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海折竹》 序章 “七万!” 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人此时似乎格外兴奋,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看向左前方的人时眼中贪婪明显,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要从对方手里赚个盆满钵满了。 谭有嚣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坐得也随意,等轮到他了,就把手里转着玩的牌往桌中间一丢:“七条。” “胡了!我胡了!”刀疤脸迫不及待地把牌往前一推,就差直接把手伸到男人脸上要钱了“谭大老板不会耍赖吧?” 清一色啊。 刀疤脸正得意地对桌上的其他人使着眼色,殊不知谭有嚣已经起身走到了他身后,从他兜里摸出了块藏起来的麻将。 一张桌子四个人,三个王八蛋合起伙来把他当傻逼耍着玩儿。 “嘴贱手也贱,老千他妈的出到我头上来了?”说着,男人暴起青筋的手便薅住刀疤脸后脑勺的头发,将其反复砸向桌沿。 似乎这还不足以让谭有嚣泄愤,他干脆抓了把牌就往刀疤脸嘴里塞,下巴脱臼的疼痛让本要晕厥过去的人又“呜呜”地哀嚎起来,但也并未持续太久。 他的两位同伙在这之前显然低估了这活阎王的狠厉程度,看见刀疤脸的惨状,此时终于觉着怕了,格外默契地迅速往地上一跪,近乎虔诚地开始求饶。 权御走进包间时,那几人已经不见,只有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发完火的男人正倚着牌桌,气定神闲地擦拭腕上染了污秽的佛串。那一百零八颗的血檀木珠子光泽上佳,戴了十好几年反倒红得愈发妖冶,乍一看还真像是要淌下血来。 “嚣哥,有消息了,”权御见惯不怪,平静地踩过地上的血渍走到男人面前,微微躬了身子说道“沉寰宇的女儿今年16岁,现在在蒲渠县,跟她外婆一起生活。” “保护得倒是挺好,难怪之前从没听说过……叫什么名字?” “她随母姓,叫宁竹安。” 宁竹安本来坐在院里头的小板凳上发呆,这会儿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脚边趴着犯困的大黄狗一下翻了身,警惕地环视起四周,发现没有情况后才甩甩耳朵,亲昵地把头靠在了女孩儿的腿上,任由她揉搓。 因为心理问题从高中休学后,宁竹安除了每天看看书学习外,大部分时候就都是一个人坐着。 有时是在院里,有时是在屋内,用整个下午的时间来发呆,等着外婆回家,或是等着爸爸打来电话,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也会梦到已故的妈妈。 “小竹子,你外婆还没回来啊?”院门外,一脸和蔼的老太太冲她招手。 城中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时一家子好几代人都在这儿生活,所以街坊邻居间向来是没什么秘密的,相互一番交流就知道了家里的事,平日里往来或多或少都会照顾她些。 宁竹安从对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朝老人家柔声道:“谢谢奶奶。” 女孩儿和妈妈一样天生是个美人胚子,可那双眼又像极了她的爸爸,看人时格外亮,干净而有神,再加上平时很有礼貌,老太太们对她的喜爱便显得更加有理有据了。 “饺子记得放冰箱里,要是觉得好吃奶奶下回再给你包……一个人在家也要注意安全啊。”老太太又嘱咐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话,听宁竹安一一应下后才放心地离开。 等把煮好的饺子端到外头的小桌上时,外婆也刚好回了家,小黄去门口迎接的时候嘴里还没忘记叼自己的饭盆,尾巴打着转地摇。 秦娟是县高中返聘的语文教师,周身散发着儒雅随和的气息,她轻轻摸了摸小外孙女的头,眼中尽是慈爱:“今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许是把对早逝女儿的那份爱一并加在了宁竹安身上,秦娟总会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小心翼翼到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地步。 小丫头微笑着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有。” 顶多就是有时候不太开心而已——能靠自己调理好的事情,她实在不想说出来叫别人担心。 可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朝夕相处的亲人,宁竹安的情绪变化秦娟作为外婆又怎会看不出来,但除了心疼,她最终能做的也只有去配合着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就像她的女儿和女婿也都曾为之努力过那样。 第1章开端 每年夏天,舅舅家都会来接宁竹安和外婆一块自驾旅行,只不过今年秦娟要带准高三的学生,便没时间跟着一道去。 老太太一边整理着小外孙女的衣摆,一边疑惑地看向难得沉默寡言,此时只顾着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的宁家平:“秋红和茹茹怎么没跟着来?” “她们俩还在收拾行李呢,就叫我先来把竹子接到家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宁竹安总觉得在说这话时,舅舅脸上显出了几分心虚。 秦娟往女孩儿随身背的小挎包里塞了把糖,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上了门口的车。 宁家平从副驾座椅上的购物袋里拿了瓶草莓果汁递到后头,不小心露出的半截胳膊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抽打过,伤痕海岛似的连成一片:“来,竹子,给你瓶饮料。”反应过来后,他忙抬眼去看后视镜,所幸此时女孩儿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莓红色的液体上,并未察觉到方才的异样。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瓶身有些凉手,血色红润的指尖轻轻抹开配料表上液化的水珠,习惯性地扫几眼才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酸甜的味道总能让女孩儿心情变好,她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耳机里放着上世纪的法语歌曲,女歌手铿锵有力的声音配合着悠扬的曲调,因年代久远而生出了些许怪诞,像是一部充斥着黑色幽默的电影,宁竹安不自觉跟着沉浸其中,低低哼唱起来。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妈妈坐在向阳的书房里自弹自唱,肆意的唱腔在那时年幼的她心里埋下了颗向往音乐的种子。 阳光透过车窗打在身上,宁竹安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小舌音、颤音…… “竹子想学乐器吗?妈妈都可以教你。”女人捏着小宁竹安的脸颊,笑眯眯地向她展示那一屋子的乐器。 她摸摸小提琴,又摁摁钢琴,每一样都喜欢得不得了,可最后目光还是停留在了一把吉他上。 妈妈把小宁竹安抱到腿上,头挨着头笑起来:“那就学吉他吧,反正我们竹子不管做什么都会很优秀的,到时候还可以跟妈妈一起弹唱呢。” 等宁家平再看向后视镜时,小丫头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着,墨黑的发丝乖顺地垂下,把她小脸盖住一半。 男人艰难地呼出口气,并不轻松,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依旧悬着,变得更重,压得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有嚣,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泰国的生意我会派人去接手,你大哥身体不好,国内的公司还是需要你多帮衬着些。”老爷子半靠在深雕满花的红木宝座上,看着慈眉善目,却是真真的一副佛口蛇心。 谭有嚣虽然面上带笑,但心里早就骂开了。 自己在泰国和缅甸之间来回辗转,就差没把命搭里头,现在难得回来一趟,谭涛个老不死的就迫不及待开始卸磨杀驴,那算盘都快呼他脸上了;再说所谓的狗屁帮衬,说简单点不就是怕东窗事发后没人替他的宝贝大儿子吃枪子儿吗? 养畜生都不带这样的。 “爸,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帮大哥的。” 嗯,帮他,帮他早点死了去投胎。 出了茶室后,谭有嚣瞬间垮了脸,眉宇间像是蕴着团黑气,连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响:“我早晚要把老东西的头割下来挂在门口当风铃。” 无心之人听一耳朵或许只会觉得这是句有些暴力的气话,只有像权御这种从很早以前就跟在身边闯生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的心腹才知道他是真得干过这种事。 “宁家平那边刚刚来消息了,说正在来江抚的路上,今天傍晚的时候差不多能到。” 谭有嚣被气得晕头转向,差点忘记还有这回事。 “那就先去趟花苑吧。” 第2章初见 宁竹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脖子酸疼得像是要被折断,就连手机都放得没电了。 好奇怪,在自己的印象里松立市并没有这么远。 直到她看见收费站上大大的“江抚”二字。 宁家平见小丫头不光提前醒了,还不停地朝窗外东张西望,嘴里下意识就扯出个谎来骗她:“高架上大堵车,你舅妈和表姐她们就先坐高铁到江抚市了,这会儿应该在酒店里等我们呢。” 他心里头直打鼓,生怕在事成之前就被瞧出端倪,只好又补了句:“我们是一家人啊,舅舅还能卖了你不成。” 其实这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高明,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但家人于宁竹安而言像是某种权威,所以在走进名为瑞禄人家的酒店前她都没往什么坏处想。 是了,他们是家人,不会伤害彼此的。 天空被夕阳的暖色浸润,不远处的海面反射出倒影,成了属于火烧云的世界,而这家装修豪华到让人眼花的酒店就静静地矗立着,和晚霞融为一体。 宁竹安不自觉慢下步子,跟舅舅落下段距离,颜色极浅的瞳孔也像是片温柔的海,将无边无际的橙红色纳入其中。 “怎么这么慢?老子都在这儿等半天了,”光头男人穿着相当花哨的衬衫,朝后头努努嘴“就是她?” 那目光太过冒犯,到底还是唤起了宁家平作为长辈的恻隐之心,他往前进一步阻断视线,讨好地掏出盒烟递给对方:“辛苦了,这包烟就当是孝敬您的。” “算你识相,走吧,嚣哥可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宁竹安听不清二人说了什么,只觉得那光头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地痞流氓。 这让她突然很不想进去。 迟疑着,在宁家平回头冲自己招手之后她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其实宁家平骗了所有人。 半年前他染上赌博,将家里能找着的存款输了个底朝天不说,还反倒欠了人赌场两百万,妻子一气之下提出离婚,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到现在也没再联系过。 而这个月初,江抚那边的赌场派打手把他抓了过去。 “嚣哥,人带来了。”他怕得连挣扎都没了底气。 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笑容轻蔑,手中的酒杯被他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当”的一声响,宁家平只觉得心脏都跟着那动静颤了颤,若不是被两边的壮汉架着,他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 “宁家平?是叫这个名字吧,”谭有嚣悠哉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站直身子后竟比他高出一个半头还不止“干嘛要赌博呢?闹得妻离子散的。” 谭有嚣话讲得嗔怪,显得二人像是忘年之交的老友,语气自然到让宁家平觉得恐惧:“我会还钱的……” 男人不置可否,戴着佛串的手从一旁侍者的托盘里拿起根拇指粗的麻绳,绕过中年人的脖子后打了个活结,轻轻转动腕子让绳尾缠到手上,剩下的部分因为长度变短而绷直,结圈缩了又缩,最后卡在一个叫人上气困难又不至于窒息的位置。 “沉寰宇是你妹夫吧,他女儿跟你关系怎么样?” 脖子上还在缓慢收紧的绳索叫宁家平没有工夫思考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求生本能让他回答得相当快,吐出的音节却是含混不清:“挺、挺好的。” “那就想办法把她带到我面前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谭有嚣的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劈得人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宁竹安是谁? 是他唯一的妹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的女儿,到死都满心满眼惦念着的宝贝! 像是早就对宁家平的反应有预料,谭有嚣突然吃吃地笑出声,漆暗如同深渊的眼瞳像是可以吞噬所有意图照进去的光:“两百万应该够我买你们一家三口的命了吧。” 如同被巨蟒缠住,年轻的男人几乎是在往要把他勒死的程度使劲。 “只要事情成了,你不光不用还赌场的钱,老婆孩子也会平安无事的。” 而他最终的选择显而易见。 在实施计划前,他无数次地安慰自己:那帮有钱人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去找一个小女孩的麻烦,顶多是想把她握在手里当筹码,好从沉寰宇那儿捞点好……再不济,也总不会让人死了的。 悔恨和愧疚终究还是让恐惧占了上风。 这定然是条无法回头的路,宁家平往后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在妹妹的祭日多给她烧点纸了。 光头吊儿郎当地在前面带路,引着他们七拐八拐来到间位于走廊尽头的包厢门口,同两侧守着的保镖相互一点头,转过身笑着拍了拍宁家平的肩膀:“行咯,你货送到了,快走吧。” 货? 宁家平被拍得抖了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头看向宁竹安:“竹子,舅舅一家平时对你不错吧?” 女孩儿还懵着,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千万别怪舅舅,舅舅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因我而死啊!要怪、要怪就怪你爸得罪了人!”往日体面的舅舅此时恸哭出声,嘴里重复着自我催眠似的话语,连滚带爬地跑了。 在这儿多待一秒都是对他良心的谴责。 宁竹安被吓住,她听不懂宁家平话里的意思,而恰恰就是这份对前路的未知让她感受到了如坠冰窟的恐慌,好像连全身的血液都变得不再有温度了。 保镖打开双扇门,光头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宁竹安压根没做好心理准备,被这么猝不及防一推直接扑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膝盖跟坚硬的大理石砖面来了次亲密接触,发出声沉顿的闷响。 “嚣哥,这小娘们儿就是沉寰宇的女儿。”光头关上门,用着相当没礼貌的称谓向屋内所有人昭示着宁竹安的身份。 原本嬉闹着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的位置。 “噗嗤。” 不知是谁最先笑出声,其他人反应过来后便也跟着三三两两笑作一团。 这无疑是种折辱,从未受过这种对待的女孩儿显然相当委屈,再加上令人惧怕的陌生男性群体带来的压迫感,她从地上踉跄爬起后就紧咬住唇像是要哭出来了。 带着点微小的怒意,她循着声音看向霸占着整条沙发,显得鹤立鸡群的男人。 单论样貌对方几乎没有缺点,细看下来还会发现其并不是纯正的中国人长相,倒像是和兰纳泰的混血。 谭有嚣坐没坐相地靠坐在沙发上啃苹果,从宁竹安进来的那刻起,他就在打量人家。这下二人的视线刚巧碰上,他轻浮地冲她一挑眉,眼尾狭长而上挑,连不笑时也像在笑。 他黑衬衫的扣子解了好几颗,袖口也挽上去,两只手的手背上都纹着蛇的脑袋,蛇身由手腕处一路延伸缠绕至藏在袖子里的胳膊,尾端部分没进了壮硕胸肌处大喇喇露在外头的花型纹身里,整个人妖里妖气得简直像是意图吸食人类精血的鬼魅。 小丫头不想多给眼神,一下子撇开脸,吸了吸鼻子,把悬在眼眶处的眼泪狠狠擦去,宽大短袖下的小胸脯急促起伏着,整个人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连尾巴都垂了下去——至少在谭有嚣眼里是这样的。 不过是摔了一跤,至于吗? 普通的白色短袖,普通的灰色连帽开衫……显不出任何身材,普通到幼稚的打扮,偏偏下身配了条牛仔短裤,愣是把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上,晶莹得像是白玉,连青紫色的血丝都看得一清二楚,衬得纤细脚踝处的那根绳环红得亮眼。 尤其是在膝盖上被磕出痕迹之后——谭有嚣顿觉手中的苹果越啃越没意思,于是随手把它扔掉,站起来道:“光头你先带他们出去,该吃吃该喝喝记我账上就行,还有阿御,你也先出去吧。” 包厢内一瞬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可宁竹安丝毫没有为人变少了而感到轻松。 显然这个被叫作“嚣哥”的男人是那一帮子人的老大,方才又听光头提到了沉寰宇的名字,她想,这必然是奔着爸爸来的,应当要更谨慎才好。 “认识我吗?”男人拉开椅子坐下“我叫谭有嚣。” “不认识。” 这是实话。 蒲渠县和江抚市离得不算太远,但之间怎么说也隔了个几百公里,所以哪怕他再有名,这名声恐怕也是很难传进小县城里的,况且……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能传出好名声的人。 这时,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在经理模样的人带领下,端着菜品鱼贯而入,将盘子放上桌后经理瞧宁竹安仍站着,便相当有眼色地帮她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现在走又走不掉,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男人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待服务员离开,包厢里再度陷入死寂。 终于,宁竹安忍不住先开了口:“你威胁舅舅?”她压着情绪,问得不卑不亢。 殊不知这话落进谭有嚣耳朵里只会让他觉得眼前的小丫头拽得很,于是他话说得也不再客气:“自己赌博输了还不起钱,老子威胁他怎么了?不砍他一条胳膊都是我慈悲心肠。” 预设好的回答全部作废,女孩儿张着嘴嗫喏着想说些什么来为家人的背叛做辩解,哪怕自欺欺人她也试图再去相信。 良久,她沉默地垂下头。 从进来的那刻起,她就有不好的猜想,只是自己一直在选择性忽略。 因为是家人,所以她坚信舅舅不会害她。 可她的信任到最后只换来了远远超过预期的答案和结果。 谭有嚣很乐意观赏一个小女孩儿信仰丧失的瞬间,就像是在花海里放了把铺天盖地的火,等到美好都化为灰烬,一场雨后也就跟泥巴没什么区别了。 他撑着下巴端详着宁竹安的小脸,手掌虚掩下的唇恶劣地扬起弧度,在小丫头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时,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舔过嘴唇——那定然会是种很苦涩的味道。 再开口时,男人的呼吸都有些颤,他笑骂了句什么,大手将头发往脑后一抄:“你知道你爸的脑袋现在值多少钱吗?” 原本就很小声的抽泣此时变得几乎微不可闻,女孩儿缓缓从掌心抬起眼来,透过指间的缝隙望向他。 “一、千、万。”谭有嚣叩着桌子,末了夸张地笑出声来。 宁竹安浑身一颤。 “我们沉警官可真厉害,年轻的时候在那么多贩毒集团里当卧底,不光把他们全给端了,最后自己竟然还能全身而退,难怪有那么多残存势力想买他的命呢。” 男人站起身,椅子腿蹭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绕过餐桌走到宁竹安身后,撑着椅背微微俯了身,将那娇小的身子整个笼进了背光投下的阴影里:“而你,就是他的软肋。”谭有嚣这话讲得极轻极缓,温热的气息抚过她头顶的碎发,激得女孩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竹安张了张嘴,却好像有东西堵在喉咙里,想说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警官是个好人,但是不能挡了我的路,”冰凉的手突然掐住了女孩儿的下巴,强迫她仰起头同自己对视“所以我需要一个筹码。” 噙着泪的眸子像水洗过的琉璃,干净到容纳不下丁点儿污秽肮脏——但谭有嚣就这样肆意地闯了进来。 他是在笑吗?可他的笑真得好冷。 画面逐渐失去焦距,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被男人用另一只手擦去,同样冷的佛珠划过耳廓,碰撞出脆响。 宁竹安惨白着张不施粉黛就足够惊艳的稚嫩脸蛋,微微下垂的眼尾处还挂着泪滴,眉眼间好似从骨子里头就带着点忧郁,简直是一副将碎未碎的可怜模样。 离得近了,谭有嚣才注意到她内眼角下几厘米的地方有粒浅棕色的泪痣。 男人轻蔑地笑笑,难怪这么能哭呢。 他从没动过的果盘里拣起颗闪着红宝石般光泽的车厘子,不由分说抵在了小丫头的唇上:“之后要老实地当个筹码,知道吗?” 如果不听话…… 那谭有嚣也做好了随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准备。 第3章萨婉 出酒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包里的手机被谭有嚣身边那个姓权的大高个收走,空空的只有临走前外婆塞的糖果在里头晃荡,男人的警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也别想着去告诉谁,你外婆那么大的年纪应该不禁吓。” 宁竹安抬手揉了揉眼睛,火辣辣的干涩,她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不下十个逃跑的办法,可垂下手的瞬间又将她拉回现实。 先不说她这个常年不运动的身体能不能跑赢身边这帮保镖,就算侥幸成功了,她在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里能去哪儿? 记忆里,自己对江抚市的印象就只有爸爸口中无意提到过的那三言两语。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爸爸工作的江抚市公安局在武桥区,而临着海的就只有舟汇区和南淮区。 所以只要确定了这里的位置,到时候想办法去武桥区找爸爸就行了! 有希望就有盼头,宁竹安的神经也不似方才那样紧绷,上车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把视线全放在了窗外,生怕错过丁点儿线索。 “嚣哥,今晚回哪儿?”权御问道。 谭有嚣习惯性转着手腕上的佛串,侧头看向离自己老远,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趴在车窗上的女孩儿,口中随意报了个地方:“去萨婉那儿。”随即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攥住了那米白色挎包的背带,不轻不重往后一拽。 哪料这小丫头跟没有重量似的,一拽就倒,后脑勺结结实实砸在他腿上不说,还要眨着双大眼睛无措地看他。 宁竹安被拽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噌”地一下坐起,又缩回了原来的位置,甚至这回还不忘用手死死扒住车门。 莫名其妙的变态……她在心里头狠狠呸了几下。 谭有嚣盯着宁竹安翘起碎发的脑袋,神色一如之前般晦暗——他竟然觉得刚刚那种感觉还不错? 开门的是个明艳长相的大美人,见到谭有嚣后她开心地叫出声,一个助跑直接跳到男人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狠狠亲了好几口:“终于来了,嚣。” 谭有嚣对这样的亲昵很是受用,笑着捏了把女人薄纱下的挺翘臀部,算是作了回应。 宁竹安斯文惯了,眼前二人的示爱方式于她而言实在太过奔放,她局促地捏着衣角,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地红了脸。 