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语带轻颤:“主上昏聩失政,宰相只为己谋,异族拥兵自重,这样的大唐是什么盛世?!观音婢,我们大唐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皇帝啊!”
他想骂安禄山,想骂李林甫,可最后的最后,他发现最该骂的还是李隆基。若非李隆基沉湎声色、荒废朝政,朝局岂会混乱至此,使贤士幽寐、奸佞当道?
洛阳。
李白与杜甫同样各自心惊。他们如今毕竟没有入朝为官,这种宫廷之事知晓得也不甚清楚,谁能想到,未来发动叛乱的安禄山,竟是宰相李林甫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推举上来的呢?还担着个陛下与杨妃义子的身份!
“李林甫亦是国贼也!”
杜甫听自己考试,李林甫两次从中作梗,心中早已气愤,但毕竟还未发生,他又生性豁达,可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了。
李白也是拧着眉满脸厌恶:“为一己谋,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小人行径!”
想起水镜说的贤相张九龄,他又叹了口气,“张相国之肱骨,眼光卓绝,先一步看出安禄山有不臣之心,可惜陛下并未采纳。”
杜甫想着那王座上的君王,此前自己一直以为他是个圣明天子,谁曾想到人心易变,圣主失察。他不无失望地摇头:“陛下,糊涂啊……”
李林甫就算再势大,举荐异族领军镇,难道就没有别的大臣会反对吗?皇上若愿意多听取几个人的意见,哪里会有此一遭。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亲贤臣,远小人,先辈谆谆之言,怎么陛下就是忘了呢?
相府。
被软禁在府中的李林甫从听到自己整出“野无遗贤”的事就开始皱眉,听到安禄山谋反更是惊得坐了起来。
是的,他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他想稳固相位,可这都是建立在玄宗还是天子的基础上。但安禄山竟然谋反了,水镜还将自己提议外族当节度使的事抖出来!
凡是奸小必惜嘴上声名,李林甫当然也不例外水镜将这等事抖出来,他的骂名,绝对不会比安禄山少!
水镜啊水镜,你可害苦我了!
【不过安禄山对李林甫到底有几分忌惮,对他言听计从。后来杨国忠使了些手段排挤掉李林甫,自己当上宰相,就没有这么高的手段了。安禄山觉得他就是个小人,根本不带怕的,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听到这里的李林甫冷哼一声:“杨国忠,流氓小人,也配登上相位。”
同样被软禁的杨国忠听到自己最后真的扳倒李林甫,当上宰相的消息心中就是一喜。他早就看李林甫不顺眼了,等自己当上宰相,一定要给李林甫点颜色看看。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水镜一出,别说当宰相了,他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杨国忠对内把李林甫的肮脏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并发扬光大。比如说,关中发生了水旱灾害,朝廷该赈灾吧。杨国忠对李隆基说没事没事,都是小问题,没有影响收成,陛下您安心玩着吧!李隆基一听,那敢情好,就没有管了。于是关中百姓又送了,民怨沸腾。】
咸阳。
嬴政抿唇,不做评价。
太蠢了!套用楚棠之前说过的话,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刘彻一摊手,确信了,李隆基真的是昏了头。
太极宫。
李世民的胸口不断起伏:“荒唐!荒唐!”李隆基,他的脑子被狗吃掉了吗?!
【但杨国忠说中了一件事,安禄山要谋反。但李隆基没信,等到范阳起兵的消息传来,李隆基第一反应是有人造谣。后来叛军长驱直入,渡过黄河攻占洛阳,窥伺长安。
本来长安也不会失守,郭子仪、李光弼两路大军连克河北十几个郡,截断了叛军的后路。大将哥舒翰据守潼关,等待时机。到时候大军集结,几面夹击,叛军直接玩完。
但杨国忠担心哥舒翰打胜仗回来自己相位不保,于是跟唐玄宗说通关外的叛军不堪一击,玄宗一听,接二连二派人催哥舒翰出关迎敌。哥舒翰知道出关必败,但君命难违,只好痛哭一场,带兵出关,正中叛军的埋伏,二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李世民啪地一声,重重地将拳头捶在桌案上,周身怒气四溢。堂下的大臣心里一凛,纷纷拱手相权:
“陛下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长孙皇后也是抓住他的手劝慰:“是啊二哥,你在这里生气,也不能改变分毫。水镜既然是投放到历朝历代,想来那玄宗朝也能看到,说不定一切还未发生呢!”
