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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eq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结婚第四年 > 忆少年时3
    但他的目光仍旧落在女孩身上,直勾勾地摹画着她侧脸的轮廓。

    刚才她一股脑说了好多话,其中有几句是在提醒他吗?其实刚转来没几天,他就察觉到这个班级存在欺凌现象,换作是以前,他绝不会袖手旁观,但现在,他连自己都管不好,对其他人的苦难也是爱莫能助,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下他有好感的女孩。

    男孩觉得自己可能病了。

    “身体哪里不舒服?有什么症状吗?”

    家里请了好多医生来看诊,中医望闻切问,西医视触叩听,他们都会问这样的问题。

    可他说不出口。

    心在疼痛。症状是变得很爱哭,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家人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从母亲逝世的那一天开始。

    一想到给予他无微不至关爱的母亲在人间的最后时刻是被大卡车拖行、碾压,是满心绝望、受尽苦楚地走向死亡,他就会无法抑制地洒下泪珠。

    “这恐怕是心病啊。”有个老医生说。

    心理医生来了家里。

    他仍是缄默不语。

    “或许,你可以尝试和你父亲多多交谈。”

    他是无法从父亲那里获得慰藉的。

    失去了深爱的女人,父亲一蹶不振。父母从大学校园到婚纱,相爱近二十年,感情深厚。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恬静温淳,厌恶豪门富家的勾心斗角,父亲便只在集团领个闲职,远离权利漩涡。一家人住在平川郊区的别墅,父亲读书研墨煮春茶,母亲译书校对养花草,他每天花很多时间往返于家和市区的学校,日子安定平淡。

    爷爷素来体虚多病,如今年至五旬,已是难堪大任。其余子女昏聩无才,步入耄耋之年的曾祖父只好将期望的目光投向第三代,一道让父亲接手集团核心业务的指令,犹如在宁静的湖面掷下一枚石子,瞬间激起层层波澜。

    当权力的天平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失望的大伯怒气冲冲地前来指责父亲表里不一,觊觎核心权力多年却佯装淡泊名利,实在虚伪!同胞兄长的叱骂让父亲痛心,妻子的反对、长辈的旨意、工作的负担……重重压力逼得他无处遁形,终于,在一个父亲加班晚归的雨夜,争吵爆发了。

    他在房间里听见母亲摔门而出。

    再见面,便是在医院的太平间。

    父亲痛不欲生,强撑了大半年,后来在医生建议下进行休假,将集团交给信任的堂弟和得力的高管,带着儿子来到曼岭生活,整日拿着母亲从前的相册去拜访照片中的旧迹。

    他则转学到曼师大附中特快一班,在疼痛和哭泣中继续过着支离破碎的生活。

    在这里,他的注意力渐渐被一个坐在斜前方的女孩吸引。女孩亭亭玉立,朱唇皓齿,一双笑眼明媚动人,似乎能抚慰他的疼痛。

    无需什么特别的原因,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对异性产生了浅浅的好感。

    他喜欢盯着她的背影,唇边浮现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若是女孩的视线扫了过来,他便慌忙低头,在作业本上挪动笔尖。

    他近来缺乏说话的欲望,却迷恋上女孩清脆如泉的嗓音,他竖起耳朵默默记下女孩与朋友聊天的内容,他知道她爱吃香梨,经常购物,会弹钢琴,喜欢哪款香水……

    但他羞愧于自己的软弱。

    过重的情感负荷使他心力憔悴,失去了为他人反抗的勇气,只能在事情发生后做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只能说一句诱人离开的话,只能递上几张柔软单薄的纸巾,仿佛这样做了,他便能减少几分内心的歉疚与不安。

    他懦弱得无法为女孩挺身而出,他知道自己注定不会久留于女孩的城市,他清楚女孩绝不会对自己抱有同样的感情,所以男孩把好感锁进内心的抽屉,他想,等自己离开曼岭,长大成人,再记起女孩,便宛如撞见一场少年时代的樱花雨,梦幻般的美好仅存一瞬,终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周五到了。

    又是大扫除,秦颂熟门熟路地搬来椅子,踩在上面,开始用湿毛巾擦窗户。

    过了一阵子,见江海潮迟迟不出现,以往趾高气扬的劳动委员魏央央也不见人影,秦颂的耐心迅速耗尽,随便拿纸团抹了一下就收工了。

    要不是那两个人爱挑刺,她才懒得把一扇窗户擦那么精细呢。

    刚把椅子放回自己的座位,秦颂就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转学生也跟着不见了!

    班里又要出事了!她脑袋里劈开一道惊雷,魏央央和江海潮一定是动手了。

    从月考成绩放榜到周五,魏央央脾气格外暴躁,见谁怼谁,路过秦颂的位置,不仅故意撞掉她的笔袋,还在她蹲着捡笔时狠狠瞪她一眼,让秦颂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魏央央大卸八块。要不是深知老秦污点太多,有心人一查一个准,她早就和魏央央决一死战了。秦颂是真怕老秦进去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因此为了老秦的事业着想,她辛苦地忍耐着。

    至于江海潮,秦颂同样十分厌恶。一个没脑子的大块头,学习成绩奇差,整天被魏央央使唤来使唤去,是秦颂见过的最活灵活现的狗腿子。秦颂恨他,但没想过找他单挑,因为力量太悬殊,完全没胜算啊,只能智取,可她一直没想出好计策来。而且老秦在税务方面手脚也不干净,如果她整得江海潮有什么好歹,江母迁怒于老秦,秦颂家也得遭殃。

    秦颂宁肯憋屈,也不愿意冒着家里破产的风险去整治魏央央和江海潮,因为没钱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了。

    所以即便知道转校生凶多吉少,秦颂也不能贸然地去“英雌救帅”。

    身边的同学肯定也有察觉到端倪的,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提醒、不能插手。

    她叹了口气,从桌肚里掏出本仙侠小说开始看,打算等会儿就去和班长说一声,让她找老师去看一眼。

    不能太早喊人,否则起不到警戒的目的,魏央央会更加恼怒。

    找老师过去看,是因为他们多少忌惮着师长,不敢太过火。

    这样做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秦颂正专注地盘算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却突然杂乱地浮动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疯狂地摇晃和跳跃,让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与此同时,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出现、闪烁、震动、放大……直至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我这是魔怔了吗?秦颂被吓到了,怎么会满脑子都是转校生的眼睛?