被放下后,萨婉发现了权御身边那个眼睛红红、脸也红红的漂亮女孩儿:“她是谁?” 不知道男人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听完她便咯咯笑了起来,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像是朵漂亮的玫瑰在嘴边绽开,引得看过去的女孩儿也不由自主愣了神:“嚣,我才不要帮你看孩子。” “给你买包?” 萨婉摇摇头,踮起脚尖又在谭有嚣的嘴上啄了一下,撒娇似的说道:“多陪陪我就行。” 空气凝固了几秒,谭有嚣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女人像是本来就没期望过能得到他的回应,便自觉错开身子朝宁竹安走来,邻家大姐姐似的牵起她的手:“住在这里吧,跟我一起。” 她掌心温热,宁竹安只觉得自己冰凉的手好像也暖和了,眼中闪出些亮亮的东西。 她被同性间这股惺惺相惜的力量给抚慰到了。 哪怕知道这是监视,在一朵玫瑰旁边绝对好过去陪着一条毒蛇。 安排好后,谭有嚣扭头就带着权御走了,他终究还是没留下来。 萨婉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但她爱的正是男人这样的性格,所以仅仅只是在他离开的那瞬间情绪低落些,很快便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了。 女孩儿长得漂亮,看着也是个乖觉的,所以萨婉对她的印象还不错,说话间的语气也不自觉温柔下来:“我叫萨婉,你呢?” “宁竹安……竹子的竹,安稳的安。” 人如其名,想来是被爱着长大的,“竹安”二字既是厚望,也是祝福。 偌大的别墅里没什么生活气,也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有很多佣人随时待命,除了客厅,其他地方甚至连灯都没打开,黑漆漆一片。 “饿不饿,我给你煮点吃的?” 萨婉比想象中还要热情,宁竹安有些招架不住,刚要婉言拒绝,肚子就先一步发出了抗议声——从早上到现在,除了谭有嚣强喂给她的那颗车厘子,她确实还什么都没吃呢。 可看到那一碗几乎要冒出来的面,宁竹安犯了难。 有点太多了。 “吃吧,”女人托着下巴,卷成大波浪的棕色头发浓密,垂在胸前半遮住傲人的丰腴“嚣想吃我都不给他做呢。” 从牵起自己手的那刻起,萨婉身上就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感觉,宁竹安边吃边想。 那大概是……母性? 也许是因为宁竹安年纪小,所以唤起了这样的情感?不然她没有必要对一个刚见面的小丫头这么好的。 不过或许可以方便她打探消息。 “姐姐,你是泰国人吗?” 这一句姐姐喊进了萨婉的心里,她越看宁竹安越是喜欢,最后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这么明显呀,是我的中文不太好吗?” “不是的,”女孩儿矢口否认,搜肠刮肚地想着夸赞的话“是因为姐姐跟泰剧里的那些女主一样好看。” 她不常夸人,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限。 没有人会不喜欢赞美的话,萨婉尤其如此,她掩着唇笑得娇媚,眼里像是要滴出水,看得宁竹安再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有求于我啊?”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女孩儿的那点小心思。 好歹跟了谭有嚣那么久,萨婉不敢说自己能洞察一切,但也算得上是个人精,她怎么会看不出对方是想从自己这儿套话呢? 宁竹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低头拿出包里的糖,诚恳地递到女人手边:“是真心的。” 糖纸花花绿绿,看着就是会甜到发齁的水果糖——不过,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别人送的糖果了。 “那你只能问一个问题哦,姐姐我看心情回答。” 谭有嚣凝视着燃于自己指间的微弱火光,眯起眼缓缓仰头吐出口烟来:“谭恪礼承包的工程上个月开工了吧?” “嗯,包工头是项目经理的亲戚,这一个月下来帮着捞了不少油水,”权御想了想又补充道“谭恪礼不知道。” 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男人哼笑一声:“痨病鬼一个,也就老东西当宝似的供着。” “毕竟是第一任老婆的儿子。” 虽是这么说,但谭有嚣还是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却又觉得手上残存着那小丫头脸颊上滑腻的触感,于是烦躁得更加厉害,抬腿一脚踹在前头的椅背上:“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吧?” “已经混进工人里了。” 谭有嚣降下车窗,将烟头随手甩了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工程还怎么干。” 第4章冲突 头顶上的太阳像是个巨大的探照灯,照得工地上都好似滚着层热浪,躲在阴凉处休息的工人浑身被汗浸透,只觉肺里也是一片滚烫,喝了几大口凉茶也难以缓解。 “说好月底结工钱的,这都第二个月中旬了,”年轻些的小伙子把上衣从头顶翻出“不会不给我们吧?” 说白了做他们这行的普通工人,若不是干不了别的工作,也不至于来用自己的健康换钱,虽然省吃俭用每个月尚且还有余裕,但就怕在满是粉尘碎屑的工地上累出什么病根来,到时需要的治疗费用怕是比自己赞下的钱都多,更别提现在包工头还要克扣、拖欠工钱了。 “嗳,可江抚建工集团背后不是谭记实业么……他们总不会缺这点钱的。”说话的男人像是被太阳摧残得干瘪了,瘦瘦小小地缩在阴影里头,和灰尘紧挨着。 在这儿休息的工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焦虑的情绪却将每个人心头占满,有些之前就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人宣称这个月要是还不给就去当地的劳动行政部门申请仲裁。 “咋办啊罗叔?” 闻言一帮人将视线投向罗发,那个平日里最有主意,也最仗义的人。 罗发把手里沾了凉水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挂,说道:“不得行,晚点时候我去找吴老板问问噻。” 谁知这一去,罗发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天后的工地上依旧热得让人发晕,可工资仍然没有要发的意思。 “罗叔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我那天晚上看他去找吴硕坤,是被人打出来了呢。” 说话的也是个散工,这段时间就着钱的事在工人里头有意无意的拱火,脾气暴躁些的现在听到包工头的名字就来气,更何况罗发平日里心地善良,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接济,知道这事后更是火冒三丈。 说曹操曹操到,吴硕坤正带着公司派来的监工员巡视到这边,见散工们聚在一块儿便梗着脖子骂了几句:“饭没少吃,活倒是一点儿也不干!”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壮些的工人先后站了出来:“放你娘的屁!现在他妈是休息时间!不结工钱还想让我们多干活?我呸!” 监工此时也向吴硕坤投来个疑惑的眼神,工地每月应拨的款项公司可从没少给过,怎么会有不结工钱的说法。 吴硕坤心虚了,监工毕竟是谭恪礼亲自指派的,总不能叫老板知道自己和那个当项目经理的大伯在偷捞油水,于是他一拍大腿,摆出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种话你们也说得出来!” 那些当长工的深知包工头的尿性,他们也从中捞到过不少好,现在自然不能让事情败露,再加上和散工一直不对付,便帮着吴硕坤骂了起来。 起初还只是两拨人在对骂,直到有谁拿石头砸了谁,事态瞬间升级,每个人几乎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当武器。 工地上方一时尘土飞扬,就连监工员也没能幸免,混乱之中挨了好几脚。 不知是谁下手没轻没重,打着打着竟见了血,低头一看,地上已经倒了几个,不知是死是活。 直到警察赶来,工人们才勉强停了手,有的虽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到底还是不敢在警察面前造次。 “聚众斗殴是吧,都跟我们走一趟。”沉寰宇表情严肃,老虎似的眼睛环视四周,光往那儿一站就相当能唬人。 搭档洛川的表情也不太好,冲他招了招手:“寰宇,过来一下。” 待走到他身边,沉寰宇看见了地上静默躺着的年轻小伙子,他后脑勺被人砸开了个口子,冒出的血液在沙地上落下一滩殷红。 “死了。” 饶是早年间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组织卧底时见惯了生死,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在此刻为一条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惋惜。 沉寰宇闭了闭眼,看向瘫坐在地上捂着腿的监工员:“你是项目经理?” “不是……但他不在工地,我可以帮您联系。”这好不容易有一次的表现机会最后竟然闹成这样,他心都快凉透了,那吴硕坤果然就是个不靠谱的坑货。 “不用联系了,我们亲自去‘请’他。” 简单跟办案民警交代了几句,沉寰宇便和洛川先行离开。 刚打开车门,一道男声叫住了他。 “沉警官、洛警官请留步,”谭有嚣摘下墨镜走上前来,笑得客气“好久不见。” 二人对他都有印象,六年前这小子刚成年,在夜市惹了伙涉黑的小团体,寡不敌众后被揍得不轻,也没跟家里告状,反而是一气之下跑到警局说要给警方当眼线,最后倒还真帮着他们把背后的小头目给抓了。 当时洛川还开玩笑说:这谭家的老三真挺有意思。 “嗳,留学归来了?” 谭有嚣确实留过学,但只在欧洲待了两年,二十岁之后他就回了东南亚,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去帮谭涛打理那堆腌臜生意。 “是啊,最近刚回国……今天正好路过这儿,看到我大哥工地门口停了这么多辆警车,就想着来看看。” 沉寰宇婉拒了他递到手边的烟,说得模糊不清:“工人斗殴,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们还得回局里审了才知道。” “真是辛苦了,”年轻男人保持着微笑,连连点头应和“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都可以联系我。” 和严肃惯了的沉寰宇不同,洛川更为亲切和善,他接过名片后笑着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夸道:“可以啊你小子,几年不见这还挺像那么回事了嘛。” 几人又浅聊几句,随后道了别。 谭有嚣目送着他们开车离开,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变成了明显的嫌弃。他抬手掸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哼出声气音:“走吧。” “嚣哥,不怕沉寰宇看出什么端倪吗?”权御替他拉开车门。 后座上还有个人,戴着副斯斯文文的小眼镜,怀里抱个老旧的帆布包。可只要细看,就会发现他正是之前那个在工地上挑起纷争的人,只不过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而已。 “看出来又怎样,他没证据的。”谭有嚣刚坐下,戴眼镜的男人便将帆布包双手呈上,满满都是恭敬的意味。 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把染了血的焊工锤。 权御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谭有嚣的心理素质,那是某种发自内心的赞叹,不光是因为绑了警察的女儿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跟对方聊天,还有平日里的种种——他敢肯定,就算是有把枪抵在谭有嚣的脑门儿上,其心率也绝不会超过每分钟70次。 谭有嚣戴上手套,将锤子拿出来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嚣哥做事是我的荣幸。” 刘猛像是受宠若惊,手激动得直抖,男人眸中的笑意混杂不清,叫他以为自己离天堂只差一步之遥,于是更加殷切地用眼神献上信徒的亲吻:“您会保护我的吧?” 保护……他缓缓摁了个键,将挡板升了上去。 “我可保护不了你,”男人叹息着,深色悲悯,如同在看一条将死的可怜虫“但兴许阎王爷可以。” 话音刚落,刘猛甚至来不及品味出话中的意思,焊工锤便已经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权御听到了人头骨碎裂、血液喷溅在挡板上又缓缓滴落的声音,起初里头还混杂着男人的哀嚎和挣扎,可没过多久连那声响也消了下去,再之后——就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挡板归位,后视镜里只看得到血沾了满身的谭有嚣,刘猛的尸体此时正歪斜着倒在一旁。 男人扶着车靠椅将上半身探到前面,对着后视镜慢条斯理地擦去糊了大半张脸的血渍,然后重新把墨镜戴上,如同厉鬼般笑得畅快:“果然还是死人更让我放心。” 简单整理后,谭有嚣便仰靠回椅背上,将手套和锤子一并塞回包里。 “把车开到阿左叔那儿吧,他知道要怎么处理。” 第一折戏已经结束……他可得好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应付谭涛呢。 第5章花苑 花苑是江抚最大的私人会所,里头各类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保密程度极高,连很多商业谈判都会在这儿进行。 为了方便看着宁竹安,萨婉每天来花苑的时候都会带着她一起——然后把她丢给会所的女员工。 比如现在。 几个穿着性感的女人将宁竹安围在化妆台前,嬉笑着在她脸上和头上倒腾造型,像是把她当成了个现成的换装娃娃。 宁竹安身子坐得笔直,连头都不敢有些微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什么不该碰的部位。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会“不小心”地用身体蹭过她的脸颊和脑袋,以至于她全程脸红个不停,连耳尖也熟透了。 小丫头这幅纯情到有些小严肃的模样实在少见,于是几人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地逗她。 “小小年纪怎么一点都不爱笑啊?”说着,身后的短发女人戳住了她嘴角两边的软肉,往上拉扯出个微笑的弧度,松手时还不忘托住她的脸在掌心间狠狠揉搓一番。 “你这样没用,看我的。”腰间猝不及防落了双手,较长的美甲隔着衣服刮挠出一阵酸痒,女孩儿条件反射地扭着腰躲避,大脑的防御机制却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盘丝洞的唐僧,除了在心里头默念“色即是空”之外就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 其他人见状似乎也觉得相当有意思,便加入其中,直把人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哟,今天这么热闹。” 女人们闻言纷纷起身,将说话的人迎了进来,被挠得快灵魂出走的宁竹安也终于有了丝喘息的机会,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抬头就瞧见享受着众星捧月待遇的谭有嚣。 花苑明面上的经营者是萨婉,背后的实际所有人却是谭有嚣,所以他出现在这也并不奇怪。 不过宁竹安可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 “嚣哥今天找谁?” “萨婉姐可在呢,肯定是来找萨婉姐的。” 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女孩儿弯下腰,悄咪咪绕过一列落地衣帽架,打算直接溜出门,男人叫她站住也权当没听见。 谁知她脚刚要迈出门,外套就被人从后面一把薅住,小鸡仔似的被拽了回来:“没听见我说话吗,宁竹安?” 几人窥视着谭有嚣的神色,虽有想接近的意思,却又畏惧其性子阴晴不定,最后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出了化妆间。 见女孩儿不吭声,男人揪着她外套领子的手又晃了晃:“哑巴了?” 方才眼睛笑得跟两道月牙儿似的,怎么见着他就要摆出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领口卡着脖子,勒得宁竹安生出了些小脾气,干脆直接拉下拉链,将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空留件外套在他手里,“噔噔噔”地走到化妆台前,开始一个个摘头上的卡子,气呼呼地说道:“我又没招惹你。” 谭有嚣站在原地,像要看穿那道身影般长久地凝视,眼里淤积着经年累月的阴狠。 外套被扔在地上,谭有嚣几步走到女孩儿旁边,握住椅子扶手直接将她调转了个方向:“宁竹安,你是一点儿都不害怕我吗?” 宁竹安弯眉微蹙,被圈在臂膀和椅背间,不得已而仰视着男人,脸上的红晕未消,像是因为生气又涨红了些,藏不住事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他的讨厌,恐惧反而只占其中很少一部分:“我为什么要怕?” 但女孩儿毫无疑问是怕的。 怕他会伤害外婆,怕他会利用自己威胁爸爸。 可露怯只会让人觉得你好拿捏,尤其是像对方这样的变态。 所以她选择用生气来掩盖部分最为真实的情感。 谭有嚣情不自禁把这句话在嘴里又绕了遍,过了良久笑出声来,把身子压得更低:“我今天杀了个人——用焊工锤。” 宁竹安猛地绷直了脊背,瞪大双眼,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好像依旧能闻到他衣领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男人的手摁在了她蓬松的发顶,食指敲了敲正中间的位置:“第一下的时候,尖的那头砸在这儿。” “第二下,我敲碎了他的右眼珠。”手掌从头顶滑至女孩儿的脸颊,食指又轻点在她眼下的那颗泪痣上。 每描述一步,他都会触碰宁竹安脸上相同的地方。 听谭有嚣一字一句复述完后,女孩儿只觉恶心得厉害,偏偏对方还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菜,她只得在自己大腿侧边狠掐一把,才强忍住不适的反胃感。 谭有嚣突然理解那帮女人为什么要围着宁竹安了。 没事来逗逗她的确挺好玩的。 看起来厉害得跟什么一样,实际上只是嘴犟还拽而已。 男人松开扶手,侧身极其随意地靠到台沿上:“今天来不是为了吓你。” 宁竹安不理他,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扎好头发,顺带着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 “萨婉说你天天问她借手机给外婆打电话。” 那天萨婉答应回答一个问题,宁竹安思来想去放弃了打探消息,只问她能不能每天给外婆打个电话报平安。 “谭有嚣,我什么都没跟外婆说!”生怕外婆被伤害似的,女孩儿一急,便连名带姓地喊了男人。 这是宁竹安头回喊他的名字,谭有嚣觉得还算顺耳,脆生生的,平日里被叫“嚣哥”的次数多了,现在听她这么喊倒也挺有一番风味。 “急什么——阿御!” 从刚刚开始一直守在门口的权御走了进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宁竹安,随后默默退到一旁站着。 她打开盒子一看,是部新手机。 “你以后就用这个,随你要联系谁,”谭有嚣盯着那张写满了不信任的脸“不过里头装了定位器和监听器,打给别人之前先好好想想。” 果然不安好心:“哦。” 男人抱着胳膊左等右等,除了个敷衍的单音节便再没有下文,女孩儿低头鼓捣着手机,早就把身边的他当成是空气了:“宁竹安,连句谢谢都不说?真够没礼貌的。” 宁竹安语塞,她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就好比有人打断了你一条腿,然后塞了根拐杖给你,结果拐杖还是坏的,对方却非要你说谢谢。 眼下别无选择,宁竹安抬头望向谭有嚣,生硬挤出一句毫无感情可言的“谢谢。” 但细想下来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之后她要是逃跑,这手机多少也还会有点用的。 第6章父子 项目经理和吴硕坤被抓,建工集团并没有要停工的意思,赔了笔钱安抚家属,又给了工人们补偿,压下事情后便准备继续动工。 夜色沉沉,工人们托着疲累的身子三三两两离开工地,却也有人拖着同样疲累的身子爬上了楼,在网上留下最后一条视频后抱着儿子的遗像从顶楼跃下。 谭有嚣刚走进茶室,一个茶杯就砸在他脚边,茶水溅上他的裤腿,晕开了淡淡的湿渍,男人低头看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阴鸷到了极点,他恨不得立刻捡起碎了满地的瓷片去割开谭涛的喉咙——最好是再把它们全部塞进对方嘴里。 谭涛的年轻女助理赶忙上前来清扫掉茶杯的碎片,看向男人时的眼神却是似水的柔情,撩拨得很。 那样的想法仅仅只在一瞬,他很快便抑制住脑海里的暴戾,谦和地冲女人笑笑,走到了父亲跟前:“爸,路上不小心耽搁了会儿。” 谭涛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要叫谭有嚣坐下的意思,重新沏了杯热茶,说道:“可别这么讲,您现在是大忙人了,我个老东西哪儿配占用您的时间啊。” 好吧,谭有嚣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爸,您这话可就伤儿子的心了。”他努力保持着微笑“我的一切不还都是您给的。” 老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将茶托往前头一推,晃出些滚烫的茶:“给你大哥敬茶。” 原本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谭恪礼惊了下,连忙坐直身子想表达这不合适,但对上谭涛的眼睛后他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沉默了。 谭有嚣嘴角抖了抖,一股无名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燃起来,偏生又得作出副谦卑的模样,端起茶托,一步一步走到谭恪礼跟前,“咚”地跪下,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大哥请用茶。” 这一幕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合,只不过那时他敬的还是谭涛的第一任妻子。 仔细想来他跪过的人不少,但无一例外都是短命的货色……想到这儿,那双黑到快看不见瞳孔的眼眸里沁满恶意,他实在太想让父亲和大哥去死了。 “有嚣,起来吧。”谭恪礼性子温良,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弟弟跪着,接了茶就想把他扶起来。 “让他跪。” 谭涛将剩余的茶水淋在紫砂制的茶宠上,不怒自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 他的重音咬在“饭桶”二字上,震得人心慌。 “我叫你帮着点恪礼,谭有嚣你自己看看你都办的什么事?工地上又是斗殴又是死人,昨天还有人跳楼。现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还要不要赚钱了!”说到激动的地方,谭涛抄起茶壶就往男人身上扔。 谭有嚣无语到近乎发笑,他本意就是想搅建工集团的局,没指望能影响这父子二人的关系,但谭涛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过错都推给他的行为实在是把他惹火了:“爸,你老糊涂了,项目经理是我挑的吗?拖欠工资是我派的吗?你偏心也得——” 老爷子猛地拍桌而起,走到谭有嚣跟前甩了他一巴掌。 茶室内有那么会儿寂静到落针可闻。 “谭有嚣你反了天了,别把你在国外的二流子做派带到我面前来,我是你老子!” 男人低下头,跪得笔直,双手紧握成拳垂在两侧,泛白的关节下根根青筋暴起,良久,谭有嚣才缓缓呼出口气:“爸,我错了。” “二十下,自己动手吧。” 谭恪礼听着那力道极大的巴掌声只觉心惊肉跳,所以他决定说些什么:“爸,工地的事儿确实是我识人不清……咳咳……你别怪有嚣。” 边上的女助理倒是悄悄看得入了迷。 肉体的臣服让谭有嚣看起来像是个卑微的下位者,但只有她注意到了男人眼中那仿若能将人吞骨剥皮的泥沼。 被怒意撕扯着的灵魂随时都在爆发的边缘,她喜欢这种悬崖勒马般的拉扯感。 薛兰面上泛起些生理性的潮红。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个帅男人的前提下。 