债务。
分会这边,倒是有些支持措施,可四百积分终究是个大数目,还要通过总会那边的信用渠道,走账什么的需要很复杂的流程,一段时间内肯定会有影响。
这还都是小事,最恶心人的还是那个荒野实验室的坐标。根据何阅音调查的初步结果,角魔那王八蛋,真是把这事给玩出花儿来了!
章鱼一时间想得有点儿多,罗南有些奇怪:“章鱼哥?”
“呃,等我会儿,我这就回去。”
晚上八九点左右,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章鱼一路把飞车飙到最高限速值,也就是四十分钟左右,疗养院已然在望。
不过这一路上,他的通讯不断。眼瞅着要进大门儿了,章莹莹又打了电话进来:“听说你又把罗老板给推坑里去了?”
“什么叫‘又’?你才‘又’好不好?让我想想,竹竿、爆岩、剪纸、秦一坤……你都第五拨了,大家都在群里,有事儿直接在那儿问就好。”
章莹莹“切”了声:“直接给罗老板添堵的事儿,还是少做些吧。他现在肯定不痛快,我现在也卡进度卡得一身负能量,就不互相传染了,问问你这个罪魁祸首就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章鱼还没话讲,只能是干笑两声,强行开辟第二战场:“哎呦喂,可真是体贴呢,就是不太爽利。话说早半年你就喊号子了,怎么到现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滚蛋!”
“说真的呢。”大家都是老交情了,章鱼也想找个话题缓解下压力,一边找地方停车,一边和章莹莹胡侃,“南子又不是钢铁直男,理科僧什么也勉强,话说平时出去玩,照样是看见漂亮女生眼放光。平常你呀、猫眼呀、何秘书呀、还有他那个漂亮学姐,也是经常在他身边晃悠,我都以为他早就开窍了呢,否则前天那个鉴定,我至于石乐志咩?”
“你无不无聊!”章莹莹语气超烦,却失去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
“我是替你们着急啊。你还好一些,有武皇陛下罩着,平日里做事敞亮得很,也就是纠结一下超凡力量进度,可再瞧瞧罗南……”
章鱼说到这儿,猛地窒了一记,整个下午层层压进来的信息以及相应的感触,骤然翻涌,堵在喉咙眼儿里,让他的嗓子也沉抑下去:“瞧瞧罗南,他这个年龄、这个能力和身价,别说在里世界,就是正常社会吧,谁不是平时泡个小女友,打个游戏蹦个迪,嗑个粉儿开个车,颓废一下生命,生怕消费浪费不及。
“他倒好,一步一坑不说,特么还都是天坑。小小年纪,眨眨眼就是四个亿的债务,这还是最容易跳出来的……不说别人,单就是我,碰上这事儿心态基本上就要崩掉。他今年也就是16岁吧,满腔压力往哪发泄?一来二去的,人就真要神经了!”
章莹莹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的时候,嗓音便有些飘忽:“有份‘personal’的文件,你看过没有?”
“呃,你是说那个前段时间传得满天飞的……潜在性did?”章鱼怎么说也算是圈内、业内人士,当然看过那个据说是某势力智囊团针对罗南性格的分析报告。
当时章鱼只觉得那份报告与所有根植于精神分析、原型、人格面具等理论的同类报告一样,总能找到些对应点或侧面,可综合起来却似是而非,可以参考却不能尽信。
至今他也坚持这一观点,可眼下的心境终究不比当初,脑子多转一圈儿,心里头就莫名地有些发怵。
他咳了声:“别制造紧张空气啊,明知道现在满身负能量,就别瞎传染了。如今南子正在疗养院呢,我也刚回来,先去看看他的情况,有啥问题,会和你们及时沟通。”
再说了几句,章鱼就挂断通讯。此时他已经到了罗远道所在的隔离疗养区,晚间这里幽冷静寂,几乎看不到人,可当章鱼拐到罗远道病室外的走廊上时,远远就看见门外有个人影,正面向光滑的墙壁,伸手遥比虚画。
章鱼愣了愣,随即便刻意拿出了开朗态度,远远就是招呼:“呦,南子,在这儿面壁呢?”
“嗯,我这头邪神被爷爷赶出来了,馆主在其中出了大力,正接受嘉奖。”罗南笑着回应,语气听上去也很轻松。
“是嘛!”
章鱼走到病室近前,从门上观察窗口看了看。果然,两个都瘦脱了形的病号,正面对面坐着,年龄大的老头口沫横飞地讲,相对年轻的中年男士则认真倾听,场面上十分和谐。
“修馆主竟然能和老爷子凑一块儿去,真是异数。最近这段时间,老爷子的身体和心情可都是大有好转。”章鱼有意无意提起的都是好消息。
罗南也确实在笑,保持很长时间了:“是啊,多亏了馆主。对了章鱼哥,有没有最新的消息,我是说有关实验室坐标的。刚才阅音姐打了个电话,有关这事儿没说太清楚,又有麻烦了?”
章鱼本来是想彻底屏蔽掉这些烦心事儿,可罗南的敏感和犀利,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犹豫了片刻,才道:“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只是有一条线索。大概何秘书是认为没有确证,所以……”
“什么线索?”罗南直取正题。
“呃,就是角魔。他最近和里世界几家权威拍卖行有联系,据说谈的生意挺大的。具体情况以及确切的下家,还没找到实锤。”
“拍卖?拍卖?”罗南喃喃低语,将这个词多次重复,眉头皱起,似思索,似苦恼。
“哎呀,现在想这个没啥用……”章鱼不想罗南因为小道消息而浪费脑力,正劝着,耳畔微震,灵波网上何阅音来电。
章鱼微怔,下意识走开了一段距离,这才接通。未及说话,那边何阅音劈头就问:“你现在已经到疗养院了?”
“嗯,正和南子聊天。”章鱼本能觉得对面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儿。
“他现在什么状态?”
“什么状态?一般……还好吧。怎么了?”章鱼拿不太准,而且被何阅音问得心里发慌。
何阅音没再多说什么,随即传给他一个短视频,明显是一段从电梯监控里截取的影像。
章鱼只扫一记,眼睛就挪不开了。
封闭的电梯轿厢里,身穿校服的少年正抬头指向前方,嘴唇启合,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其间或严肃、或微笑,分明是和谁在交流。可事实上,少年所指的方向,除了合拢的电梯门以外,再无他物。
少年便是罗南。
“这是中午罗先生乘电梯离开时的情况。有理由相信,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比较反常。在进一步确认之前,我建议与他交流时,尽量回避那些敏感消息,比如荒野实验室坐标之类,避免给他更大的刺激……章鱼,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