李世民以手掩面,不觉哭了出来:“良将守国,奸佞进谗,天子献关。李隆基怎么对得起浴血的将士,怎么对得起大唐的百姓?!”
两次听到功败垂成的郭子仪虎目圆睁,眼中几欲喷火:“杨国忠,可恨!”
哥舒翰亦是气得一刀削下桌角:“贼子当诛!”
他们不敢骂那昏聩的君主,只好骂进谗言的奸臣,可心中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怨怼。
何曾想,大好形势,竟是被君王亲自断送。
【潼关失守,长安危急,李隆基仓皇入蜀,所以才有后来杜甫诗中的一切。大家会发现,在杜甫经历中年危机的时候,大唐,也在经历一场中年危机。诗人的命运,沉浮于时代。
他九死一生奔赴凤翔,拜见新君,带着大唐隆兴之愿,军民浴血,换得其后危局稍解,而朝堂后宫,唐肃宗的宠妃已然勾结宦官,密谋除掉良臣,还撺掇着肃宗赐死自己的儿子。哦,唐肃宗还罢过郭子仪的兵权。
前朝后宫闹成一团,可安史之乱还没有结束啊!国家尚在危机之中,庙堂之上却犹自勾心斗角,不顾家国百姓,这就是君王。】
楚棠最后一句话讽刺意味十足,可是秦皇汉武等人却没有一点生气。唐朝两个皇帝的操作实在太秀下限了,李隆基堂堂天子,轻信奸小误判形势;唐肃宗乱世登基,不思光复,反倒任由宠妃宦官为非作歹,让救时之将寒心。
李世民的胸口剧烈起伏:“继位之君如此,大唐何往……”
明朝。
朱元璋面露嫌弃:“国家尚在飘摇,这群人却只知道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叛军铁蹄下的百姓除了杜工部又有几个人看到?”
他逮着机会教育儿子:“这李隆基开门揖盗,唐肃宗宠幸宦官,任由张皇后把持朝政,安史之乱不仅让唐朝形势急转直下,还带出此后上百年疽痈,你们要吸取教训,不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要不然老子削死你们!”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棣一眼,既然水镜说朱棣会当皇帝,朱元璋虽然不爽,但还是勉为其难地教导了一番。
朱棣被这一眼看得哪还敢说话,乖乖跟着自家大哥行礼:“儿子记住了。”
洛阳。
杜甫表情怔怔:“怎会如此……”
他一直以为是安史叛军有多厉害,才使朝廷军队久攻不下,可听水镜说来,哪里是叛军厉害,分明是朝廷昏聩,自毁长城!
夔州。
老年杜甫老泪纵横,当年熟知的种种再一次被抖落出,他的心备受煎熬。这些年漂泊所见的黎民苦又历历浮现在眼前,庙堂之上明争暗斗,四野百姓水深火热:
“何时重见圣明君……”
【后来安史之乱平定,但国家已经元气大伤,后来虽然又续了一百多年的命,但具体情况,大家在历史书上也看过。藩镇、宦官、党争,盛世之期,再难见了。
王朝飘摇,杜甫的命运亦是蹭蹬。流徙辗转的杜甫,就像此时兀自沉浮大唐。后来杜甫也想重入长安,但沉疴未起,性命忧危,只好暂居夔州养病。
万里悲秋,可能悲的不只是秋,他的人生与大唐的国运,也走到秋天了。】
中唐。
白居易不暇感叹,面色染上几分凝重:“楚姑娘的意思是,大唐中兴无望?”
元稹同样变了脸色:“当今陛下并非昏聩,只是楚姑娘所说,藩镇、宦官、党争,军镇长官拥兵自重,宦官蒙蔽圣听,党争互相伐异,竟是个个都能看得苗头,形势不容乐观。”
两人一齐沉默了下来,他们是朝官,读圣贤书,食君禄就要担君事,哪怕中兴无望,也总要竭尽所能。
晚唐。
李商隐怅望着乐游原上的清秋景,日近黄昏,夕阳无限好。他自己就是党争的受害者,朝堂汹涌,军镇自重,宦官干政,大唐,当真到了日薄西山之时?