她虽然打着女助理的名头,但实际上就是谭涛的小情人,那张老脸和丑陋的身体每多看一眼都叫她背地里要多吐好几回——儿子们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尤其是最小的这个。 她情不自禁托住脸,那裁剪得体的西装下隐藏的强壮身躯令她心驰神往、浮想联翩。 二十下掌掴很快结束,老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还得多跟恪礼学学。” 谭有嚣下颌紧绷,沉默着点点头,乖顺得很。 待谭涛和谭恪礼走后,他直接起身把茶室砸了个满地狼藉,连那茶宠都被他打开窗子扔了出去:“老子学你妈逼!” “嚣哥,萨婉小姐刚刚来电话了,”权御及时走进来,阻止了正准备用打火机烧窗帘的谭有嚣“有人,呃……把宁小姐打了。” 宁竹安今天本来是打算逃跑的。 她这几天专门对着手机上的地图重新画了份简易版的,每天放在外套的口袋里随身带着,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可她还没下到底层的大厅,几个看起来就差把“坏”字标头上的男人迎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男人以为宁竹安是这儿的员工,不由分说就要把她往包厢里头拽,她自然不肯,死命挣扎时不小心抓伤了对方的胳膊,结果就挨了顿打。 谭有嚣走进休息室时,女孩儿正低头用鸡蛋滚着脸,身子抖得厉害。他看了眼茶几上那几团带血的纸巾,走过去捏住宁竹安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完左脸又掰过去看右脸:“疼不疼?” 一摸,被打过的地方肿着,烫得厉害。 宁竹安摇了摇头,眼里却已经开始蓄起泪花:“只是流了点鼻血……而且我也还手了。” 可要真像说的一样轻巧,那还至于露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么?谭有嚣嗤了一声,说来也巧,他俩今天还都挨了别个的巴掌。 “嚣,派几个人去别墅吧,我以后就不带她来花苑了。”萨婉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安抚着,神色忧虑。 休息室的门这时打开,权御带着手下把刚刚动过手的男人押了进来:“嚣哥,就是他。” “你们知道我姐夫是谁吗?!回头我要叫你们生意做不下去!”喝醉的男人放肆发着疯,唾沫满天飞。 谭有嚣还真知道。 江抚的市长有个深受原生家庭迫害的妻子,尽管身体脱离出来,但思想仍囿困于老旧的重男轻女,坚信姐姐就该帮助弟弟,所以明里暗里地帮着几个弟弟收拾过不少烂摊子。 而面前的这个是最不守规矩的。 俗话说得好,富人不拉穷亲戚,这就是原因。 “是么?”谭有嚣走到他面前“那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看你不爽了啊?” 没有上位者希望身边有一个随时会爆的定时炸弹,那可都是绊脚石般的存在。 男人还想骂什么,一个扫腿照着他的脸顺势踢了上去,那人身子一歪,竟吐出来半颗牙。 疼痛终于让他清醒了。 “我想想,不如就先剜了你的舌头,然后再挑了你的手筋。”谭有嚣接过权御递来的弹簧刀,推动按钮后刀刃从里面弹出,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倒不是为了给宁竹安出头才这样,只是看不惯有人在他的地盘上闹事罢了。 “不——”宁竹安刚想开口阻止,就被萨婉搂进了怀里,女人轻轻捂上她的耳朵,温柔道:“不要看也不要听。” 可那男人的哀嚎嘶叫声实在太大,即便是捂住耳朵宁竹安依旧听得清晰,甚至连鲜血涌出的声响也没落下。 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谭有嚣将刀往桌上一扔,铁锈味让女孩儿直想吐:“把这舌头包好给市长送去,他以后会卖给我个人情的。” 说完他又看向宁竹安:“回去收拾好东西,明天去我那儿住。” 宁竹安猛地抬起头,萨婉也同样惊讶地投去个眼神。 “我不要!” 跟他住一块儿岂不是很难再找到逃跑的机会?她又不傻! 就在她刚准备向萨婉寻求帮助时,女人手边的对讲机传来了动静:“萨婉姐,底下来了市局的人,说要见咱这儿的老板。”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嚣,你先带着她走。” 宁竹安眼里刚燃起的希望一瞬间又破裂了,她苦着张小脸极度不情愿地跟着男人坐电梯下到停车场,上车时委屈得像是受了全天下人的欺负,颤颤地抗议道:“我不要跟你住。” 原来还是在纠结这件事呢。 “由不得你。”谭有嚣此时头疼得厉害,并不想多费口舌。 可这会儿宁竹安反倒话多了起来,嘴巴里头那些关于仁义礼智信的话打着圈儿地说个没完,左右不过是在为了阐述一起住是多么的有伤风化。男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戳破他的太阳穴,在里头突突直跳。 吵死了。 谭有嚣猛地睁开眼,斜睨着她。 女孩儿浑然未觉,还在喋喋不休地把大道理往他脑子里灌。 那粉嫩唇瓣张合间两颗犬齿若隐若现,因为紧张,她每说完一句话都习惯性地舔唇思考,于是红色的小舌尖总会在唇隙中一闪而过,偏偏自己还意识不到这点,说得相当投入。 谭有嚣的眼神越看越暗,在小丫头又一次重复这样的行为时,男人直接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将她的脑袋摁在车窗上,粗鲁而不讲理地吻了上去。 宁竹安呆住了,下意识想张嘴惊呼,反而给了男人舌头钻进来的机会,直抵住她的舌尖,毫不温柔地吮了又吮。 滑腻温热的舌头在交缠中带来的诡异触感叫女孩儿反应激烈,可她扭头躲不掉,挣扎推不开,待无助到了极点后她几乎是一瞬间地哭了出来。 泪珠滑进嘴里,谭有嚣如愿尝到了那和他意料之中相同的咸涩味道。 车内的缠吻声响暧昧,氛围却格外凝重。 唇舌分离之际带出条银丝,谭有嚣显然意犹未尽,下意识想凑上去再吻一遍,但宁竹安猛地用手捂住嘴,背过身去,盯着窗外难过得直掉眼泪。 现在她是不吵了,可无声的哭泣更叫人难以忽视。 看着那道颤栗着的娇小背影,谭有嚣觉得自己刚刚肯定是脑袋被驴踢了,竟然会去强吻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甚至还……来了感觉。 转头男人又不禁觉得好笑。 这事儿如果让沉寰宇知道,把他拉出去枪毙个百八十次估计都是有可能的。 唇上还残存着女孩儿的温度,谭有嚣不自觉地用指腹摩挲了几下,他其实挺喜欢的。 宁竹安很少有像现在这样哭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嘴唇被她狠狠擦了又擦,心里头依旧感到阵阵恶心。 她受不了了,逃跑的念头占满了思绪的每一个角落。 最好就在今晚! 第7章逃跑 车刚停稳,宁竹安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也不为过,甚至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 “真是个傻子。” 权御起初还以为嚣哥是在跟自己说话,但看他视线仍飘向那道已经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便心领神会地没有开口。 谭有嚣回过神的瞬间,余光瞥到手边的位置多了个折迭整齐的纸块,他拿起来打开一看,上头画的赫然是条去往武桥区的简易路线,旁边还整整齐齐罗列出了地标性建筑。 宁竹安方向感不太好,所以在画的时候尽可能给自己留了些方便。 他莫名其妙笑了下,将纸张撕得粉碎。 宁竹安回了房间就开始四处找水漱口,实在找不到就只能对着空气连呸好几下,恨不得把舌头扯出来擦擦才好。 真是个变态! 想着今晚要逃跑,她习惯性把手揣进兜里,结果这一摸,她才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画的地图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她不信,连裤子的口袋也翻出来看了遍,结果当然是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她突然卸了力,瘫坐在床边。 一直到出花苑前,那张纸都还是在的,现在看来它大概率是落在谭有嚣的车上了,要是被他捡到…… 宁竹安猛地一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从这儿逃出去,至于地图什么的她依稀还记得些——早知道不把手机直接丢掉了。 她先将门反锁,然后拆掉了窗帘和床单,系在一起后的长度应该足够她从三楼下到一楼。 分针秒针照常转动,十二点刚过,宁竹安就蹑手蹑脚地开始行动。 到底是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做法,换成自己来干,小丫头多少还是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确认绑牢靠了,宁竹安深吸口气,颤颤巍巍地翻过围栏,死攥住绳条开始缓缓往下挪,因为害怕,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这个高度如果摔下去肯定会骨折的吧。 而那绳条像是存心要呼应她的恐惧,竟然不受控制地直晃荡。起初,宁竹安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可越来越大的幅度让她惊觉出这分明就是有另一个力量在作怪。 于是她试探着往底下瞄,和穿着藏青色真丝睡衣的谭有嚣大眼瞪上小眼,脊背瞬间凉了。 “这是要去哪儿?”男人一手捏烟,一手拉住绳条尾端晃着玩“给我表演杂技?” 宁竹安没心情去管谭有嚣话里的揶揄,她现在位置卡的尴尬:往上爬,她胳膊没力气;往下爬,她还不如就在这儿挂着。 谭有嚣洗完澡后站在客厅外的走廊上抽烟,思索着女孩儿会如何逃跑之际,一根花花绿绿的绳条就垂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表情没在阴影中,很不耐烦地冲人说道:“赶紧下来。” “我不!” 又跟他犟? 没关系,他谭有嚣有的是办法治女孩儿的小性子。 见男人不说话,宁竹安再度低头看去,却发现对方手拿打火机作势要把布料点燃,且此时已经烧着了一角,吓得她立马服了软:“我下来就是了!”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下来,殊不知谭有嚣的耐心已经告急,快到底时直接握住了她的脚踝往下一拽,让人直接砸进了怀里。 宁竹安个头不大,全身还都软得很,所以即便这样也并不疼,只是眼下她挣扎个没完,不过是被自己用胳膊箍住了腰,就哼着像是又快要哭出来:“你放开我!” 小丫头反应越大,谭有嚣捉弄的心思就更甚,左右她刚刚是想逃跑,受点惩罚也理所当然,省得之后在他面前还分不清谁是大小王。 “想去武桥找你爸?”他果然捡到了那张纸。 男人的手从她宽大T恤的下摆溜进去,在那滑腻如同上好绸缎的肌肤上不紧不慢地触摸着,留下淡淡的、无人知晓的红痕。 那只手还有逐渐往上移动的趋势,宁竹安反应过来后,羞耻地用小手掐住男人的胳膊让他停下,抖着唇骂道:“谭有嚣你个——” 话还没说完,谭有嚣突然亲上了女孩儿的脖子。 男人起初还只是单纯地用唇瓣轻碰:“我个什么?”紧接着,他一把扣住宁竹安的后颈,朝着她颈侧大动脉的位置咬了下去。 这一口相当狠,女孩儿没忍住叫出声来,疼得打了个微小的颤。 舌头贴在细嫩的脖颈上,谭有嚣细细感受着那处清晰跳动的脉搏,口腔内微咸的铁锈味让他兴奋不已,全身的血液此时几乎都涌向同一个地方,硬着,将裤子顶出个弧度来。 二人近得完全没了距离,宁竹安觉得自己像是被条蟒蛇缠住,而且……有什么硬硬的东西正硌在她的腰椎处,越是挣扎那感觉越是明显。 “谭有嚣!你比那群人还无耻!” 又被叫了大名的男人低笑着松了口,嗓音有些哑,呼出的气体里带着点儿血腥气,蹭在颈间又激得小丫头一抖:“我这就无耻了?” 宁竹安不说话,但呼吸声却因为羞恼而变得粗重。 他不着痕迹地将身子贴得更紧,嘴里说着宁竹安从未听闻过的污言秽语:“那我现在是不是得把你扒光了扔沙发上操一顿才算恰如其分?”说着,衣服里的那只手还玩笑似的拍了拍女孩儿的肚子。 宁竹安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抖得几乎站不稳。她想挣扎,恐惧却麻痹住了四肢,沉重到完全不听使唤,指甲无意识地在男人手臂上留下了几道划痕。 谭有嚣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道歉不会让人长记性,但恐惧会。想让一个人听话,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对自己所作所为的下场提前感到害怕。 成年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这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儿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宁竹安忍不住扭头开始生理性地干呕,眼泪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下次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不老实,”男人手指轻抚过那处咬痕“宁竹安你就乖乖陪我上床吧。” 他松了手,目送着女孩儿丢了魂似的落荒而逃,然后缓缓垂眸看向自己的下身——裤子里的性器硬邦邦地挺起个轮廓,他刚解决,现在竟然又对着宁竹安起了反应。 “建工集团的影响太恶劣了,”许宜春摘了眼镜,揉摁着眉心“让他们先停工吧。” “好,我现在就通知下去。” 正说着,司机猛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指着前方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有人拦车。” 许宜春重新戴上眼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大概是一整个摩托车队,不止前头有人骑在摩托车上挡路,其他方向也陆陆续续来了人,将白色的小轿车团团围住。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是大晚上,莫不是要打劫?冯霖略显慌张,问道:“市长,怎么办?” “无妨,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你随时准备报警就是了。” 这时,有人客气地敲了敲车窗玻璃,许宜春便把车窗降下一半。 “有人要我给市长先生送个礼。”头盔下的声音沉闷而不清晰,他利索地从摩托车的边包里拿出个手提箱,递了进去。 “他还让我转告您‘您夫人的弟弟他替您收拾了,这点薄礼还望市长先生欢喜笑纳’。” 原来是送礼的。 不待许宜春回话,对方已经转身骑上摩托车带着一众人等呼啸着离开了。 “这……也没告诉我们是谁送的啊。”冯霖觉得奇怪,现在送礼竟然还有不自报家门的吗? 男人也同样疑惑,他打开手提箱看了眼,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红色纸钞码的齐整,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却放着一个染了血的密封袋,里头像是条什么东西的舌头。 结合方才那人说的话,许宜春对所谓的“收拾”有了些猜测。 他合上箱子,平静道:“回去之后看来有必要找找送礼的这个人是谁了。” 没有愤怒,甚至也不悲伤。 但只有许宜春自己知道,他心里头正在狂喜。 第8章发烧 宁竹安毫无征兆地发了烧,把来喊她下楼的萨婉吓了一跳。 萨婉看着眼前从头粉到脚的女孩儿,不需要专门去摸就知道烧得实在不轻,随后女人的视线缓缓从她的脸颊落至脖子,无意中发现了她颈侧那泛着一圈青紫色淤痕的牙印。 不用想都晓得是谁干的。 所以昨晚谭有嚣和这个漂亮的女孩儿发生了什么吗? “姐姐……有退烧药吗?”宁竹安没注意到萨婉微变的神色,她现在头晕,脖子也疼得厉害,自然而然就将女人的肩膀当成了唯一的依靠,把脑袋枕了上去。 “我难受。” 听着那有气无力的低声絮语,萨婉莫名感到一阵说不清的愧怍——她刚刚竟然下意识把这个小女孩儿代入到了敌对的位置。 于是她弥补似的摸了摸宁竹安的发顶,柔软而顺滑,像是天生温润惯了的人会有的发质,跟他们的完全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她的任何揣测都会是对女孩儿的侮辱。 “床头柜里好像有,”萨婉起身把药翻找了出来“给你,吃了就下来吧。” 说完,她便先行离开。 她思绪万千,但在看到沙发上的谭有嚣时还是同往常一样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并没有开口提宁竹安脖子上牙印的事:“嚣,昨天找过来的是禁毒支队的,说是有个外号叫老鸦的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我这儿。他们走后我又问了花苑的几个姑娘,你猜怎么着?” 这时的卖关子带了点挑逗的性质,男人任由萨婉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配合地问道:“我认识?” “老爷子手下有个小头目叫潘龙,这老鸦就是他的人呢。” “原来是他……果然是个不老实的。”潘龙在谭涛身边的存在感一般,而谭有嚣能对这号人有印象,完全是因为在回国后的接风宴上潘龙代替老爷子给过他一个下马威。 萨婉还想说什么,就看见男人的视线移向了别处,顺带着握住她的腰把她从腿上移了下去:“该走了。”她转头看去,瞧见了将外套帽子戴在头上,抱着个背包的宁竹安。 宁竹安觉得自己是看错了药的剂量,吃了之后竟然要比之前还晕,踩在地上也像是踩在棉花里,轻飘飘的。她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谭有嚣好几遍,但身子还是老实地跟在他屁股后头出了别墅。 “等一下,”萨婉还是叫住了她“之后要是遇到了什么事,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遇不到当然最好。 女孩儿花了几秒的时间来反应,蒙了层雾气的眼里闪出些光亮:“姐姐,谢谢。”她们彼此间都有些话欲言又止,剩下的分别便陷入了无尽的沉默里,思来想去,宁竹安总觉得要留下个念想才好,就从纤细手腕上摘下条白绿相间的绳链,郑重地递到了女人面前。 “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给你,这个是我在家的时候自己编的,然后……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 缀在绳链上的铃兰花让萨婉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的她也还是个会做手工送给密友的小女生呢。 女人看了眼不远处等着的权御,接过手链,略微思索一番后将尾指上的银色戒圈摘下,放进了宁竹安的口袋里:“好好收着,去吧。” 宁竹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着副驾驶的位置走去——她不想和谭有嚣靠得太近。 男人显然不会让她如愿:“宁竹安,坐到后面来。” 女孩儿握着副驾驶的车门把手沉默几秒以表示抗拒,可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几秒过后她还是乖乖回头打开了后车门。 谭有嚣就喜欢看宁竹安这副不情不愿却无可奈何的模样,方才又隐约瞧她面色红得厉害,便直接抬手拉下了小丫头的帽子,没什么规矩地托起她滚烫的脸颊在手里掐捏起来:“发烧了?红成这样。” 连抱着包的手都是通红的。 女孩儿本能地皱起眉,但因为退烧药的副作用起了困意,现在眼睛都没力气睁开:“嗯……别碰我。”这句话比起应答更像是微弱的呢喃,落进男人耳朵里时跟小动物的嘤嘤声没什么区别,娇得很,让人的思绪不自觉又回到了昨晚。 想起昨晚的事,谭有嚣松了手,转而撩开她堆在颈间的长发,没轻没重地往伤口上一摁。 原本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宁竹安疼得猛然睁开眼,下意识去捂脖子,没注意到男人的手还未收回去,热乎乎的小手就这样按在了谭有嚣的手上,将蛇脑袋遮去了大半,紧挨着血檀木的佛串。 血色的珠子将二人微小的皮肤色差衬得明显,谭有嚣在宁竹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捉住她的手,调侃道:“宁竹安,年纪轻轻不学好,这么想摸男人的手?” 小丫头只是身体不舒服,该无语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无语,她闭了闭眼,呼吸都跟着停顿下来,良久才轻声开口回嘴:“谭有嚣,你睁眼说瞎话小心烂舌头。”烂舌头?谭有嚣想了想那场景,不屑一顾。 “厉害啊,”他的拇指摩挲起女孩儿的掌心“谁教你这么骂人的?” 宁竹安不回话,卯足了劲想把手抽回来,可男人是存了心地要逗这个病号,所以每次都故意在她使劲的时候收力,再又突然往怀里一拉,总之就是死活不肯撒手。 终于,女孩儿受不了了,她现在晕得厉害,实在不想继续浪费自己为数不多的体力,于是头一回向谭有嚣说了些软话:“我以后不骂你了,现在让我稍微休息会儿吧。” 那双眼不瞪他的时候格外乖顺,此刻因为困意更显得懵懂,哪怕是身陷泥潭,那张小脸也依旧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张都要纯洁、无害。 如果宁竹安不是沉寰宇的女儿,而是妓女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谭有嚣百分百在昨晚就已经将她吞吃殆尽了。 可她偏偏就是一个警察的女儿,而不是妓女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谭有嚣在昨晚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想到这儿,他顿时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在骤然间冷下了好几个度。 不过是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有什么资格来影响他的情绪? 谭有嚣缓缓松开女孩儿的手,面上挂着的笑容里不见一丝真情:“你想不想见沉寰宇?” 第9章约见 车最后停在了某条老街里的面馆前,宁竹安一眼就瞧见了里头正在埋头吃面的爸爸。 “阿御,你留在车上,”谭有嚣睨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孩儿“我自己去见他就行。” 于是宁竹安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迈着双长腿走进了与他自身气场完全不符的餐馆,气定神闲地拉开椅子坐到了沉寰宇对面。 沉寰宇将剩下的面全部吃进嘴里,抽出几张餐巾纸随手一擦,这才抬了头:“你比我想的要早到几分钟。” “沉警官可真难约,我想见你一面都只能在这种地方。”谭有嚣笑起来,托着下巴坦然接受对面男人习惯性投来的审视目光,微眯起眼时没了冷意,倒真装出了副温良的模样。 男人没接茬,只是点了点自己的手表:“局里还有事情,我大概只能陪你聊个十分钟。”连续几日没有空闲时间的连轴转,他此刻已是疲态尽显,只能靠着揉捏眉心来勉强打起些精神。 见状,谭有嚣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圆形的小铁皮盒子,轻轻推到他手边:“沉警官,您现在大概需要这个。” 沉寰宇不可避免地愣了,随即连神色都缓和下来,一把将盒子握进了掌心。在别人眼里,那只不过是个老牌子的清凉油,但对他而言却是有着别样的意义。 每次收假临别前,妻子都会往他的兜里放一盒——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用过了,一来是难买着,二来是怕睹物思人。 “谢谢你了。”沉寰宇难得没太严肃。 就像是在游戏里给角色送礼刷好感,在利用别人之前他当然得先取得信任了。 这还得多亏宁竹安是个爱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东西的,倒也不枉他废了一整晚的时间去翻看她手机里乱七八糟的随笔。 铺垫也做完了,谭有嚣开始说正事:“沉警官,我哥的工地还能继续动工吗?” “市长要考虑影响的话大概率会让你家停工个半年左右,但主要还是得看民众们是什么想法。” 沉寰宇抬了抬眸子,略微思索一番措辞:“毕竟现在网上都在说你们谭家人是黑社会。” 现在再看,宁竹安那双眼睛是像极了沉寰宇的,但因为没有阅历的沉淀,也凶不起来,所以看着总是一副无辜的样子。 “是因为那个女人在工地跳楼的事?” 男人点了点头:“虽然她生前发的视频在第二天就已经被我们删除,但……现在毕竟是互联网时代,评论区里那些报价一元卖原视频的人我们也管不了。” 这正合谭有嚣心意,闹得越大越好。 毫无疑问,这也是他的手笔。 他花钱收买那女人信得过的亲戚,让他们反复告诉她:你儿子是被建工集团害的,但现在他们受不到制裁。只要你想办法把这件事的影响力扩大,警方到时候迫于压力去调查了,你儿子就能沉冤昭雪。 丧子之痛早已让她失去理智,在洗脑般的话语下,一位绝望的母亲最终选择为儿子去死。 “母爱可真伟大,”谭有嚣的视线游移向窗外的黑色轿车“那可得好好调查才行。” 沉寰宇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去:“你们兄弟不一条心啊。”像是调侃,又像是真情实感的看法。 