    秦颂对她那颗跃跃欲动的心进行了警告:请你安分点,我不太方便去救他。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虽然我知道,那滋味一定不好受,说不定转校生会难受地想哭……

    想起那天午休时的一瞥,留在那双漂亮眼睛上的哭泣痕迹让秦颂蓦然慌了心神。

    这双眼睛不应该为了魏央央和江海潮而流泪。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到,秦颂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的心,为什么它总是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呢?

    难道她喜欢转校生?

    别逗了。秦颂在心底暗暗发笑,她认为自己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一个男人,因为交付出真心太容易受伤害,而她怕疼,只想要好好守护住自己的心。再者,并非所有的行为都需要与喜欢或不喜欢挂钩,她只是单纯地不愿让那双眼睛流出屈辱的泪水。

    体活课时朋友的话在耳畔响起,她眼睛倏地一亮。

    秦颂的脑子转了个弯,她意识到转校生是值得一救的!刚才思虑半晌,居然忘记了他的家世背景,转校生的爸爸可不用看魏父江母的眼色行事。惹到转校生,只怕那两个人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校长啊,您这张嘴平时忽悠忽悠我们这些学生就算了,怎么能把平川来的转校生也哄骗进特快一班呢?您心里难道不清楚这班里有什么牛鬼蛇神吗?等出了事,看您怎么向他们家交代。

    胡思乱想着,秦颂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走到了班长身边。班长听了她的话,一贯平淡的神色略带几分困惑,嘟囔着说:“知道了知道了,今天真奇怪,老让我关注厕所,我马上忙完了就去喊老师。”

    秦颂拔腿向走廊尽头的厕所奔去。她的心“咚咚”直跳,跑到男厕所门口,她停住了脚步,一个从里面出来的男生奇怪地看着她。

    不对,不是这层楼。秦颂迅速反应过来,男厕所没被清场,说明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特快一班在顶楼,那只能往下找。

    秦颂转身离开,“蹬蹬”下了楼梯,飞奔至三楼厕所,当看到男厕门口那个一堵墙般的身影后,她莫名松了口气。

    找到了,看来他们也挺懒的,就下了一层楼。

    秦颂捂着嘴喘气,心想江海潮大概率是耳背,连她跑过来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水声“哗哗”,盖住了其他声音。

    也不知道转校生有没有哭了。

    反正老师一会儿就会赶到,这次转校生被卷了进来,事情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好处理,魏央央和江海潮肯定得吃个教训,也正好灭灭他们的威风。

    现在的关键是引开江海潮,她好趁机冲进去察看转校生的状况。

    秦颂在校服裤兜里摸呀摸,挖出来两枚硬币。

    她原本打算下午用这钱去小卖部买块橡皮,上次去日本进货的橡皮全丢光了。如今她不得不改变主意,只好等会儿让朋友切一小块橡皮给她。

    秦颂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到离男厕门口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装作要进旁边女厕所的样子,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咦?谁的钱掉了?”

    江海潮家里一直严格管控着他的零花用度,秦颂在教室里经常听见他威胁前排的矮个男生借钱给他。

    听见喊声,江海潮果然回头了,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他站岗的位置,甚至没有看一眼秦颂,便急吼吼地向着两枚硬币奔了过去。

    秦颂来不及笑,她迅速抓住时机,飞身闪进男厕所。

    可能是为了掩盖声音混淆视听,秦颂在外面听见的水声,其实是洗手池的两个水龙头在“哗哗”放水。一旁的拖把池里早就积满了脏水,水面上浮着些毛发和脱落的棉线,污秽得令人泛呕。

    魏央央和转校生在离拖把池最远的墙角僵持着。

    魏央央弯着腰,她死死地攥住男孩的领子,一个劲地把他往池子那边拽,却似乎没能拽出多少距离。男孩则坐在地面上,右手拼命抠着厕所的墙,左手护住自己的衣领,整个人受力歪斜着,两条长腿席地而放。

    由于魏央央背对着门,因此第一个看见秦颂冲进来的人是转校生。

    男孩原本并没有哭,他紧蹙着眉头,涨红了脸,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里透露着不耐与不悦。可就在他瞧见秦颂的下一秒——秦颂惊讶地看着那双漂亮眼睛瞪大了又迅速盈满泪水——男孩眨了下眼,泪珠在清秀的脸上滚落。

    他哭了。

    秦颂浑身发麻,她“咕咚”咽下口水,看着那双泪眼,忽然有一股勇气注入她的心,秦颂迅速地调整好状态,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她闪身进来不过两三秒,便被迫目睹了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还看着转校生在一秒钟内“簌簌”流泪——现在她的心神已经归位,秦颂抄起放在池子边的拖把,朝身前竖着一刺。照理说,这时候应该喊一句什么,秦颂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的选项,排除了“受死吧”和“看我的”,她最终决定凶神恶煞地嚷一声魏央央的大名出出气,可不知为何,话说出口,就神使鬼差地变成了另外三个字:

    “周明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