【“我在路中央,生理不得论。”杜甫的一生,正是大唐王朝的缩影。他从盛唐走来,看过开元全盛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是大唐的底气,盛唐最为天才的诗人之一与他的国家一起凌驾于整个封建王朝之上,豪情万丈。
而后,他在蹭蹬间发现繁华之下的疮痍,干戈起,盛世倾,诗人怨。诗以言志,杜甫写的是自己的感受,写的是眼见的黎民血泪,也是这个时代。
什么叫诗史?我们将杜甫与大唐等而观之,他的命运与家国兴衰紧紧相连,意气风发是盛唐,颠沛流离,是国运渐衰。他的诗、他的一生,恰是半个大唐的盛衰史。】
北宋。
欧阳修遍观全书,又与众贤士修撰唐五代史此时他对楚棠的讲述感受颇深: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杜工部安史乱后所作,真有怨怒之声。”
一齐修史的宋祁也不无感叹地点头:“杜工部离开夔州之后,先后流于荆、湘之地,有‘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之句,唐代虽有宪宗中兴,却毕竟无法再望贞观、开元,其势若此,盛衰翻覆,诗中可见。杜诗之史笔,由此可见。”
洛阳。
青年杜甫心中惆怅不已:“大唐如今繁盛至此,若不是有水镜这等机缘,谁又能料得到将来呢?”
李白同样悲愤:“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由盛转衰,原来只在一夕之间。我之早亡,竟可算得上是天幸了。”
他一笑,眼中不无讽刺。
杜甫忽然站起身,神情中透着坚定:“我要入长安。”
李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杜甫抿抿唇,脸上是青年人特有的执拗:
“国家之危近在眼前,若陛下圣明,听得水镜示警,诛奸佞而勉政事,我自当求仕进而尽绵薄;若……陛下仍旧不察,那边便用我的诗笔,骂权奸,书民困!”
“好!”李白大笑起来,“好一个杜子美!我与你同去!”
“太白兄你……”杜甫有些意外。
李白轻轻一笑:“李白是大唐的李白,不该只染盛唐之光修身,而不为盛唐平天下。危时已窥,正当为国事起、为苍生起。”
“说得好!”杜甫朗声一笑,“你我二人同去!”
【杜甫与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双子星。李白为自己给出的自画像,是一只大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九万里风鹏正举,青天大道犹不得出。
所以他又哀叹: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杜甫给自己的自画像,则是一只沙鸥——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极大与极小两种意象,或许折射出两位诗人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时代印记。
但大鹏困折,沙鸥飘零,两位天才诗人最终都没有实现最初的理想。从《望岳》道《登高》,从24岁到56岁,从盛唐到乱世,到底需要走多久?
大历二年,杜甫出峡,但未来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有的,只是江上一叶孤舟。晚年漂泊,冻馁难言。
大历五年,冬。老病交加的杜甫在那叶孤舟上溘然病逝。他没有去到长安,也没有回到家乡。沙鸥零落于天地,而大唐,也像这叶孤舟,在历史的长河上浮沉飘摇。】
初唐。
听完自家孙子的一生的杜审言捂着眼睛落泪。他尚在壮年,大唐也仅传二四,可他却在水镜上看到了自己孙子的漂泊孤苦、冻馁病逝,看到了大唐由煌煌盛世走向衰薄。
为什么两首诗的风格会相差这样大呢?是因为孙儿余下半生,全是血泪;因为大唐余下年岁,动荡不已。
“我宁愿孙儿不做这个诗圣,不写诗史啊!”
他想起楚棠之前念的一句诗,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可如果可以,屈原宁愿不要这辞赋高悬,也不愿见得楚都倾颓。他也宁愿自家孙儿,永远是裘马轻狂的五陵年少。
夔州。
家人伏在他的肩头哀哀地抽噎,杜甫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仓惶。从青年到老年,从盛世到衰退,他眼看着时光流逝,自己却无所作为;眼看着国运倾颓,自己却不能济世安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可惜,这样的沙鸥,不止老夫一人。”
兴庆宫。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御座上,连高力士叫他都没有听见。大唐,真的会变成这样吗?他明明才自得于自己创下的盛世,仅仅因为他宠爱一个妃子,喜欢一个可心的臣子,大唐便乱了吗?
他半生殚精竭虑,享受一下又怎么了?
“杀了他们,”他目露凶光,“安禄山、李林甫、杨国忠,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杀了他们,大唐就不会乱!”
御座上的君王似疯了一般,撑着椅靠起身,想要去手刃那些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