爸爸看过来的那瞬间,宁竹安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加上还生着病,无助的情绪在此刻瞬间攀到了顶点,于是她想都没想就冲驾驶座上的男人喊道:“我要下车!” 听到这话的权御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一句回答,冷漠得让人害怕。 宁竹安只能徒劳地拍打着窗户祈求能得到哪怕一个路人的注意。 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她的手缓缓从车玻璃上滑落,握成拳头,又再度松开。心力憔悴使她发热的症状愈发严重,眼前阵阵发黑,最后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晕了过去。 谭有嚣收回视线, 嗔怪地冲他笑:“我只想做个守法公民,可他们要是想剑走偏锋,我们最后自然就不是一条心了。” “那你是想大义灭亲?”沉寰宇配合地回以一个算不上微笑的表情,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行了,到点了,我该去局里了。” “我送送你?” “不用了。”男人拒绝得很快,走过他身边时意味深长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竹子长大以后也当警察吧,跟爸爸一样。”沉寰宇托举起团子似的小宁竹安,抱在怀里转了好几个圈也不舍得放下。 一旁笑看着的宁美荷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下:“差不多行了啊,咱家出你这一个大忙人就够了。” 小宁竹安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冲着爸爸妈妈傻乎乎地笑:“我不要当大忙人!” “就是,”宁美荷摸了摸她的脸颊“竹子以后肯定是音乐家。” 小孩子的视线很快被翩飞起舞的蝴蝶吸引,不老实地蹬着两条小短腿要下地。沉寰宇刚把她放下,她就立马跟领居家的孩子们跑得没了影。 夫妻俩笑得宠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宁美荷抬手戳了戳男人的脸:“其实她当什么都好,开心最重要咯。” “是啊,无论竹子到哪儿,做什么,我们都会爱着她。” 宁竹安以上帝视角看完了这幕温馨,可不等她靠近,眼前的画面一转,她来到了某个黑得吓人的雨夜。 停靠在路边的大货车、破烂的雨伞、红蓝色的警灯、被雨打出涟漪的血水…… 从美梦到噩梦往往只在一瞬,并且从来都不会给人预兆。 “不会是我把她咬发烧了吧?”谭有嚣抱着胳膊靠在窗边,垂眸凝视那个连睡觉都在愁眉苦脸的小丫头,很认真地问道。 私人医生将针剂和药膏收拾好,干干一笑:“怎么可能,她是因为受到惊吓,身体产生了自我保护反应才会应激性发热,这其实是一种正常现象,等烧退了就好了,您不需要多虑。” 男人敷衍地一点头表示知道,然后将手里的苹果丢到了他怀里:“行了,你走吧——阿御,去送送王医生。” 人走后,床上的女孩儿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竟同幼犬般嘤嘤地哼唧了几声,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 真是有够娇气的,他在心里嘲弄着。 谭有嚣走到床边坐下,突然伸手捏住了宁竹安的鼻子,过了几秒,那张小嘴便为了呼吸而张开些许,男人随即松了手,用食指探向那软嫩的唇。 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蹭过宁竹安的尖牙,最终停留在她因为发烧而有些烫的舌头上。等女孩儿的嘴稍微合起来些,那湿热的舌面和上膛就裹住了男人的指节,很暖。 大抵是不太舒服,她便翻了个身,手指从口腔内滑了出来,在她通红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亮亮的水痕。 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涎水,谭有嚣停顿半晌,随后伸出舌头将其舔进了嘴里。 如果自己真的做点什么——她怕不是会死? 第10章线索 刚进办公室,洛川就招手把他叫到了电脑前:“寰宇你来的正好,关于工地斗殴我们刚有了新发现。” 坐在位置上的小警察拖动鼠标把刚刚放完的视频进度条又拉到头,重新开始播放。 “家人们,今天简单吃点……”视频的拍摄者是个笑得憨厚的中年男性,手里端着快餐盒,看起来不过是个简单记录日常的视频,但背景中一闪而过的瘦小男性引起了沉寰宇的注意。 “这儿,暂停一下。” “你也注意到了吧,”洛川从手边的桌上拿起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把它放到电脑旁对比“像不像?” 那人虽只是路过,但正脸恰好出现在了画面中,除去那副黑框眼镜,其余地方简直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沉寰宇拿过洛川手上的照片,又反复扫了几眼,最后确定是同一个人。 刘猛,犯下三起故意杀人案的在逃通缉犯,两个月前被警方锁定后便像是被人藏起来了似的没了踪迹,而他会出现在这起案子里就显得尤为诡异。 通缉犯可不会随随便便现身,直觉告诉他们工地斗殴案和刘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洛队,局长找你。” 闻言,洛川下意识看了眼正低头翻着工人名册的沉寰宇,直到后者表情平淡地摆手示意他赶紧去,他才整理了衣服离开。 男人把名册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问道:“查到视频拍摄者的具体信息了吗?” 见洛川进来,刘定守将杯子放到一旁,示意他坐下:“你们支队还在调查工地斗殴案?” 他的表情让人分辨不出喜怒,而洛川依旧笑得像平时那样礼貌:“是的,而且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线索。” 本以为刘定守会为此感到高兴,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无疑是给人泼了盆冷水。 “该抓的已经抓了,该赔钱的也已经赔钱了,这件事停留在这一步就足够给民众们交代了。” 饶是男人素养脾气再好,听闻此言脸上的表情还是凝滞住了,更确切地来说,是他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过段时间他们自然就会忘记这件事,”刘定守继续说“互联网没有记忆,没必要多余引起群众的恐慌。” 洛川瞳孔微颤,难以相信这种话是从他一直尊敬的长辈口中说出来的。“但那是两条人命。”他依旧选择开口。 刘定守笑了,笑他跟自己那追寻了一辈子真相,最后却死在追寻真相路上的战友一样。他在那张藏着怒意的脸上看到了战友年轻时的痕迹,于是说:“别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男人一愣,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怎么会不记得……每个雨夜胳膊酸疼的时候,他都会一次又一次想起父亲留下的最后那抹背影。 他突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棵扎根于钢筋水泥里的笔挺松树:“但我更不会忘记我是为了什么当的警察!” 面前的脸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彻底重迭。 “就是因为我记得,所以我才更要继续沿着他的那条路走下去!刘局、刘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这次真不可能听你的!”洛川话说了一连串,温和的脸涨得通红,头一回没规矩地摔门离开了。 水杯中的液体被关门的动静震出波纹,刘定守轻轻拿起了水杯边上的相框。 “老洛啊,我这可是替你拦过他了,”男人露出丝怀念的微笑“之后的事情就让他和寰宇那小子放手去做吧。” 照片上,站在他和洛峡之间的沉寰宇、洛川那会儿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还没有转正,皆是副稚气未脱的青年模样。 当初拍下这张照片时,他们谁又能想到之后会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呢。 “师父,兴民小区就是这儿。”这还是王植转正后第一次出外勤,怀着又激动又期待的心情,他险些忘记拉手刹。 老旧的筒子楼排列紧凑,楼与楼之间约莫只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吵架声在这其中传来传去,竟像是自带扩音功能般让沉寰宇听了个清晰。 “陈学问!你再扰民我就要叫警察来了!”女声穿透力十足,惊飞了停留在楼顶的麻雀。 沉寰宇和王植相视一眼——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学问的出租屋在走廊最顶端,此时房门大开,里头的男人正和叉着腰的妇女吵得不可开交。 或者说,是他在单方面挨骂。 “您好,打扰一下,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沉寰宇掏出证件“来找陈学问了解些情况。” 男人抱着吉他差点开始跳脚,指着女人结结巴巴辩解:“你、你!好你个姓朱的还真报警啊,大白天我哪里扰民了?!” “把你抓进去才好!” 这左一句右一句没完没了,沉寰宇怕节外生枝,便端起架子严肃道:“都别吵了,你们的纠纷私底下解决,我们来是办正事的。” 王植连忙接上话头,笑嘻嘻地安抚着:“姐,这天这么热,您快回去歇着吹吹风,可别被气坏了身子。” 青年嘴甜,几下就哄得女人露出笑容,转身回到自己家里去了。 陈学问方才急得脸红脖子租,此时倒是蔫儿了吧唧的,等把二人引进来后,他小声说:“警察同志,我真啥也没干。” “知道,我们不抓你,”沉寰宇视线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吉他上“不过我家女儿也有一把这个牌子的吉他,她说音色很好。” 提到宝贝吉他,陈学问瞬间燃起了精神,作势就要来一段即兴,但想到他们是来办正事的,他急忙按捺下表演欲,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把吉他放回了包里。 出租屋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你平时就一个人住?” 男人连连点头:“我媳妇孩子在老家呢,我是出来打工的。”大概是想到了家人,他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 王植指了指客厅正中央摆放着的一个自带打光灯的直播支架:“你平时还搞直播啊?” “我这不是想赚点外快嘛……就随便弹弹吉他,唱唱歌。” 一番简单交谈后,陈学问不再像最开始那样紧张,逐渐恢复到了视频里头的那种状态。 于是沉寰宇从包里拿出了刘猛的照片,问他有没有见过。 他接过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几分钟,突然一拍大腿:“这不是贾仁嘛!那个小眼镜!” 贾仁,假人。 “你和他很熟?” 陈学问连连摇头。 “不认识,只不过是因为他在工地上讲话总是没轻没重,好几次差点把人挑拨得打起来,所以我对他有点印象。” “那工地斗殴那天你有见到他吗?” “嗯……”男人低头作沉思状“我那天本来是打算录个视频发网上记录日常,远远地好像听到谁跟谁打起来了,之后没过一会儿贾仁就从我旁边着急忙慌地经过,还把我手机撞地上了。”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上头赫然是几道明显的裂痕。 问得差不多后,沉寰宇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陈学问,嘱咐道:“有情况之后可以联系我。” 回到车上,王植把记着东西的本子递给他看。 “刘猛专门编个假身份去工地上,难道就是为了让别人打架?”青年挠了挠头,表示很不理解。 是了,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刘猛的动机是什么?消失的那两个月他又会在什么地方?建工集团背后的谭记实业在斗殴案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可他们要是想剑走偏锋……” 早晨谭有嚣的那一番话究竟是暗示,还是圈套? 回局里后他得好好想想。 第11章老鸦 夜晚,老旧的巷子总是足够为这座光鲜的城市藏污纳垢,生活垃圾胡乱堆放在除了垃圾箱里的每一个地方,吸引来无数蝇虫扇动翅膀在其中快乐地产卵,那嗡响的声音大得夸张。 老鸦抓着酒瓶步履晃晃,不断挥舞胳膊驱赶那些只有本能反应的虫子,乍看之下,胡子疯长又灰头土脸的他和这堆垃圾融合得很好。 距离被警察发现贩毒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潘龙无疑是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所以在给他安排好躲藏的住处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甚至连常用的那个手机号码都成了空号。 越这样想越来火,恰好视线中有个被人收拾起来的编织袋,于是老鸦上去就是一脚,里头的易拉罐登时哗啦啦地撒了一地,在寂静的空间里称得上是巨响,惊起了龟缩在墙边的另一条“虫子”。 男人瘦长一条,脊背佝偻,分明是大热天的晚上,却把外套裹得严实。见到有人来,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闪出了些谄媚:“哥,来点儿不?” 毕竟老鸦自己是干这行的,所以只一眼便瞧出了他是个以贩养吸的瘾君子。“滚一边儿去,晦气!”他朝着人脚边啐了口,又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 “哥,来点吧。”男人竟直接跟了上来。 老鸦本就心情不好,干脆把瓶子一摔,借着酒劲转身揪住瘾君子的衣服把他往墙上撞:“老子都叫你滚了——” 一道寒光划过,针管从掏出到扎进他脖子上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谄媚的男人怪异地笑笑,露出一口被腐蚀的牙齿,把里头的液体推到了底。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遭了暗算。 老鸦捂着脖子摔在垃圾堆上,意识从未有过的清醒,但很快便又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新一轮混沌之中,最后只听到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龙婆达,求您给这混蛋孩子的未来算上一命——拉瓦嚣,跪好!”女人用力拉扯着少年的胳膊叫他和自己一样跪到地上,而后者面无表情,纵使跪了,也依旧跪得生硬。 泰国不信佛的人很少,拉瓦嚣就是其中之一,可偏偏他那个给将军当情人的婊子母亲是个狂热的宗教分子——早知道今天是要带自己来这破寺庙,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被唤作龙婆达的僧人缓缓伸出手,却并未接过旁边女人递上来的八字,而是捧起少年那张没块完好地方的脸,用指腹悄然摸索起来。 拉瓦嚣面色瞬间一沉,压低了眉眼怒目而视,却在对上那双灰白的眼珠后惊讶发现对方是个瞎子。 龙婆达平静地摸过他整张脸,阖眼呢喃了几句经文才开口说道:“戾气和欲念太重恐会被极端气息纠缠,招致杀身之祸。” 一个急刹车将谭有嚣惊醒,权御对着从车前应激逃窜的野猫沉声骂了句,又重新起步:“抱歉嚣哥,把你吵醒了。” 谭有嚣摁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没事……快到了吗?” “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嚣哥最近又失眠了吗?我回头再让王医生给你开点佐匹克隆吧。” “维生素B1就行,佐匹克隆现在对我已经完全没效果了,每次还吃得我头疼。”谭有嚣的失眠症状持续了有个十年八载,最开始还只是偶尔睡不着,发展到现在却已是成了家常便饭。因为这事,他的情绪近年来变得愈发暴躁,尤其是在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 车拐进废弃的厂房群落,周遭杂草丛生,是一派荒芜许久的景象。权御把车停在了附近的野地里,黑色的车身就隐匿进了黑色的林木中,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二人走进那间唯一有门的仓库时,老鸦正被一根穿过棚顶横梁的绳索倒吊在半空中,挣扎得像条入了油锅的虫子。 谭有嚣吹了声口哨,几个正蹲在地上打牌解闷的手下立马把东西全扔了,毕恭毕敬地迎上前来:“嚣哥,这人就是老鸦。” 老鸦的视线因为头部充血而变得模糊,他看不见来人的模样,便壮胆似的喊了句:“你知不知道我上面是谁?赶紧放我下来!” “哦?你上面是谁?”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嘲讽般的笑意,可惜老鸦听不出来,反而觉得找着了救命稻草:“谭、谭涛!谭涛你认识吧,江抚的一把手——” “噗。”谭有嚣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真是头一回知道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人格魅力。 这一笑,不光是挂在空中的老鸦,其他几个手下都不禁跟着捏了把汗。 “本来我以为你是潘龙的人,心想着没准可以合作……但如果你是老东西的人,那我就只能帮你收拾收拾去死了。”谭有嚣把话说得进退有余,他当然知道老鸦究竟是谁的人,但有些事情必须得要本人亲口说出来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随后,他指挥着手下打开了底下粉碎机的开关,同一时间,吊着老鸦的绳索也开始缓慢往下降。 许久没有运转过的齿爪有些锈蚀,光是运转起来的巨大噪音就足够把贪生怕死的人震住。 “按你现在这个高度来算,距离你的脑袋炸开花还有三分钟,”男人神态轻松地往凳子上一坐“之后有了脑浆做润滑,绞碎你的身体应该花费不了太久。” 老鸦一看这是来真的,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未像今天一样飞速运转过,回想起刚刚男人说过的话,他终于开始放声鬼哭狼嚎起来:“大哥!我、我是潘龙的人!我最开始就只是想捞点快钱!都是潘龙让我在外头逢人就说自己是谭涛的人,可我真的对他们的事毫不知情啊!” “可是这点情报对我而言好像没有用呢。” “您放我下来,我什么都告诉您!”溺水的人哪怕瞅到根枯木都会想用力攀住,此刻的老鸦正是如此。反正潘龙对他不仁不义在先,现在干脆就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这个男人,好歹最后自己还能活下去。 从开始到服软的时间刚好够谭有嚣数完一百零八颗珠子,这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快。 机器关闭,老鸦瘫坐在地上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刺激得哭了出来,然后冷不丁被人捧起了脸。 “大男人可不能哭成这样啊。” 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迎着光的脸。 轻蔑到了极致——鬼魅般的脸。 第12章沙拉 宁竹安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 压出了几道红印子的小手循着声音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抓到手机后又迅速缩回被窝里,含混地朝对面那人撒娇道:“外婆,我再睡会儿就起。” 她夜晚睡得不大安稳,一会儿梦到爸爸妈妈,一会儿又梦到各种怪物,现在即便醒了也都还是迷糊,竟错以为自己是在外婆家里呢。 “谁是你外婆,宁竹安,别告诉我你睡了一整天还没睡醒。”沉闷的男音比往日所有闹铃的叫醒效果都要好,宁竹安猛地睁开眼,彻底看清了完全陌生的房间和当时被丢在花苑的手机。 她郁闷得很,干巴巴地憋出两个字来:“干嘛……” “烧退了没?下来。” 搞半天原来就一个楼上楼下的距离,真不懂这电话打得意义何在。 宁竹安满腔腹诽地摸了把额头,在挂断电话和继续开睡之间,她选择艰难起床:“知道了,我马上来。”因为不服气,女孩儿悄悄在挂电话前用蒲渠当地的方言骂了谭有嚣一句。 谭有嚣没听懂,尽管宁竹安努力把这句话解释为“早上好”,但不用想都知道那张小嘴里是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的,他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顿时觉得好笑——笑那个前两天被咬了一口就哭到不行的人这会儿又开始天不怕地不怕了。 直到他看完了一集莫名其妙的电视剧,某人才做贼似的从楼梯拐角处磨蹭下来,还没等走近,叹气声就先一步传进了男人耳朵里。 女孩儿的衣服依旧宽宽大大,只是这回短袖下摆被她掖进了四分的黑色短裤里。联想到上次的亲密接触,谭有嚣此刻满眼都是她那被布料勾勒出的纤弱腰肢,薄而软,被人箍住后就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那触感叫他忍不住开始回味。 那强攻击性的眼神盯得宁竹安一阵脸热,于是讷讷出声叫他的名字:“谭、谭有嚣?” 视线循着声音上移,在宁竹安微隆起的小巧曲线上短暂停留后就那么直勾勾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视线一撞,女孩儿就迅速挪开了目光,揪着裤线的手却沁出了冷汗。 “会不会做饭,”男人闭起眼往后仰了仰脖子“我饿了。” “会做,但……”被莫名其妙绑架到这里就已经够惨了,现在难不成还要叫她当免费的厨子? 宁竹安当然不敢把肺腑之言说出口,便换了条路子委婉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请人专门来做饭?”这里跟萨婉家差不多,大归大,但都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活痕迹,想来房子里唯二会喘气的也就只有他俩。 男人怎会听不出女孩儿话里话外的不情愿,他忍不住哼笑出声,偏不往对方预设好的逻辑里走:“我怕蠢货太多,到时候杀不过来。” “那你不担心我给你下毒吗?” 谭有嚣睁开眼,透不进光的眸子睨向满脸认真的小丫头,一时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前提是你能在我家找到可以毒死我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宁竹安紧抿的唇“你要说往里头吐口水倒还现实点。” 宁竹安一看谭有嚣的视线挪到了自己的唇上,瞬间就想起了些不美好的体验,她捂住嘴如临大敌般往后连退好几步,失去了继续跟谭有嚣迂回的想法,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认命地钻进厨房里去倒腾午餐了。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女孩儿盯着眼前为数不多的食材犯了难,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做沙拉最合适了。 当宁竹安端着成品心虚地返回客厅时,男人已经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睡着,一双长腿就那样放荡不羁地搭在茶几上。 从客观角度来说,谭有嚣的外形绝对是胜过大部分当红男明星的。他肤色健康,身体上留存着常年锻炼的痕迹,可五官却反倒不算硬朗,女孩儿觉得那更倾向于是一种媚而近妖的邪气,就像是蛇跟狐狸的混合体。 这种长相和他身上独一档的痞子气质融合起来,反倒成了很容易招女人喜欢的类型。 但坏人长得再好看也依旧是坏人,她宁竹安才不会傻乎乎地单纯因为长相就抛去自身底线呢。 “宁竹安,”谭有嚣其实压根没睡着,这突然一下开口直接把小丫头吓得手抖“端过来,然后坐下。” “哦。” 起初宁竹安以为男人会因为做的是沙拉而不高兴,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后者其实连看都没怎么看便随手端起透明的沙拉碗,舀起一勺菜叶就往嘴里塞,看得坐在旁边的女孩儿直皱眉头。 要知道,她刚刚非常“不小心”地往里撒了比正常量多出两倍的盐。 谭有嚣面色如常地吃了几口,注意到某人正瞪着双狗狗眼盯着他看:“怎么,没做你自己的份?” 见男人确实毫无反应,宁竹安大失所望,托着小脸沮丧地将头转向电视,瓮声瓮气答道:“我不爱吃沙拉。” “那你还做?” “明明是因为你家冰箱里只有这些。” “我让人送点过来不就行了。” 宁竹安懒得理他,默默为自己失败的小小反抗哀悼去了。 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情绪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几分钟,她的视线就全被电视剧吸引得去了。 男女主的校园日常让她想起了自己那戛然而止的高中生活。 也不知道现在再回去,文化课还跟不跟得上……对了,还有吉他,好在这次出来没带它,不然肯定要被搞丢了。 比起蠢得让人无语的电视剧,女孩儿的反应对谭有嚣来说才更加有看头,如果换成是其他人,想来短时间内是做不到在同一张脸上显出好几种不同的表情的。 “你想回学校么?”谭有嚣拿起遥控器换了个频道。 宁竹安刚听完这个问题时愣了愣,随后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想。”这个回答倒是很出人意料,他盯着小丫头似乎因某种回忆而痛苦起来的神色,饶有兴味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因为朋友?” “不,没有……”宁竹安的否认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儿究竟能藏住什么心事呢?分不清试探和事实,只在一听到内心深处所排斥的话题后就开始真情实感地展示恐惧,像是直接把最柔软的腹部露给猎人看,然后换来开肠破肚的一刀。 恰好这时谭有嚣的手机震了震,他放下碗,准备去书房接电话。路过宁竹安身边时,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在她的后颈上捏了捏,疼得小丫头没忍住直往旁边缩。 等走进转角的书房,厚重的房门直接就隔绝了所有声响。 “小谭总,”对面人语气恭敬“市长先生知道那礼物出自您手了,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 谭有嚣往桌边一靠,抓起个金属的小摆件在掌心里随意把玩起来,语气轻蔑得很:“当然是等他亲自来请我见面咯。” 第13章预谋 二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宁竹安渐渐习惯了男人想一出是一出还蛮不讲理的性格,所以总会在餐食上给他的那份多一些“特殊关照”,比如今天中午多放点盐,明天晚上多加点糖——尽管从对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不适,但至少可以让她用精神胜利法尝到点捉弄谭有嚣带来的甜头。 宁竹安咬着叉子想得投入,直到一只手伸到面前的果盘里捏走了片苹果她才猛然回首,鼻尖堪堪擦过对方衬衫的门襟时她就立马仰头拉开距离,动作带出的微小空气流动将男人身上的檀香和烟草味扯出条无形的丝线,利落地绕住了她的嗅觉。 谭有嚣懒得低头,就边嚼着苹果边拿眼底瞧她。不出所料,女孩儿是怕极了跟他对视的,只是稍微多盯了一会儿,那双浅棕色的大眼睛就开始毫无聚焦地乱瞟,无一例外都是尽力避开了他的。 尽管他今天下午还有要事在身,但抽出几分钟时间来逗一只小狗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男人捏住宁竹安的下巴,作势就要吻上去,果不其然吓得她立马闭起眼,紧张兮兮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预想中的亲吻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吹起她刘海的温热气体。谭有嚣松开了女孩儿的下巴,转头握住她搁在餐桌上拿叉子的小手,给自己喂了块苹果:“刚刚是在等我亲你?” “你!”反应过来这是戏弄的宁竹安一下羞恼起来,甩开男人的手后转身就将头往胳膊里埋,隐没在乌黑发丝间的耳朵已是熟成了粉红色。 谭有嚣正打算捏捏看,手刚伸到一半权御就走了过来:“嚣哥,那边说人已经到了。” 权御的视线在二人间一来回,不难猜到嚣哥刚刚又逗了人家小姑娘,尽管知道他在男女之事上向来玩得放肆,但对着个比他小了八岁的女孩儿展现出浓厚兴趣倒还真是第一次。 宁竹安扮鸵鸟扮的得心应手,人刚走,她就立马把头抬了起来。虽然没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到什么具体的信息,不过谭有嚣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于是她顿时放松下来,捏着发烫的耳朵思考起接下来要做什么。 距离被绑架已经快一个月了,外婆因为要把精力分给学生所以很容易被她忽悠过去,等八月份他们休息了,那时也许可以想办法给她传递些信息;而爸爸平日里在各种案子里奔走,忙起来几乎连手机都是不怎么碰的,一时发现不了自己失踪也实属正常,但只要联系了,就凭爸爸的能力也一定可以很快意识到。, 宁竹安扶着桌沿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餐厅:“不能这样干等着……” 大概是因为有了她那次翻窗失败的前车之鉴,谭有嚣不仅让人守着门不让她出别墅,连周围一圈都有专人随时巡逻,眼下她要是想跑,恐怕就只能祈祷自己突然爆发神力然后一拳打倒一个保镖或者直接挟持谭有嚣了。 她照常在别墅里头乱逛,棋牌室、台球室、衣帽间……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她来来回回转了好几遍,连想找点有用的东西都是难如登天。 途经书房,宁竹安突然握住门把手想碰碰运气,可是谭有嚣防她跟防贼似的,这种地方没有理由不上锁。 谁料这回还真叫她打开了。 宁竹安回头张望一番,才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书房收拾得很整洁,唯独办公桌上是乱的,好几本书籍摊开堆迭在一块儿,铺满了整个桌面,女孩儿想凑近仔细看看内容,却不小心碰落了边上的摆件,连带着一个药盒也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佐匹……克隆?”她打开盒子抽出药板,里头是她从未见过的蓝色药片。 “那件事说来也怪我,”许宜春淡笑着为谭有嚣亲手倒了杯茶“如果不是怕伤了我爱人的心,我也不会一直放任她的弟弟们在外面胡来。” “多亏了你,她现在终于不再无底线地接济一些狗皮膏药似的亲人了。” 谭有嚣配合得抿了一口后便再没了要喝的意思,只把茶杯端在手里晃着玩:“许市长,我来这儿半天了,您既不收礼也不聊正事,总不会是专程来给我分享什么宠妻心得的吧?” 许宜春也不生气,能做到随便割人舌头的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如果说刚开始他对谭有嚣的一切设想都建立在“父亲是谭涛”的基础上,那么在亲眼见到本人后,这个前缀便立马被他删去了。 父子俩的生长走向一致,但细枝末节处却相差甚远。 所以哪怕谭有嚣不是谭涛的儿子,他也依旧会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 长时间没有进展的对话快耗光了男人的耐心,他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脸上反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许市长,差不多得了。” “怎么说我都欠你个人情,”许宜春扶了扶眼镜,将话题引入正轨“所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么?” “把十一月份的新湖开发区项目给谭记实业。” 许宜春有些讶异:“当然可以,不过……”男人实在不像是有家族荣誉感的人,但那张藏着抹狠毒的笑脸似乎又显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要是按谭涛往日的做派,恐怕合同刚签完项目就要打包给宝贝病秧子送去,但他谭有嚣既然敢提这种听起来好像对他完全不利的要求,那就一定是做好了其他准备的。 “利益分配不均,亲人也会变仇人,所以我得提前为自己谋点后路。” 当然,这也会成为谭涛那帮人的死路。 等出了茶楼坐上车,权御把手机递给了他:“电话是宁家平打来的,他说有急事,想……联系一下宁小姐。” “有跟你说是什么事吗?”听到女孩儿的名字后,原本保持着漠不关心态度的谭有嚣倒是来了点异样的兴致。 “没细说,但似乎是什么亲人出了场严重的车祸呢。” “是么?”男人重新闭上眼,脑海里却一瞬间联想到了那张哭泣时苍白的小脸,几乎让他难以遏制住兴奋地叹了口气。 如果把这事告诉宁竹安,她肯定又要哭了。 但是怎样哭、哭多久……他幻想不出来,所以想立刻马上就看到。 第14章失败 宁竹安没想到舅舅会主动联系她。 她原本是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但在接过男人的手机后瞬间清醒到不能再清醒。 “外婆出车祸了?!” 宁家平的负罪感尚且还未消散,所以现在连跟女孩儿说话都不太有底气:“市医院的医生说骨折得有点严重,况且她年纪也大了,所以可能……” 听到最后,宁竹安的小脸几乎没了血色。 恰好这会儿谭有嚣在她旁边坐着,轻嗤一声后便顺势把手机拿了回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什么要说的了,”宁家平犹豫了一下“让竹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外婆的。” 虚伪。 谭有嚣嫌恶心似的摁掉了电话,袖口却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揪住,他看看女孩儿的手,又抬头看向女孩儿的脸,故作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我……”才刚吐出一个字,宁竹安的眼睛里好像就快要垂下几颗泪珠子,而她又习惯性地用皱眉来忍泪,看起来倒还真应了名字里的那个“竹”。 柔韧坚强。 她垂下头艰难地做了番心理建设,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坚定:“我要去看外婆。” “哦,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很可惜,听到这话的人是谭有嚣。像生怕刺出去的刀扎不中女孩儿的心窝子,于是男人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你去看了能怎样,该死不还是得死。” 对于真的失去过至亲的宁竹安而言,这话实在是把她伤到了,可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辩驳还是该骂,反倒眼泪先一步滑进嘴里,温热了唇舌,却又苦又咸。 女孩儿猛地松开揪住男人袖口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再不发一言。 突然她脑内灵光闪过,想到了白天偷偷从书房里拿了一颗走的安眠药。 如果找机会把它喂给谭有嚣,再借此分散那几个手下的注意,自己不就能偷偷逃走了。 有了计划后,宁竹安当即决定今晚就实施。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让之后的一切都乱了套。 对于谭有嚣的生活习惯,女孩儿自认是摸清了些许的,比如他每次洗完澡出来都要喝杯酒。于是宁竹安一边把磨成了粉末状的安眠药倒进杯子里,一边竖起耳朵去听客厅里的动静。 想到上回的警告,她差点没拿住杯子,尤其是在走到男人身边时,这种紧张感让她心虚到完全无法抬起头来。 “不哭了?”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黑色丝绸浴袍的绳带松松垮垮系成个结,整个人看起来轻浮得很。 “哭有什么用,”宁竹安的语气里还带着点埋怨的意思“没什么事的话我回房间了。” 她当然没回房间,刚上楼就往拐角处一猫,直至确认他把酒喝了睡着了,才又重新蹑手蹑脚地走回到男人身边:“谭有嚣……谭有嚣?” 见他不应答,宁竹安心里的大石头才终于放下一半。 那么现在,该继续——转身之际,有只手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把她往地上一带,钝痛中她猛然睁开眼,发觉自己仰面摔在了男人脚边,还不待她做出反应,阴影便将她笼罩。 “我以为你多大的本事呢宁竹安,装的你也信,就你放的那点量我再喝几杯也不可能睡着……只看药效不谈剂量都是耍流氓知不知道?”说着,谭有嚣伸手攥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怎料行迹败露后的女孩儿反倒硬气了,干脆一甩手臂,重新跌坐回地上,红着眼破罐子破摔地冲他喊道:“对,我就是打算逃出去找外婆!可那又怎样,谭有嚣你本来就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以前倒是有个女人也会像现在这样冲他大吼大叫,只可惜她的尸体最后碎得连拼都拼不起来了。 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这种能把他气到发笑的感觉——还真是令他有些感慨。 面前的女孩儿虚张声势过了头,只会让谭有嚣想更残酷地去折断她的脊梁:“这么想见你外婆?行啊,我这就让人去松立把她的脑袋割了带回来,让你每天看个够。”说罢他便作势要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却没想到宁竹安竟然直接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一双被泪水沁润的美目里含着莫大的期待,他竟然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倒影。 “我、我刚刚太着急了……外婆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你就让我去医院看看她吧好不好?我肯定什么都不会说露馅的!” 偷安眠药的是她,吼人的是她,这会儿示弱的还是她,脸变得是快,可惜糊弄不到自己,最后还是白搭。 谭有嚣臂膀一使劲把人整个带进怀里,手撩开短袖的衣摆就往内衣扣那儿去,佛串贴在脊背上冰得女孩儿一激灵,忙挣扎着想要下去,紧贴胸前的布料却在这时松落,勉强靠肩带挂着,而男人的另一只手则从正面探进来,捏住了她的小乳。 “谭有嚣——”宁竹安惊呼出了男人的名字,她试图制止那只冒犯了她的手,却抖得压根使不上力气,眼睛轻轻一眨,眼泪便从睫毛尖上滚落,然后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胸口处,很快没了踪迹。 “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谭有嚣吻上她的脖颈“不老实就得乖乖陪我上床。” 第15章侵占(h) sep orn 8.co m 女孩儿的胸不大,甚至填不满他的手,但却软得像奶豆腐,以至于谭有嚣揉捏时总难以控制好力道,粗暴到每碰一下都会让躺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抽噎出声,哭得像朵被人踏碎了的白色小花。 宁竹安的衣服被随意扔在地上,想遮挡却连手臂都被浴袍的带子束缚住反剪在背后,只剩下哭泣还享有自由的权力。 “谭有嚣,我真的不行,我才十六岁——”回应她话语的是男人放肆的亲吻。 带着酒香的舌尖轻扫过女孩儿的上膛,痒的同时口腔内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更多唾液,光顾着吞咽便也无暇顾及其他,愣是被人含住舌头吮了又吮,直把舌根扯得发麻发苦,她试图扭头回避,舌尖就被男人咬得刺痛。 粉嫩的乳尖被男人掌心里的薄茧蹭得一点点发硬,又夹在他指缝间颤巍巍地挺立,看起来,捏起来,都像极了新鲜的石榴果实。 谭有嚣直起身子把碍事的浴袍脱掉,又解了裤子,粗大灼烫的性器贴上了她细嫩的大腿内侧。至于女孩儿嘴巴里说的什么“年龄论”在他听来就是单纯放屁,事情发展到此番地步谁还在意这个,反正捅进去了插几下到最后都是一样射。 男人的手摸上那两片软肉,此时只略微泛潮,这种情况他没遇到过,毕竟平日里跟他做爱的女人大多不需要过多撩拨水便多得泛滥,真要说的话,想来是因为女孩儿太怕他了。 如果这样直接进去,恐怕两个人都不会好受。 “这种事强来没意思,”谭有嚣用两根手指抵开了女孩儿的嘴“但我现在不介意多开辟一种新体验。” 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压着她的舌根,可喉咙照着本能不断收缩着对外来的物体进行排斥,只要男人稍微用力,胃部就酸胀着涌上来一阵干呕的冲动,她甚至在某个瞬间分不清自己和任人宰割的牛羊有什么区别。看好文请到:p o1 8a r.c om 当手指从嘴巴里抽出来时,男人连掌指关节上都沾了些唾液,而宁竹安得来了片刻的喘息,连喉管都是火辣辣的,头一歪呛咳得厉害,全然不曾注意到谭有嚣把手指上的东西抹在了哪里。 男人已是耐着性子忍到了临界点,伸手拉开她一条腿后便把沾着唾液的性器抵了上去,来回蹭着那粒暴露出来的小肉珠,惹得女孩儿下意识想躲,性器却挤开了那道狭窄缝隙硬撞进去,同时,穴口处的一层薄肉瞬间紧箍住棒身,柔软的内壁也纷纷绞上来,快感如同激烈的电流般攀住了他的背脊。 宁竹安脑子里空了下,只觉得像是有一双手把她从里面撕裂开来,连呼吸都带起阵痛,可她叫喊不出,只能皱起眉头哭到看不清东西。 哪怕谭有嚣自认已经很温柔了,但抽动时性器交合的地方仍细细密密地往外渗出血珠,最后尽数顺着股缝滴落到沙发上。 男人不在乎,撞得极深,每回撤出去再挺进都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给捣碎,直把宫口挤压得变了形。 挑空客厅顶上的吊灯在宁竹安眼里花成了星星点点,像冰凉的嘴唇在身体上留下的疼,烙出来一个又一个痕迹。 泪眼婆娑中,她只能看到谭有嚣胸前和臂膀上繁复的纹身——那从不知名的花丛中钻出的两条蟒蛇缠绕着双臂,一路延伸至掐住她腰的手背上,像真蛇舔过般把人冷得颤栗。 谭有嚣的唇舌从脖颈一路舔咬至女孩儿的胸口,镶在翘挺嫩乳上的石榴果实便自然被含进嘴里,湿滑的舌头从乳晕舔至乳尖,硌到牙上酸痒得她娇哼出了声。 此刻,征服宁竹安带来的快感甚至比其他任何时候的性爱体验都要刺激无数倍,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享受爽得他浑身发麻。 你宁竹安再讨厌他又怎样,现在不还是得乖乖张开腿让他操? 埋首于女孩儿颈侧,男人咬着她的肩膀抽送得正来劲,耳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却突然弱下去没了动静。谭有嚣觉得有意思,直起腰后粗鲁地掰过她转向另一边的脸,言词暧昧地说道:“怎么消停了,是被我操舒服了?” 宁竹安沾满泪水的小脸登时红上加红,她腾不出手,只能用力眨去眼前挡得视线模糊的水雾,哀戚得让人心碎:“谭有嚣,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们一家从没招惹过任何人,更别说是你——”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发飘了,眼泪扑梭梭地没进鬓发里。 “说得对,”谭有嚣替她擦了把眼泪“确实没招惹过任何人。” 可下一秒,他直接掐住了小丫头的脖子,神经质地笑笑:“但是你呢,明显已经不止一次招惹到我了。” 脖子被紧掐带来的缺氧叫她目眩,连带着身下最私密的软处也像在呼应主人的无助般,一缩一缩地绞着那根让她生不如死的东西。 在她误以为自己要死于窒息前,男人适时松了手,转而摁住她的腹部用性器抵着宫口往里射出了汩汩白精。 待沾着水光的阴茎拔出时,光是穴口处吸附着被带出的薄肉就已经被磨得通红,更不用说那相当紧致狭窄的深处会是怎样一番情况了。 谭有嚣射完精,心情倒好了些,竟大发慈悲地解开了她纤细手臂上的束缚。 宁竹安动了动发麻的胳膊,然后忍着全身似要断裂般的酸痛侧过身去,一手遮挡住脸,一手将自己抱紧,长时间被插弄的穴口此时还未合上,混杂着血丝的精液就那样从小洞里流出来糊满了她整个大腿内侧。 “你不如把我杀了……”女孩儿哪里还有之前破釜沉舟的劲,一时间脆弱到了只能发抖。 可惜在谭有嚣这里活着简单,想痛快地去死反倒是难如登天。 “杀了你又能怎样,折磨你才更有意思。” 他把宁竹安翻了过来,一把提起她的腰让她的下身跪在沙发上,随后强行用膝盖将女孩儿的两条细腿分至大开,就着刚才射出的精液把性器捅了进去,心满意足地听到了她埋在手臂里的痛呼声。 那粒藏在软肉里的小珠子又被谭有嚣找了出来,粗粝的手指恶意地掐住它之后开始不停捻弄,陌生的酥麻感没几下就把女孩儿逼得腰腹震颤,连腿根都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几下,刚分泌出的爱液很快便随着抽插被挤了出来,亮晶晶地裹满了整个棒身。 那只手又往上摸去,结结实实摁在了被性器撑出个轮廓的小腹,原本上身趴在沙发上闷哼不断的宁竹安猛地扬起脖子小声而绵长地叫了声,勒出淤痕的小手绕到后头试图推阻:“别、别摁了……” 泛红的指尖堪堪蹭过手腕时便把谭有嚣勾得心痒,他干脆直接攥住了那只细弱的手腕,借力往前一撞,另一只手则依旧按在宁竹安柔软平坦的小腹上,细细感受着自己的性器在那儿顶出的轮廓。 甬道里酸得宁竹安小腹发胀,甚至连那肉刃上头迸起的青筋都可以清晰感觉到,也正因如此,谭有嚣每次将退未退,又再度挺进宫口处时,阴茎顶端总能够不偏不倚地擦过内壁上的敏感点,让她腰肢软塌,即将接近溃败。 终于找到借口可以理直气壮地把这么合他喜好的女孩儿当成那些个情人一样操弄,谭有嚣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以至于从现在到宁竹安体力不支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往里头射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最后在帮宁竹安清理完身子的时候,浴缸里的水都被精液染得浑浊了。 第16章过火(微h,七夕快乐) “嚣哥,谭涛派去泰国顶班的人已经被我们留在那儿的亲信一个不落全抓了,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舒适的泡澡水温叫谭有嚣连眼都懒的睁,只相当随意地叮嘱电话那头的人:“出来都是为了讨生活,想来骨头也不会太硬,先劝着,愿意帮我们做事的就留下,不愿意的到时候直接宰了送去给诺缇普喂他的宝贝宠物。” “最后还有件事,让萨婉找个信得过的女医生来,”男人从浴缸置物台上摸了根烟衔进嘴里“要管得住嘴的。” 权御听这话最先是以为谭有嚣受了伤,但随后转念一想,反应过来找女医生许是为了那个女孩儿,虽没个具体的答案但他多少有了些猜想,短暂停顿后便不再打扰男人泡澡,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浴室里陷入了寂静。 谭有嚣睁开眼,视线游离四处,最后停下时落在了浴缸边缘挂着的一根细长发丝上。 他将发丝捻起举到面前,绕着指尖轻轻缠了几圈,恰好早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入室内,给墨色的发丝镀了层金。 这无疑是女孩儿昨天被他硬压在浴缸内壁上做的时候留下的。 宁竹安恹恹欲睡地依偎在谭有嚣的臂弯里,浴缸里的水没到了脖子,把她整张小脸热得通红。 刚刚在沙发上做的那几回她被折腾得不轻,思绪早已经不知道飞去了何处,哪怕此时男人的手指正模仿着性交的动作埋在体内抠弄,眼下的她恐怕也只能全靠身体感受做出最本能的反应了。 “你怎么一直夹得这么紧啊?我想拔都拔不出来。”耳边传来男人下流的调笑声,末了是片濡湿的酥痒,连头皮都麻了,身下便夹得更厉害,指甲稍一擦过肉壁上那点凸起,女孩儿就抖着腰偏过头去,无意识地将脸颊紧贴上了男人的锁骨。 显然这种异样的感觉宁竹安仍未适应,所以全程难受得直哭:“不要了……”口鼻间呼出的热气撩过谭有嚣的脖颈,他喉结一动,忍不住低头去亲吻那张急促喘息的小嘴,同时暴起青筋的手力道也加重,几番快速的进出后,女孩儿就开始不老实地扭腰挣扎,甚至指甲还在男人的胳膊和腹部上划出了好几条血印子。 可谭有嚣不允许她躲避。 他要让女孩儿在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年纪里饱尝情欲,把肢体纠缠当成习惯;他要把女孩儿干净单纯的根须一点点割断,变成如妓女般卑贱的存在。 她越是想躲,男人就越往狠了弄。 宁竹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了嘴里谭有嚣的舌头,随后颤栗不止地到达了高潮,喉间不断溢出的哼声近乎崩溃。 “你说,”他抽出手指,拍了拍女孩儿黏腻一片的穴口“沉警官要是知道会不会把我杀了?” 听到男人提到爸爸,宁竹安逐渐清明了,等意识到自己方才是何等荒唐的模样后,她一瞬间绝望到了极点,以至于想到了死:“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如果只是想用我来威胁爸爸,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真的,谭有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也有自己的尊严……所以拜托你杀了我。” 谭有嚣算是发现了,只要不提那帮狗屁家人,就算是被操个十次八次她到最后也讲不出什么重话;可一旦提了,她那张嘴巴就跟要把人气死似的硬气起来,尽说些光是听着就能叫他火冒叁丈的话。 “警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啊,”男人微笑着阴阳怪气“这么勇敢,这么有——骨气。” 不待宁竹安说话,他直接扣住女孩儿的肩膀把她背对着自己摁在了浴缸内壁上,动作相当用力,荡得水都晃出来不少。 女孩儿双手紧扒住浴缸边缘刚有要逃跑的迹象,就被男人捏住脖子给扯了回去,随后另一只手抬起她软得几乎难以直起的腰,对准红肿的穴口就顶了进去,全然不管女孩儿是否还吃得消,连水也一并凿进了子宫里。 等到最后结束,他撩开女孩儿的长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宁竹安是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身体上的疼痛,下床时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因为腿软跌了个跟头。 此刻女孩儿脑子里是空的,像是灵魂被抽离的漂亮洋娃娃,鬼使神差地下了楼,一路颤颤巍巍地走到昨晚的沙发旁边。 看着沙发间那抹突兀的腥红,宁竹安猛地跪了下去,捡起件衣服就开始疯狂地擦拭,好像只要血迹没了,她受的伤就能够消失一样。 可惜痕迹抹不掉,身上也依旧在疼。 谭有嚣擦着头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眼睛随便一瞥就瞧见了捂着脸跪坐在沙发边的女孩儿,整个人有种和周遭氛围割裂开的落寞。 他走过去,并不温柔地把宁竹安拉起:“在这儿坐着干嘛?” 小丫头指着沙发说不出话,眼下被泪沁得通红,一副随时要晕倒的模样。 谭有嚣摸了把额头发现果然烫手得很,也不管她是想表达什么,直接把人扛起就转身往楼上走,肩膀硌着小腹上的淤青,疼得女孩儿又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但最后到底是没有挣扎,任由男人把自己放回了床上。 没过几分钟,萨婉着急忙慌地出现在房门口,身后跟着累得直喘气的女医生和没什么表情的权御。 只一眼,她便清楚明白发生了什么。 医生放下药箱后面露难色地看了眼站在旁边压根没打算挪位置的男人:“可能要麻烦您回避一下。” “我还需要回避?”话刚说完,一个枕头就照着谭有嚣的面门砸了过来,他轻松接住,但看到靠坐在床头的女孩儿脸上那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时,男人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儿,一咂舌,他带着怒气把枕头扔掉,然后揪住权御的衣领摔门走了。 “姐姐,”宁竹安嗓音沙哑,却还是那样温声细语地叫着萨婉“你怎么来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萨婉又怕碰疼女孩儿满身的伤,所以只好轻轻去摸她的头:“不太放心……来看看你。”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正确的。 医生给她打了退烧针,随即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阴道口有点撕裂,我给你开个药膏,记得每天涂,半个月就能好——对了,他有做避孕措施吗?” 女孩儿抿着唇,摇了摇头。 “真是不负责任,”所谓医者仁心,哪怕知道谭有嚣是什么货色,女人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你才多大啊,他怎么能不做措施,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翻遍药箱,从底层摸出个黄白色的盒子递给宁竹安:“赶快吃了,下次就算躲不掉,你最起码也要让他戴个避孕套。” 原本女孩儿不想哭的,可盒子拿进手里,让她再一次对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有了实感,没忍住就掉了几滴眼泪。 “姐姐,我是不是回不去家了。” 萨婉和医生走下楼梯时,谭有嚣正靠在一边玩打火机:“阿御,去送送人家。” 待人走后,她往前靠近了几步,表情不太好看:“嚣,你这回太过火了。”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子间仿佛藏着团黑气,他没忍住笑了下,语气却冷漠:“你别管我。” “你要是想换个口味我可以帮你找,可是竹安才十六岁,嚣,你不可能不懂那种感觉,当初你这么大的时候——” 砸在脚边台阶上的打火机终止了她的话语,随后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用力抵在了楼梯扶手上。 “萨婉·沙瓦里拉,你别他妈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愿意把你带在身边是因为你聪明,而不是为了让你多管我的闲事!” 女人艰难地喘着气,看着那张自己爱了整整十年的脸,心里也突然蹦出股无名的怒火,竟直接抬起胳膊环住了谭有嚣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 一番激烈的缠吻过后,男人扯着萨婉的头发将她从面前拉开,眼底烧起的火焰几乎要将人焚毁。 可萨婉不怕,她伸出舌头舔去谭有嚣唇边残留着的血珠,最后笑着将他一把抱住:“拉瓦嚣,你就是个混蛋。” 第17章石麒 沉寰宇扶着额头把桌上有关于刘猛那几起案子的卷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看到眼睛干涩发酸了,他也就是随手拿起边上快要见底的眼药水往里头滴,用洛川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做事做得已经魔怔了。 2017年7月21日20时许,在小石县复兴街等待多日的刘猛看到一位男性正独自走在路上,便掏出锤子连续砸向被害人,并抢走手包1个,包内有10000元人民币;2017年10月24日21时许,刘猛在小石县平安小区的车库内,持刀将一年轻男子逼住并用绳子捆绑,抢走手机2部、现金5000余元后用早准备好的锤子将被害人杀害;2018年1月15日19时许,刘猛在小石县小石村公路东侧伺机拦车抢劫,在用锤子砸死司机后驾驶车辆逃往江抚市。 据2015-2016年期间曾和刘猛在同个汽修厂工作过的好友所述,刘猛是土生土长的小石县人,高中辍学后就去学了门修车的手艺,因自认读过些书,所以在为人处世方面他总有种自我骄傲感,而这种情况在2016年夏天刘猛从江抚市回到小石县后更是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刘猛他直接辞了汽修厂的工作,说这里只会限制他的发展,他有更好的赚钱方法,我们这样的井底之蛙不会懂——唉,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去杀人,这种事……” 刘猛杀人的最直接目的就是搞钱,当时沉寰宇确定他“黄赌毒”里最起码沾一样,他东躲西藏几个月,这会儿冒头再作案也是相当合理的,可眼下问题正是出在警方光有理,而没据,说白了,他之前杀过人难道就能证明这次也是他杀的吗?没准真是个意外呢?所以在找到指向性明确的证据或抓到刘猛前,这些都只能作为少部分人的猜测,“工地斗殴案”还变不成“工地杀人案”。 凡事总会有个突破点,而沉寰宇觉得那个突破点离他极近,好像脑筋一转就能想到,却又极远,因为想不到而让人坐立难安。他反复摁动中性笔的尾端,仅仅只是因为常年焦虑而产生的刻板行为,本人对此毫无意识,连那“咔哒咔哒”的声音都是听不到的,一直等到洛川走过来把他手里的笔抽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洛川把笔丢回笔筒,随后抬手搭上沉寰宇紧绷发硬的肩颈,捏了捏又拍了几下,说道:“今天又不打算吃饭了?” “没心情吃,”男人转了转自己半僵的脖子“真希望我有能把违法乱纪的人一次性抓个干净的超能力。” “你有超能力你也得吃饭。” 沉寰宇敷衍地点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 “你别总说‘知道了、知道了’,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你要不吃我回头就告诉安安,让她来说说你。” 听到女儿的名字,除了皱眉就是皱眉的沉寰宇难得笑了笑,虽然他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大,笑起来也不像在笑,但一双眼却是半弯的月牙。其实他以前就是会这样笑的,洛川在脑内细细回忆了一番警校时期的沉寰宇,比他小几个月,不光爱笑还爱哭,可是人啊,在担起责任后好像总是要学会长大的,懵懂是种幸运,但现实需要他们清醒,说得浪漫些,人生不过是条向着大海奔流的潺潺小溪,大家只是其中一粟,得已或不得已都被卷着走,到最后殊途同归。 沉寰宇侧过身子,在洛川胸口处擂了一拳:“你别跟她瞎讲,她会担心我。” “你自己也知道有人会担心你啊,”洛川回敬了一拳“况且你是不是又好久没给安安打过电话了?多关心一下小丫头吧,别整天跟案子在这儿死磕。” 男人自知理亏,神色也蔫了下去,眉心间深深的沟壑蓄满了难以言说的忧愁,最终也只是缓慢摇了摇头。 隔壁科室的警察恰好提着袋水果路过刑侦支队的办公室,发现整层楼就他俩还没去食堂,便在门口探头探脑道:“洛队宇哥不吃饭啊?” 洛川又在沉寰宇的肩上连拍了好几下,调侃道:“还不是这位不肯去吃。” 对面的警察闻言从塑料袋里掏了俩油桃远远地丢过来,手指向某个方向:“行嘞,那我先回办公室了——噢对,我在食堂听宣传科的人说,前段时间运营的官方号下面评论区全是在问警方什么时候给工地的事情一个说法的,结果死者家属出来发声说愿意接受建工集团的赔偿,到今天就已经没什么人提这件事了。” “那对母子俩要是还有别的直系亲属,怎么认尸的时候没来?”洛川边说边把桃子往沉寰宇的手里塞。 “有个叫石麒的大儿子来着,出事的时候在外地走不开,这几天刚赶回小石县去给他老娘和弟弟办丧。” 听完他说的话,沉寰宇一拍大腿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肩膀愣是把靠在桌边的洛川撞得连退好几步,可他此刻无暇顾及其他,眼中冒光似的在桌面上一堆档案里翻找出了死者的个人资料。 石麟,同样是土生土长的小石县小石村人,甚至连住的地方和刘猛家都只隔了个档口。 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洛川揉着胸口,看着男人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嘴里还不断碎碎念着什么“没错”“就是这样”“得这么查才行”,便冲门口的警察露出个很是无奈的微笑,勉强摁着沉寰宇的肩膀把人摁了回去,可对方正在激动劲上,屁股刚沾到椅子就又弹了起来,握住洛川的肩膀就是一顿前后晃,透棕色眼里的光打双闪似的晃人。 “明天我们去一趟小石县,去找石麒。” 抵达小石县小石村是在下午一点钟左右,尘土遍布的土路两侧只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孩子光着上身拿水枪互相滋着玩,于是沉寰宇抬手把他们叫住:“石麒是住在这儿吗?”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大的立马揽着几个小的往后拉开段距离,警惕地说道:“我们不认识你。” 沉寰宇这幅样子乍一看确实凶了些,于是洛川便把他拦到后头挡住,自己温柔笑着弯下腰,好声好气地问他们:“我们是从江抚市来的,有些事想找他了解一下,你们——呸!”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孩儿拿着水枪滋了他一嘴巴的水。 其他几个孩子见这招管用,纷纷开始举起水枪效仿,对着两个人的脸乱滋,虽然跟警队配的催泪喷射剂没法比,但进了眼睛后多少还是会发涩的,所以他们只能一边用胳膊遮挡一边缓慢后退。 “现在孩子的防范意识这么高了?” “是好事啊是好事。” 他们一时被逼得手足无措,好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钻出来了个男人,他开口喊出最大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后,一帮人都围了上去,说着说着还不时回头指指沉寰宇和洛川,竟让他们平白无故生出了些被认成坏人的局促来。 不知道男人跟孩子们说了些什么,这帮小麻雀便欢呼着一窝蜂地飞走了,而他则是理着蓝色短袖的衣摆朝这边走来,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就是石麒,你们是?” 二人一对视,竟想不到就这样误打误撞还真把人给找到了。 说明来意后,石麒意外地平静,连表情和语气都淡得像是旁观者:“谢谢警方关心我弟弟和母亲的事,但建工集团已经给了我赔偿,所以我并不打算再追究。” 沉寰宇表情没什么变化,进门后便默不作声地把房子打量了一遍,除了空气中挥散不去的烧纸味,其余地方几乎很难看出这儿刚办过一场丧事,就连专门摆放遗像的供桌上也是空空如也,只随便放了些水果。 “这事我们略有耳闻,所以来找你并不是因为这个。”洛川打头阵,从包里掏出那张视频截图打印出的照片,推到了石麒面前示意他看。 “戴眼镜的这个人,你认识吗?” 石麒拿起照片仔细看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村里出了个杀人犯谁会不认识,但这跟我家的事有关系么?” “我们认为你弟弟的死不是意外,”沉寰宇点了点照片上的人“而凶手就是刘猛。” 男人脸上的表情终于凝滞了一瞬,桌下的腿不自觉抖了起来,洛川感受到了他突然产生的紧张情绪,接着补充道:“我们知道你和他是发小,但在大是大非前还是希望你能实话实话……在他逃到江抚市后,你们之间还有没有联系过?” 几人轮番沉默,这下是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慢了,眼看时钟分针转了快半圈,石麒像是终于下足了某种决心,起身跑去拉上了窗帘。 “他只联系过我一次,内容我还记得很清楚。”他重新坐回凳子上,却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视线直直粘在自己的手上。 “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他突然发消息告诉我说有位很厉害的人物愿意保他,以后只要听话就能不让他被警察抓到,但我当时很害怕跟通缉犯扯上关系,所以没有回复就直接把那个号码拉黑了。” 说完这些,石麒侧头看向空荡荡的供桌,表情苦着:“石麟难道真是被人故意杀死的吗?建工集团的人都跟我说那只是个意外,还有妈她明明平时最胆小了,为什么会跑到工地去做那种事情……” 这一趟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收获,但多少也得了些线索,石麒把他们送到了村口的公路边上,仍然像之前那样客客气气地说道:“辛苦了,之后要是有事情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沉寰宇和他握了握手,刚松开,一辆中型货车就失了控地往这儿直直冲来,几乎快擦过他面前,方才还在跟他们说话的石麒就这样被撞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那货车根本没打算停下,猛地调头后又重新开始往回撵,洛川手快,揪住沉寰宇的衣领把他扯到一边,而那辆车子在把人硬卷进车底后就一头冲进了路边的河流里,动静震天响。 “这……”洛川看着公路上留下的那触目惊心的血痕一时间语塞了。 等他们和闻讯赶来的村民们跑到河边时,货车已经沉得只剩了个顶,恍惚间,沉寰宇猛地回头四处张望起来,他觉得很恐怖,一种仿佛被某样东西窥视着,找寻时却空无一物的吊诡错觉几乎让他回想起了第一次在犯罪团伙当卧底时的窒息感。 “其实,有时候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们也不一定有办法,现实就是很无力的,就连建工集团都有可能是背后那个更厉害的人的玩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大概生来就只剩下等着被捏死的份了。” 石麒抹着泪说的话竟像是神谕般应验了。 第18章阴影 洛川见沉寰宇从开始到现在都只顾着开车没说过一句话,便随便挑起了个话头:“江抚估计在下雨。” “胳膊又酸了?” “嗯,”他侧过头去看沉寰宇“你别自责,当时的情况恐怕只有超人才救得下来。” 车内车外皆是片昏黑,仪表盘柔和的蓝光姑且能照亮一隅,男人不回话了,无悲无喜的脸没在阴影里,却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像是被抽干力气,每次呼吸都沉重得仿佛在为下次呼吸告别。终于,他忍着冷汗直冒的不适感把车稳稳停在路边,随即捂住自己的心口跌撞着下了车,笔挺的脊背一瞬间弯成了道沉重的弧线,他刻意回避的那段记忆现在把他压得脆弱,几乎就要跪倒下去。 “寰宇!” 搭档呼唤名字的声音也像是隔了层玻璃罩,沉寰宇听得不太真切,周遭的一切现在都变得空白了,他只能感受到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和抽疼跳动着的心脏,意志却使他握着洛川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但还是难受得闭上眼缓了很久很久。 “美荷她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大雨天,她拿着他的伞说要去街对面买东西,结果刚走出去几步就被失控的货车卷进车底,之后在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痛苦地死去,当时刚满十岁的小宁竹安就站在自己旁边,同样目睹全过程的她被吓破了胆子,低烧烧了小半个月,再清醒时就已不大记得清那场事故了。 沉寰宇也试图忘却,但越是努力不去想就记得越发牢固,这件被定性为意外交通事故的案子成了他的心结,因为他确定及肯定地认为,这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他不想表现得像有被害妄想症,但今天这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作案手法很难不让他觉得是奔着自己来的,而且刚刚如果不是洛川及时把他拉开,他怕是真得要跟着一块死了。 “很怪,”他逐渐从应激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各方各面都很怪。” 洛川跟他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搭档,见他表情难得严肃得真情实感,便也往最坏了猜:“你觉得今天的事是有人安排的?那他对我们的行程未免也太了如指掌了。” 闻言,沉寰宇扭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表现出的情绪一清二楚,只是片刻交汇的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市局里怕是有内鬼。 二人默契地没再往下说,见男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洛川便抢先一步拉开了驾驶位的车门,朝副座努了努嘴:“离江抚还有几小时的路程,我来开吧。” “你胳膊呢?”沉寰宇伸手捏了捏他的上臂,纵然隔着层布料,他也能清楚地摸出那条凸起的疤痕。 “酸就酸了,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倒是你好久没像今天这样了吧?” “算是吧,”沉寰宇绕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尸体和看着活人变成尸体在我心理上还是有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车再度启动,他的心脏还是隐隐有些发紧,哪怕轻拍也缓解不了,于是他默默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等真摁出拨号界面后,他看着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迟迟没有拨通,反而是切回了主屏幕盯着他设定的壁纸发起呆来——照片是宁竹安十岁生日时候拍的,小丫头脸上被抹了奶油,抱着她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和宁美荷脸贴着脸笑得开心。 如果可以,他其实更想要能让时光倒流的超能力。 等他终于纠结完拨通电话后,对面却只传来了机械的电子女音:“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沉寰宇又尝试播了几遍,结果依旧如此,他看了眼现在的时间,也是还没到女儿睡觉的点,又想到以往的夏天她都会跟着舅舅出去玩,转头便给宁家平打去了个电话。 这边接得倒是很快,周围还有呼呼的风声:“怎么了,寰宇?” “哥,安安是跟你们在一块儿吧,她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了?” “她跟茹茹一块儿在海边玩呢,”宁家平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前几天竹子她手机丢了,我就给她买了部新的,顺便办了张卡。” 沉寰宇没怀疑,甚至可以说是深信不疑:“那到时候你让她给我打个电话吧哥。” 等对面挂了电话,宁家平才发觉出自己的四肢都在颤抖,他哪里是在海边,分明是怕被蒙在鼓里的陆秋红发现所以专门躲到阳台上接电话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把早就捏造好的谎言在脑子里重复了几百遍,刚刚肯定就露馅了,不过也是托了沉寰宇跟宁竹安在某些方面是完全相似的福,不然恐怕对方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他的谎话照单全收。 美荷啊美荷,你在天之灵可千万千万别怪哥哥啊。 第19章电话 听完宁家平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缠着手带的谭有嚣几乎要笑出眼泪,末了却冷冰冰地回了他四个字:“关我屁事。” “嚣、嚣哥,您不能这样啊,”这会儿男人不光是捧着手机的手在抖,连声音都飘得像是被风吹出了波浪“沉寰宇是警察,我就一普通人,我瞒不住他啊,要是事情败露,他、他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 “反正还是那句话,关我屁事,你他妈当初自己不赌不就没把柄落我手里了?”男人边说边动了动脖子,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沙袋上,随即慢慢压低了自己的重心,然后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右臂迅速收缩后击出,拳头结结实实打中沙袋的中心,左拳紧接着跟上,与右拳交替出击,形成了一道道快速而有力的拳影,沙袋随之剧烈地摆动,发出沉闷的回响。 权御一手举手机,一手背后头,听着电话那头宁家平好话说了几箩筐,心中只添鄙夷,不过嚣哥今天还真是好脾气,都这样了还没叫他挂电话。 宁家平急得抓耳挠腮,可听着那边一时没个结束的打拳声又唯恐自己说错话把这活阎王惹怒,只好抽着烟在阳台上瞎转悠,等消下去大半包了,谭有嚣才重新开口:“哟,还没挂呢?这么有耐心。” 于是他急忙撇了烟,乞求般说道:“嚣哥,就让竹子打个电话,无论说什么沉寰宇最后都不会怀疑的,他连我都信!” “是么?” “真的!沉寰宇他亲爹亲妈死得早,身边也没其他亲戚,所以就把我妹妹这边的家人看得格外重,压根儿不带怀疑的。” 那谭有嚣终于理解了宁竹安为什么把家人看得比命还重要了,原来这也是遗传的,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父女俩的家庭观念还都挺纯粹的,而且纯粹到了愚蠢。 “那我让她打吧,”他将汗湿的发丝捋向脑后“你外甥女喜欢什么?”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宁家平差点以为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外甥女,反应过来说的是宁竹安后,他没忍住呆了好几秒才讷讷回答道:“音乐?唱歌和弹吉他什么的——”不等他说完,手机里便只剩下了忙音。 十叁、十四……宁竹安洗完澡后准备涂药,她数了数两条腿上里里外外的淤青,发现有些小的已经淡下去不少,膝盖上和大腿内侧的痕迹也在逐渐好转,变成了紫红色。 身体是精神的载体,这几天女孩儿一直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说着容易做着难,她实际上的心情只能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光是醒着的时间就有一大半被她用来哭泣和思考人生,况且今天外面还久违地下了场大雨,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湿毛巾掩住了口鼻,呼吸很累,但不呼吸又活不了。 她叹了口气,微蹙着眉从抽屉里拿出药膏,刚要拧开盖子,门口处就传来了拧动把手的声响,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反锁了门,不至于让某些小人在她上药的时候直接闯进来。 但显然宁竹安高估了门的质量,低估了谭有嚣的无耻程度。 木板门先是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又是较小的一声,大概是门把手撞到墙上后的回弹,吓得女孩儿抖了两抖,手上一个没拿住,药膏便“啪嗒”掉到地上,但她现在顾不得去捡,忙拉过被子盖住光溜的下半身——谭有嚣竟然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锁门干嘛?”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运动衫和短裤,手臂上的肌肉在灯光下显得尤为突出,随便一动都能感受到肌肉的张力,看得宁竹安直发怵,不着痕迹地又往床头缩了缩。 男人注意到了掉在地上的药膏,又看了眼悬挂在床沿上那条纯白色还没他巴掌大的内裤,便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猛地攥住女孩儿的脚踝把她拖向床尾,盖得好好的被子一下全子堆到了胸口,两条细白的腿怎么藏也藏不住。 宁竹安刚要撑起上身就被压了回去,小巧下颌被手骨卡住抬起,谭有嚣的舌头自然而然从她的唇缝溜了进去,勾着她的舌尖纠缠,没几下就把女孩儿亲得哼哼,像是喘不上气,而男人刚练完拳,正是全身兴奋的状态,只是随便一擦就能撩出火来,他的的另一只手更不老实,把人短袖的下摆掀到了肩膀,带着薄茧的掌心不断在那片滑嫩肌肤上摩挲,蹭得她皮肤都泛红了也舍不得收手。 在被亲到脖子的时候,宁竹安终于忍不住了,近乎是扯着嗓子把话给吼了出来:“谭有嚣我伤还没好,你想我死直说!”吼完她就委屈地哭了,手边抓到什么就往男人脸上砸什么,没东西砸了就偏过头继续哭。 他皱了皱眉,把扔过来的枕头垫到女孩儿腰下,又扯开还留有自己印记的大腿仔细看了看,发现连穴口处两瓣嫩肉上的嫣红色都还没有消下去,他才勉强卧旗息鼓,俯身把地上的药膏捡了起来。 宁竹安伸手去接,结果男人只是轻佻地瞥她一眼,转而拧开盖子把药挤到自己的手指上,随后一点一点涂抹到了她裂开小口子的地方。 膏体冰凉,女孩儿用手捂着的脸却是滚烫,涂完后她动了动腿,瓮声瓮气说道:“我可以自己来,用不着你帮我。” 谭有嚣装没听见,把药膏拧紧后扔给她“给你爸打个电话。” 话刚说完,宁竹安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闪着光眨啊眨地盯着他,就差把“你不怀好意”几个字写在脸上亮给他看了。 “开免提,五分钟。” 宁竹安似乎一下就高兴了,泛红的小脸上笑意难藏,忙翻过身用被子遮挡着爬到床头拿矮柜上的手机。 从谭有嚣的视角来看,女孩儿这遮得不如不遮,反正那天晚上他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最怕的是像现在这样,遮了,但没遮完全,半边白嫩的屁股还露在外头勾得人心痒,偏偏自己又意识不到,这要他怎么办?肉都送到嘴边了,左右没有不吃的道理,可女孩儿那惨兮兮的样子他又是真怕稍不留神就把人给弄死了。 沉寰宇大概一直在等着,所以电话接得很快,父女俩彼此思念着,等到开口的时候又都怯了,可谭有嚣只给了她五分钟的时间,女孩儿不想浪费,调整了下情绪后便笑着冲那头喊道:“喂,爸爸,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宁竹安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因为这会很容易地被听出来,她不知道谭有嚣这么做的用意,但既然要求了开免提,那男人肯定也是在一旁听着的,万一哪里让他不高兴,之后伤害到爸爸就不好了。 其实她也不用特意去斟酌,毕竟光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就不止五分钟了。 “安安,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沉寰宇的语气温柔到小心翼翼“等爸爸忙完这一阵就回蒲渠县看你。” 理想和现实一旦对比就会显得现实尤为残酷,归家遥遥无期,就连宁竹安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得去那个温暖的小房子,她努力去笑,把语气装点的好像自己有多开心似的:“好啊,那爸爸一定要快点回来,我可想你啦。” 亲人间的对话于谭有嚣而言简直是恶心得像吃了苍蝇,所以五分钟刚到,他就不耐烦地把宁竹安重新拽了回来,以至于女孩儿只能胡乱找了个借口匆匆挂掉电话。 背朝上的姿势让宁竹安很没有安全感,可刚想翻身,谭有嚣就已经压上来凑到她耳根处舔吻,饱满紧致的胸肌紧贴着女孩儿的肩胛骨,末了还相当下流地拍了拍她的屁股:“安安,这下是不是高兴了?” 亲人间唤的小名从他嘴里蹦出来简直是种羞辱,宁竹安不想理他,就顾着把头一个劲往被子里埋装鸵鸟,结果对方见状反而更来劲了,一边喊着“安安”,一边隔着裤子用下面顶她。 小丫头被逗得快哭了,身体在白色的床单和白色的被子间红得鲜艳,她顶着脖子和肩膀上新的吻痕侧头骂道:“谭有嚣,你欺负伤员真不要脸。” 本来谭有嚣都准备解裤子了,这话一出愣是把他给骂笑了,他拉起她的一条腿搭到自己胯上,理所当然地往下探去:“那你有本事别出水。” 手指如愿触到了一片滑腻,却不是爱液——而是殷红色的血。 于是谭有嚣理所当然地被赶出了房间,跟楼梯口守着的权御对上视线后,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地走上前来:“您……今晚要去花苑吗?” 女孩儿突如其来的生理期中断了谭有嚣的企图,得不到疏解的性欲让他现在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不想自己动手解决,但又不至于要憋着,简单思索几秒后他心里就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去升平路。” 权御有些讶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升平路的那位似乎早就被谭有嚣所厌弃了。 第20章卑微 宁家平蹲在阳台上抽完了剩下的半包烟,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越抽越愁,他抬头看看天,今夜的松立上空连颗星星都没有,厚重的云团堆积着压在头顶,远处偶有闪电破开云层勾出轮廓,几秒后雷声滚动而来,远远地让人听了个响。 妹妹死时就是这样的天气。 最后一根烟很快也烧到了烟嘴,宁家平沉默注视着点点火星融进风里消失不见,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说不清楚,只觉得风更大了些,那团积雨云不知何时飘了过来,于是他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转身时却恍惚在玻璃门后瞧见了宁美荷的身影,再一眨眼,站在那儿的变成了自己的妻子,恰逢有闪电从头顶的云层中窜出,让他看清了妻子冷漠的脸。 宁家平自己做贼心虚,紧随着闪电蓝白色轨迹而来的雷鸣声竟把他吓得瑟缩,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在陆秋红眼里是何等的怪异可笑。 他强装镇定地拉开门,讨好似的朝陆秋红笑笑,正欲凑近,女人便伸直手臂挡在了二人中间,隔出了段半米多的距离,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显然要远比这还远:“我们聊聊。” 自从赌博欠债把陆秋红气走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疏离的态度,即便是现在答应回来继续过日子,宁家平也清楚知道这不过是家教良好的善良女性在帮他保全最后一丝体面,他又怎么敢再去奢求得到伴侣无微不至的爱呢?所以现在光是听到对方主动提出要跟自己聊聊,他几乎就快感激涕零了。 “秋、秋红,你要聊什么,你说,我听着。”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卑微得像是个不要钱的侍从,但陆秋红可完全不吃这套,甚至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显出了刚得知他赌博时那样的厌恶表情。 “你用不着这样伏低做小的,”她推着眼镜走回客厅“我不想再继续跟你扯那件事,错了就是错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刚刚是在跟谁打电话。”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算不上亮,又黑得不彻底,他们就这样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女人抱胸坐得端正,单薄的镜片后,一双凤眼锐利如刀而难掩锋芒,仿佛能轻易看穿每个人表面的伪装,直逼人心。 此刻妻子的眼神于宁家平而言称得上是种残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快速消耗妻子的信任,但他甚至没有开口坦白的勇气,而是选择像个懦夫一样低垂下沉重的头颅,沉默应付。 陆秋红人生里有二十多年的时间都用来跟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她不是傻子,更恨别人把她当成傻子,从宁家平嚷着钱还清了求她回来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刚刚偷听到的电话内容更是直接解答了她所有疑惑。 可笑她当时竟然还等着宁家平向自己坦白,现在想想,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怎么敢告诉自己?! “你真把竹子送去给人抵债了?你当时说债还清了就是用的这种手段?”陆秋红的声音难以控制地发着抖,是被气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有朝一日竟然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男人的回答依旧只有沉默。 陆秋红最讨厌的就是遇到事情只会沉默,不管是不是你好歹都要说句话吧,逃避要是能解决问题那大家干脆都睡觉别活着好了。 “宁家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吧,怎么十几二十年过去还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就是失心疯了,那是你外甥女,你亲妹妹的孩子,你这么做对得起小荷吗?” 许是被戳到了痛处,宁家平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辩解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我要是不把竹子交出去,他们对你和茹茹下手怎么办?!” “我让你赌博了?”陆秋红同样毫不示弱地拍桌起立,气势直接压了他一头“少找借口了,你把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送到狼窝里你是怎么想的啊?” 撞上女人的视线后,宁家平结巴了几秒,先一步服了软,走到她身边“扑通”跪下,也算是顺带着跪了妹妹的在天之灵:“秋红,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这事千万不能让寰宇和其他人知道,否则最先死的只会是我们啊。” 见陆秋红不说话,他抬头握住了她紧攥成拳的手,贴到嘴边小心翼翼地亲吻,结果下一秒就挨了记结结实实的耳光。 “该死的人是你——我当时就该跟你把婚离了,可你现在——要杀就杀我吧,是我对不起小荷。”向来要强的女人突然间碎了一地,她摘下眼镜跌坐到沙发上,没忍住呜呜地哭了。 更早的时候,在认识宁家平之前陆秋红和宁美荷就已经是好朋友了,她们在一场音乐会上结实,以此为契机才认识了当时大学刚毕业的宁家平,她大半辈子都自诩有才华有能力,最后婚姻一塌糊涂不说,到头来连朋友的孩子她都没照顾好,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其他人呢? 宁家平跪在一边也红了眼眶,但他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过于苍白,所以便低头将自欺欺人的赎罪贯彻到底。 卧室里,坐在电脑前的女孩儿用被子蒙住头,默默把耳机里的摇滚乐音量调到了最高,然后重新将手放到了键盘上:“我爸妈又在发神经了。” 聊天框很快弹出了新消息:“不是前不久才刚吵过吗?” “不知道,但大概率是因为我表妹,他们总这样,分明我是亲生的,这样搞得我好像才是那个外人。” 这次对面回复得慢些,宁以茹便随手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对方很爱记录生活,照片更新就没停过,而且去的很多地方都是她这种普通人平日里完全接触不到的,更何况——女孩儿随手点开一张,看着照片里长相优越的男性露出了憧憬的表情。 “既然待着会让你感到痛苦,那茹茹干脆逃来找我吧。” 新的消息提示看得宁以茹心头一颤,于是她竟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么做的可行性了。 第21章病态 谭有嚣看着埋首于自己腿间舔弄得卖力的女孩儿,尽管她每次都吞含到最底部,戳着嗓子眼快把自己弄得干呕,但他心里头竟难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满足感,反而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于是他扯住女孩儿的发丝将她的脑袋提起,细细地从嘴唇打量到了眼睛,脑子里用来做比较的对象却只剩下那个边骂他边踢他下床的小丫头。 嘴巴,不像;鼻子,不像;唯独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但宁竹安那双爱哭的眼睛灵得跟会说话似的,眼前这双则更倾向于麻木,只有在看到自己时才会闪出些难以言喻的光来。 “有嚣……怎么了?”应眠紧张兮兮地抬眼瞧他,印象里男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摸过她的脸,更何况这还是在他们上次接近撕破脸皮的情况下。 一开口就更不像了。 如果不是因为只有应眠的身形跟宁竹安相似,他根本就不会忍着膈应的心情来这儿找个曾经试图用孩子拴住他的“野心家”。 谭有嚣皱眉将女孩儿的脸甩开,随后示意她上床,等人到了床上,他又觉得那张脸看得实在不顺眼,干脆一下把她翻了个身:“就这样做吧——有套吗?” 冷漠的语气让应眠感觉眼眶酸酸的,但男人时隔两个月还愿意来见她就已是意外之喜,所以她转过头殷切地表示可以吃药,谁料这话恰好踩中了二人间的暗雷,直接换来了谭有嚣的一句嘲讽:“我可不敢了,免得到时候从哪儿冒出来个孩子管我叫爸爸。” 是了,这就是他们之间目前最大的矛盾。 应眠不觉得想给心爱之人生孩子是错误的,因为她妈妈就是这样,所以哪怕到现在为止她都只觉得男人是单纯把她的爱当成了枷锁,当时才会发那么大的火找医生直接把他们的孩子给打掉,那之后她认真思考过了,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他们都还年轻,只要他能回心转意,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久了孩子什么的都是顺带的——直到做完后她发现了男人身上分布不均的指甲抓痕。 有纹身遮盖的地方不仔细就看不到,但连大腿上都有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应眠呆滞地盯着那处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谭有嚣重新穿上裤子她才回过神来。 大腿这种地方平时别人很难碰到,那就只能是在床上的时候留下的,而且看那猫挠似的痕迹集中分布的位置,不难猜出那定然是场极度疯狂的性爱,可谭有嚣向来是很抗拒别人往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哪怕是一丁点口红印都不行,所以能这么做的人肯定非同一般,想来比萨婉还要更厉害些。 男人随意叼出根烟走到窗边,殊不知应眠已经默默恨上了那个自己构建出来的假想敌。 升平路算是江抚市“上了岁数”的街道里最出名的一条,说是为了保留城市文化,这么久了也没打算拆掉,江抚文旅每年不知道光靠这个赚了多少,谭有嚣忍不住感叹起某些人赚钱赚得轻松,数钱数到手软。 许是因为下雨,平时熙攘的街道今天难得安静了一回。 身后突然贴上了片柔软,应眠大着胆子抱住了男人的腰,细若蚊吟的嗓音里沾着被情欲浸染后的甜腻,她恳求道:“有嚣……我们好久没见了,这次你多陪我几天吧,好不好?” 谭有嚣本能地想拒绝,但想想家里某只炸了毛的小狗一时半会儿不想见他,他也暂时动不了她,几秒后便答应了下来。 等一周之后再回去,他倒是很好奇宁竹安还能有什么理由再拒绝他。 应眠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心里头还在为此而窃喜呢。 第22章苗头 沉寰宇在办公室里等得无聊,来回转转停停最后走到了窗户前,那儿摆了一整排叶片肥厚的多肉盆栽,颜色从深绿渐变到浅绿,边缘还带有一抹淡淡的红晕,他没忍住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是种柔软而有富有弹性的质地。 “你等会儿别把它们捏死了,”刘定守端着泡了茶的玻璃杯走进来“他们说你不去吃饭就一直在这儿等我啊。” 沉寰宇刚想随便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就被走过来的刘定守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他条件反射地捂住额头,脸上错愕的表情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跟上大学的时候一样:“刘局——” 他和洛川这俩都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是当成亲生的也不为过,洛川还好些,当了队长后已经沉稳不少,可沉寰宇就不一样了,年纪越长越爱往一处地方死磕,不吃饭不睡觉就为了查案的事也是屡见不鲜,刘定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咱们当警察的前提是先有一个健康的身体,那些什么案子啊、为人民服务啊它都得基于这个,你说要是身体累垮了,其他事情到最后不都是白搭嘛。” 这种一对一的生活教育环节让沉寰宇不太好意思,他并不擅长找借口,只是很认真地低着头听,但至于听进去了多少,下次做不做得到也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了,刘定守当然也清楚这点,便不再多絮叨,把剩下的话都藏进了叹息里,拧开茶杯盖子喝了一口润嗓。 也是这会儿功夫才终于让沉寰宇有了开口的机会,他立马走到刘定守身边小声说道:“我觉得咱局里有内鬼。”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天的事情和猜测一并都说了,他知道没有切实的证据很难让人信服,但如果不说出来,他更害怕错过调查真相的最佳时机。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我们不能仅凭这个就断定有内鬼,贸然下结论只会影响组织团结性,总之在没有指向性明确的证据前,这件事先保密。”到底是能当上局长的人,刘定守表情平静,语气却严肃得不给任何回旋的余地。 沉寰宇还试图说些什么,可看着刘定守理都没理他转身往窗边走的背影,他一上头就闭嘴摔门走了。 不就是线索吗?大不了他自己查。 刘定守无奈笑了笑,倒是挺心疼自己办公室这门的,上回被洛川摔,这回被沉寰宇摔,难怪俩人能做朋友,但拥有这样的性格也未必是坏事,毕竟他们这行总是需要有走在前头为众人抱薪的角色……至于自己这种老油条呢,能护他们一天是一天吧。 沉寰宇气势汹汹地回了刑侦支队的办公室,一推开门就看见有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正坐在自己位置上偷偷摸摸地找东西,他也不急着出声,放轻了脚步缓慢靠近,等到了跟前又猛地一拍桌子,把正着急忙慌往嘴巴里塞面包的贺明吓得虎躯一震,噎得直梗脖子,喝了他桌上半瓶水才终于顺下去。 “噎死了……宇哥你要谋杀我。” 垃圾桶里此时快要被塑料包装袋给堆满了,沉寰宇弯腰拾起自己放在桌下用来顶饭吃的一箱子——现在是叁分之一箱子的小面包,一时竟不知是该无语还是该同情:“隔壁禁毒支队不让你吃饭?” “你是不知道,”一说起这个贺明可就来劲了“为了抓那个毒贩子,我和搭档在线人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地儿蹲了一整夜,我眼睛都没敢闭上,结果完了回头人告诉我是他记错了——不行了,饿死我了。” 沉寰宇自己从里头拿了一个面包走,随后便把剩下的连带着箱子全塞给了贺明,后者也不跟他多客气,乐呵呵地收下后问道:“你们呢,最近还在处理那个案子吗?” 见男人点头,贺明瞬间摆出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腿侧:“宇哥,今年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克咱,我妈找人给我算过,说——诶唷!” “当警察的别搞封建迷信。”不知何时出现的洛川手拿文件夹往他头上一拍。 贺明捂着头抗议:“我又没信,这不只是说出来分享一下嘛……” “那是什么?” 沉寰宇指了指那个文件夹。 “哦,这个,”洛川把东西递给他“事故调查报告。” 贺明揉了揉头,察觉到他们两个要开始讨论案子后便准备起身离开,走之前还嬉皮笑脸地抱走了装面包的那个纸箱,可谓是把连吃带拿贯彻到底。 “刘局怎么说?” “没有证据,暂时保密……你那边呢?” “司机没死,还在昏迷,等到时候醒了小石县派出所那边会把他送进我们局子里来。” 等于说一番东奔西走后到目前为止依旧什么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饶是他们再有干劲,此时也都不免有些哑火,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沉寰宇看见事故车挂靠的单位是谭记实业,他猛然回想起了石麒最后说的话。 “一定是谭记实业的——他们要杀我——” “洛川,告诉小石县派出所务必要多派些警力去医院看守。” 洛川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你是怕有人要灭口?” “对,这个司机绝对不能死,”他点了点报告里的那四个字“有他在,我们至少能请谭家的人进来坐坐。” 第23章温柔 再见到萨婉时宁竹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她没发烧,清醒时总隐隐带了些负罪感,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萨婉和谭有嚣是实打实的情侣关系,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加复杂……女孩儿逐渐迷惑以至于更加难拿出个合适的态度来面对她了。 女人倒是丝毫没有被那件事所影响,一见面就热情地托起宁竹安的小脸凑近亲了几口,等离远后才看清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被印了好些个珊瑚色的唇纹:“哎呀,忘记姐姐我涂了口红。” 这种热情的打招呼方式小丫头显然招架无能,她捂着半边脸低下脑袋,很快就又熟到了耳朵尖尖。 “我来这儿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女人亲昵地拉起她的手往客厅走,那儿的沙发已经全部换成了新的,但宁竹安生怕触景生情,从那天到现在一次都没再踏进过这里,眼下如果不是因为拉着她的人是萨婉,她大概率会直接落荒而逃的。 “我呢,给你买了些衣服和吃的。” 刚才跟在萨婉身后的小跟班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冲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所以说是小跟班,其实是因为眼前的男人对萨婉实在过于殷勤,哪怕只是简单的手指触碰都能让他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和别墅周围那些机器人似的保镖一点也不一样。 宁竹安惊讶地“啊”了一声,购物袋上那些大牌子的标志她还是认识的,也许这里随便一件衣服就能抵得上她半个月伙食费呢。 萨婉挥手赶走了那个小跟班,拿出衣服一件一件在她身上比划,随后又指挥着她去衣帽间里挨个试试,等好几套换下来,宁竹安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 “姐、姐姐,这个布料会不会有点少,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白色的裙摆随着宁竹安的动作摇曳起来,不经意间轻轻拂过她的小腿,整个人像朵羞怯的小花,静静地在角落里开放,偶尔偷偷看向萨婉,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迅速地收回视线,纯真得毫无攻击性,即便扭扭捏捏也不会叫人生出反感等负面情绪。 不得不说脸好看的人哪怕裹破麻袋都会好看,何况现在的女孩儿还是没长开的状态,等再过个几年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不知那时又会是何等惊艳的模样。 女人将她的长发拢到耳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很好看啊,很适合你。” 宁竹安从没穿过这样的裙子,总觉得裸露在外的肩头空落落的,尤其是上面还有男人留下的痕迹,本来就容易害羞的女孩儿此时羞得更加厉害,在萨婉面前抱着胳膊根本连抬头都困难:“我还是穿我原来的衣服吧。” 萨婉又怎会不知道女孩儿今天别扭的原因,但她对此其实并没有太多感受,要说吃醋吧,放到她十四五岁的时候或许还有可能,但她今年二十四了,早已经过了对爱情憧憬的年龄,真要说的话,撑死了也顶多是对这个小丫头有几分心疼吧,毕竟谭有嚣在那方面实在不是个正常人,玩得花不说,还凶残得很。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小丫头在这没什么人气的别墅里待得久了,心情不好肯定想得事情也就乱七八糟,萨婉其实也没什么能做的,何况她自己还是谭有嚣的人,但她还是想力所能及地试着让她开心。 于是她温柔地用手捧起女孩儿的脸,笑着在手心里揉了揉:“你们那儿有海吗?我今天带你去海边玩吧。” 虽说自己跟谭有嚣是一丘之貉,但也许就有没有人性这点而言——她比他强些。 反正规矩到头来都是上位者制定的,那下位者比起互相撕咬,为什么不能去选择抱团取暖呢? 第24章海边 不知是心态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海边的天看起来好像总比别处高些,连着晚霞也像是无边无际,跟她一个月前刚来江抚那天看到的景色没什么分别,只是感受完全不一样,宁竹安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暂时被保释出来的囚犯,对他人而言正常普通的社会生活仿佛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海呢……”宁竹安伏在围栏上,随后把半张脸埋进了胳膊里,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轻拂过她的脸颊,混杂些许草木的清香,自由地穿过她每一根发丝,又钻进领口鼓动起她的衣摆。 海这种东西萨婉早看腻了,她从小就在海边长大,而江抚的海比之家乡的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看女孩儿确实比之前要放松了不少,她也跟着乐得个高兴:“跳到海里那才算近呢,追着浪花玩儿,怎样都好。” 她撑着围栏轻巧地坐了上去,看得旁边的小跟班一阵胆战心惊。 晚霞的颜色逐渐从橙黄变到粉红,再到深紫,就像是在看大自然最绚烂的调色盘,自然而然给女孩儿的眼瞳也上了色。 “姐姐,”宁竹安突然侧过头去问萨婉“你为什么要和谭有嚣在一起呢,他不是好人。” 女人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掩住唇风情万种地笑了起来,棕色的长卷发像极了海里头的浪花,在残阳的余晖下发着光,美得简直和油画一样——宁竹安不免有些看呆了。 萨婉笑完便伸出手揉了揉宁竹安的后脑勺:“哎呀真是个小傻瓜,大人的世界可不只有简单的黑白对错,不要因为我对你好一点就把我也当成好人,这样很容易被骗的。” “可是……” “没有可是,姐姐我这辈子要真是个好人,你也就不会在这儿遇到我了。”这么多年她跟在谭有嚣身边,手上是不可能不沾人命的。 宁竹安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这才看见了女人腕上的几个手镯里夹着自己给她的那条白绿色绳链,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后才把脸缓缓转向海面。 成群的海鸥掠过天空又掠过天空的倒影,自然而然也成了景里的一部分,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几个晶莹的泡泡,把眼前的场景衬托得更加梦幻,可到最后它们又像梦一般轻易地破掉,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我的确不懂你们的世界,我也不了解你的过去。” 宁竹安突然站直了身子,扭过头冲萨婉一笑,月牙般的眼里有了水光,声音轻柔得像是可以被风吹散,但其中又藏着份独属于她的坚定:“哪怕之后我发现你确实是坏人,但至少我们现在的情谊和相处的时间会是真的。” 说到最后,女孩儿强忍着泪意捂住自己发烫的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想哭的,但一到跟别人抒情的时候就总会忍不住。” 萨婉跳下围栏,像普通的领家大姐姐那样将她抱进了怀里。 “哭也没关系,你已经很坚强了。” 听到这句话的宁竹安一瞬间就忍不住了,她紧紧回抱住萨婉,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一次性哭个干净,呜咽着落下泪来,女人则是略显生疏地轻拍着她的背,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静静地陪伴。 身后的太阳已完全沉入海平面,天空被泼上了一层深邃的蓝黑色,偶尔能找到几颗星星,虽然光芒微弱,却从未熄灭,这里其他的事物好像也是如此——大海、海风、天空,时间在这里停滞,它们都亘古不变。 也不知道二人以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一同来海边玩,只希望到那时她们彼此间都不会改变吧。 第25章柳宅 而谭有嚣那边则远没有这般岁月静好。 他本来是打算在升平路待个几天的,但抵不过谭涛那个老东西又突发什么奇想,在七月半的前一个晚上通知他必须要回老宅祭祖。 如果只是单纯祭祖也就算了,大不了走个过场完事,偏偏这所谓的“老宅”它不姓谭,而是谭涛第一任妻子柳娅的娘家。对外,他还能勉强装装是从小没被养在身边的谭家老叁,但到了柳家,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身份可就算是直接明牌了,估计到时候自己什么也不说光是往那儿一站就能招揽完柳家人的所有仇恨。 结合自己这边调查出来的信息,谭有嚣随便思考一下都能猜出谭涛要他来是为了什么。 谭涛他早年混迹街头走狗屎运当上凤凰男攀了高枝,在全盛时期的柳家扶持下一路青云直上走完了别人要奋斗十几年的路,背地里爱乱搞不说,还把黄赌毒的行业碰了个遍,现在人到中年功成名就又适逢柳家落败,便想抓紧时间完成割席,结果他自己已经半截入土力不从心,就只能把锅甩给儿子来干——远在加拿大挥霍度日的老二暂且不提,谭恪礼就是个浑身没有心眼只有针眼的,想来也就只有自己能胜任工具人的角色了。 “嚣哥,你真要帮他动手吗?”权御脸上难得露出了除冷漠以外的表情,他一边注视前方的路,一边不时分出几秒钟的时间去看副座的男人,眉头皱得厉害。 谭有嚣不置可否,他刚往新到手的左轮里填了颗子弹,手指把弹槽拨了几圈后重新推了回去,紧接着他便用擦得锃亮的枪管抵住了自己的下颌:“问问老天的意思咯,我要是死了一定帮。” “嚣哥你别——” 话都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喀哒”一声响,权御握着方向盘的手险些打了个晃,反应过来是空枪后他狠狠松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太危险了。” “别担心,”谭有嚣终于畅快地笑出了声“难得玩一次找点乐子而已。”他随手把转轮重新推出,取出里面的子弹后连带着枪一并丢进了座椅下的储物盒内。 “谭涛的事情就让他自己解决,他越烦恼我越开心。” 柳家老宅此时从里到外皆是片灯火通明,却挡不住日渐衰落的垂暮之气,连里头的佣人们都不大严肃,谭有嚣往餐厅走的这一路上没少听到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您就是谭小公子吧,谭先生正和柳老他们在里间说事情呢,您先在外间稍等片刻。”也就只有这个管家模样的人还有些职业素养——如果没看见他转身时翻的白眼的话。 谭有嚣一走进餐厅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由高到低的转变,一群人纷纷向他投来了针刺般的审视视线。 柳家的小辈们此时已是酒过叁巡,对于这个姗姗来迟的私生子他们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当事人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扎眼而难以忽视。 “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会儿,因为是初次见面,我给大家带了些礼物。” 男人把拿礼物的佣人招呼了进来,脸上温柔得体的微笑和手臂上的纹身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人到底都是看脸的生物,哪怕嘴上再不承认,但在面对一张好看的脸时潜意识里总会将底线放宽些,就比如现在。 家族成员里年轻些的已经完全把他尴尬的身份抛到了脑后,注意力更多集中在了他的身高和混血的长相上,一时间餐厅嘈杂了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看他极度不爽的。 谭有嚣保持着礼数亲自分发着临时搜罗来的礼物,等给到最后一个看起来比他还混的年轻男人时,对方竟直接把东西甩在地上,站起身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你在我们家装什么啊野种?” 第26章忍耐 柳恩承认自己的喊话有虚张声势的成分,他刚刚撞的那一下完全没收着力,可眼前的男人连晃都不带晃,反倒是他把自己的肩膀给撞疼了,还顺势被对方扶了一把,现在光气势上就矮了好几头。 其他人本来还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现在见自家人吃瘪变相损了他们的颜面,于是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个年龄相仿的:“表哥你别这么说他啦,人家好歹还是个海归呢。” 在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下,柳恩心满意足地尝到了被众星捧月的滋味,再加上他刚刚喝过酒,现在狂得几乎快要找不着北,抬起脚就把地上的礼盒踏得稀烂,末了还不忘当着所有人的面往上啐了口唾沫。 “人海里的才是海龟呢,我看他充其量就是个陆地上的臭王八!” 低劣的谐音笑话反响热烈,柳家人或直视或斜视地看向谭有嚣,似乎都迫切想要看到这个男人露出什么失态的表情。 柳恩像只受到大家鼓舞后急着表演的鹅,伸长了脖子凑到谭有嚣跟前,食指恨不得直接戳到他的脑门上:“听到没有谭有嚣,你就是个臭王八!” 在浑身酒气的男人把口水喷到谭有嚣脸上时,他的眼角终于没忍住抽搐了几下,权御实在看不下去将柳恩一把推开,迅速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了块方巾替他擦去脸上的污秽。 “怎么,你还要打人啊?!” 谭有嚣好歹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忍耐力和演技都是一等一的好,哪怕他上一秒确确实实快咬碎了后槽牙,但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能调整好表情,露出一个满是困惑的微笑:“你似乎对我有很强的敌意……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也许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又把话头丢给柳恩身后的众人:“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一时间竟没有一人敢主动搭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不约而同看向满脸谦逊似乎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谭有嚣,再一对比旁边的柳恩…… 高下立判。 “其实,谭叁表哥挺好的……”某个手快拆开了礼物的男生已经默默改口。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总比柳恩那缺心眼强吧。”原本就看不惯柳恩的趁机开始拱火。 “私生子就私生子呗……又不会影响到我们什么,再说了人家不比这帮歪瓜裂枣加起来好看啊?”只看重长相的女性凑在一块儿小声议论。 谭有嚣微眯的眼睛藏住了极强的攻击性,笑意仅浮于表面:“讨厌我的原来只有表弟你一个人啊,我还以为大家都是那么想的呢。”毕竟柳家这帮人在他看来就跟群牲口一样蠢不自知,哪边占优势就向着哪边说话的行为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没什么可高兴的。 而柳恩这傻子就不一样了,这一听你们竟然敢不向着我,转过身去就开始无差别攻击:“之前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让他难堪吗?你们现在骂我干嘛——” “吵什么吵!” 柳国才和谭涛一前一后出了里间,旁边跟着谭恪礼,在看到谭有嚣时他还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男人理正衣襟,走到柳老爷子跟前板板正正地鞠了一躬,可他越是谦卑就越显得自家外孙在后头疯疯癫癫得像个地痞流氓,柳国才试图在鸡蛋里挑出个骨头,但除了他胳膊上那怪异的蛇形纹身以外压根就找不到其他可以指摘的地方,最后老头别无他法又不想丢面,所以只得敷衍地回了个“嗯”。 “有嚣啊,来晚了,快给柳老赔个不是。”谭涛虽然也很乐意看这老头难堪,但该给台阶的时候还是得给一个的。 “柳老,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不到位,希望您能原谅我的疏忽……”谭有嚣从佣人手中接过红色的大盒子,恭敬地递到了柳国才跟前“一百五十年的野山参——祝柳老健康长寿、幸福安康。”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柳国才现在是越看柳恩越不顺眼,让管家接了礼物后自己走上前去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外孙一脚:“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回你房间反省去!” 不管柳恩有多愤愤不平,他现在都得听外公的话乖乖夹着尾巴离开餐厅,谭有嚣凝视着他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很快转头看向柳国才:“柳老,方便找个人带我先认一下房间吗?” 柳国才巴不得他也赶紧从餐厅里离开,所以安排人的速度也很快,谭有嚣再次道了歉,带着权御出了餐厅。 他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 “真是辛苦你了,就带我到这儿吧,我大概已经知道房间在什么地方了——上楼后左拐第叁间,是吧?” 说话间谭有嚣已经摘下了手腕上价格不菲的表,轻轻塞进了佣人的口袋里:“多谢。” 本来一脸不高兴的佣人完全没想到带个路还有这意外之喜,表情都来不及摆出来就生怕他反悔似的揣着兜跑没了影,也因此没看见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意。 柳恩并没有直接回房间,他一边碎碎念地骂着谭有嚣,一边踢着路边的灌木丛,不知不觉走到了景观湖旁边,突然他尿意上涌打了个颤,左顾右盼后想也没想钻进了边上的小树林里,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他刚岔开腿准备拉下裤链就被人从后面绞住了脖子,全身血液仿佛被从这里截断,一瞬间全部涌入到了头顶,撑得像要爆开,而柳恩甚至没来得及挣扎就直接被勒得晕过去了,谭有嚣一松手,他便直直地倒进了草丛里。 几秒后柳恩睁开眼,见有一道背光的漆黑人影正骑在自己身上时,他几乎被吓得连喊叫都忘了:“鬼、鬼——” “柳恩,我他妈是你爷爷。” 谭有嚣一拳砸在了柳恩的面门上,脆弱的鼻骨显然没办法跟拳头硬碰硬,更何况是铆足了劲儿砸下来的,一瞬间似有骨头断裂的声音从拳下传出,但他几乎是完全不带任何思考地挥出了第二拳、第叁拳……鼻血粘在掌指骨上被带出一条弧线,滴落后成了树木的养分。 像是要把之前受的羞辱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一般,他次次都下的死手,反正小树林里黑灯瞎火的,活人和沙包打起来也没什么分别。 看着那张已经难辨出本来面貌的脸,男人笑着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即便暗红色的血蹭到了脸上他也不甚在意:“你马上就要被我这个野种杀了,高不高兴——操你妈的柳恩。” 头歪斜向一边的柳恩可能醒着也可能晕厥了,或者直接死了,但那又有谁在乎呢?到最后恐怕也只有景观湖里的鱼晓得了。 谭有嚣站在湖边点了支烟,那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风一过,权御悄声给他披了件外套遮挡血迹。 “路上没人,回去吧嚣哥。” 男人朝着湖面略一抬下巴,弹掉烟灰后将手里未燃尽的烟头远远地丢了进去,转身潇洒走人。 被丢下的烟头在湖面上溅起了一圈圈涟漪,随后缓慢沉底,而此时陪着它的还有同样沉下去的柳恩。 第27章失眠 谭有嚣回到房间后若无其事地洗了个热水澡,即便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未必能有他这样松弛的心态,似乎抹去条人命在他眼里就跟路上随便踩死了只蚂蚁一样,平常到不能再平常。 但这份轻松只维持到了睡觉前——他毫无疑问地又失眠了。 行李是随便收拾出来的,他想着第二天祭完祖就走也懒得特意带什么东西,直到现在躺下了他才开始后悔当时没有往里头扔瓶酒。 一睡不着觉他就开始烦,一烦他就躺不住,一躺不住他就更睡不着……他干脆掀开被子下了床,报复似的狠狠用手腕敲了敲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里头的钻子配合地停了一停,随即又开始加倍撕扯起他的神经。 反正这症状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谭有嚣索性打算找点事做分散分散注意力。 不过现在这个点…… 电话打了五遍才接通,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对面突然“哎哟”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手机似乎掉进了某个夹缝,他挑眉,饶有兴致地听女孩儿在那头慌里慌张地解释。 “我没拿稳,手机掉床缝里了……你别着急,我马上把它捞出来。” 宁竹安试图用手去够,但缝隙的宽度只够她把手指伸下去,等到了厚一些的手掌位置便卡住下不去,她锲而不舍地又尝试了几次,反而擦着手机的边角把它推得更加里面,思索几秒后她猛一拍脑门跳下床,从衣柜里翻出个衣架出来,边捞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烦死了,干嘛要给我打电话啊。” 等好不容易把手机拿出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仿佛干完什么大事般疲惫地倒回了床上,耳边适时传来谭有嚣满是嘲弄的哼笑声:“宁竹安,嫌我烦还接我电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细微而清晰的呼吸声顿了顿,女孩儿努力在自圆其说“我是觉得刚刚它掉进去了很烦,你别误会……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睡不着想找个人打发时间而已,听说萨婉今天带你出去玩了?”谭有嚣缓缓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了一角,本来是想瞧眼月亮,却意外看见了一对正倒在花丛里忘我交媾着的男女。 说柳家人都是牲口还真一点儿也不假。 宁竹安惊讶于他消息之快,转头想想又觉得正常,可谭有嚣不管生不生气听起来都差不多的语气让她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开心了吗?” 谭有嚣正在回忆那二人的身份,这问题倒是把他问得脑子空了一下,毕竟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只要是他表现出来的,那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至于他内心究竟是何种想法……以前是没人在意,现在依旧还是没人在意,所以他把这句话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发现自己并不满足于此。 “我开不开心对你而言重要吗?” “嗯……是重要的。” 宁竹安思考得认真,回答得也认真。她从始至终都只是单纯害怕男人会因为生气而迁怒萨婉,从小受到的教育又让她喜欢把话往委婉了说,这才导致她完全没觉得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就对男人语句里那份模糊不清的暧昧毫无知觉了。 而被满足了自我价值感的谭有嚣头一次这么想回家——他想好好尝尝那张既能把人气死又能轻易哄人高兴的小嘴:“那看来我不开心也得开心咯。” 男人仿佛突然愉快了起来“不过我这儿有点好玩的东西。” 就在刚刚他终于把楼下的这俩人对上了号,女的是柳恩他妈,男的是柳恩他表哥。 宁竹安虽然已经隐隐预料到了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但抵不过占了上风的好奇心,她问道:“什么东西?” “有人正在我楼下的花丛里做爱,你想不想看?” “不想!”小丫头拒绝得斩钉截铁,连说话的音量都不自觉比平时大了好几度“那种事情干嘛要给我看?” “这么抵触干嘛,难道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给你进行过性教育?况且退一万步讲,我们那天不是才刚做过你嘴里的‘那种事情’吗?” “你、你别跟我说了,我要睡觉了!” 谭有嚣得逞似的笑了几声,他几乎能想象到女孩儿此时一定通红着张漂亮的小脸,狠皱着个眉在心里头骂骂咧咧,便也不再太过分地逗她,只是叮嘱要“好好养伤”,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撂了电话。 手机屏幕逐渐变暗关闭,男人嘴角的笑也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他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只动物。 虽然他不想帮谭涛,但先前这柳家的人又实在是恶心到了他……左右权衡之下,谭有嚣重新打开了手机,而这次,他把镜头对准了楼下。 第28章祭祖 po1 8 a m.c om 清晨的柳宅被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宁静,佣人和佣人之间不断地奔走相告,不出半小时柳恩醉酒后溺死在景观湖里的消息就飘进了柳家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进到大厅前,谭涛别有深意地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和脸:“好孩子。”跟在旁边的谭恪礼也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只是眼神总不自觉扫向男人手腕上的那条血红的佛串。 大厅正中间停着被白布蒙住的尸体,每个人都很沉默,若是平常死了人,大家哭闹一通也就散了,偏生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柳恩的死就像突然黏着在了身上的蛞蝓,纯纯是在恶心人。 柳国才坐在主位上,变成了一尊只会摇头叹气的雕像。 “柳恩啊!”夹着哭腔的女声由远及近,跑过去时刺痛了谭有嚣的耳膜,她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就“哇”地哭出声来,旁边跟着的男人试图把她搀扶进怀里,却被挥手抡开,白布也扯到了柳恩肩膀的位置。 有站得近的在看到那张被泡发的脸后尖叫出来,猛地捂住眼睛向后退,不小心就被凳子腿绊了一跤,临了摔倒还不忘把凳子上的人也拽了下来,两人迭在地上就是一通推搡,结果又碰翻了旁边的架子,用作装饰的昂贵花瓶应声碎裂,一时间所有人都各自吵嚷了起来,不是在撇清责任就是在借机清算之前的矛盾。 谭有嚣虽然很想垂着头默不作声地为死者吊唁,但眼前的混乱让他看得津津有味,可惜不能拍下来,不然他一定要给宁竹安看看。 “够了!”看好文请到:m iqin gw u.co m 柳老爷子从没有过任何时候是像现在这样难堪的,他恨不得用拐杖把地上杵出个窟窿,大厅很快便只剩下了柳薇一个人的哭泣声。 女人环视大厅一圈,最后死死盯上了正满脸兴味看热闹的谭有嚣,她猛地扑过去掐住了男人的胳膊,尖声质问道:“我的柳恩不可能喝醉后失足落水,是不是你害的?!” 当谭有嚣垂眸看向她时,柳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当他开口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时,她更是感受到了如坠冰窟般的寒冷,他说—— 昨晚我都看见了。 柳薇恍惚着要往后倒,脑子里男人的话正在循环播放,她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已经被人发现,如果说出来,她将会被永远钉在家族的耻辱柱上,就连死后都只能下到地狱里去,面前这人一定是地府派来的鬼魅邪祟。 “姑姑!”柳玉书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略带歉意地朝谭有嚣一点头,在请示过柳国才后便扶着呆愣的女人先行离开了大厅。 柳老爷子撑着拐杖缓缓站起,中气十足得说道:“上山,祭祖,其他事情回来之后再说。” 许是因为今天家里死了人,所以今天祭祖时大家都显得格外严肃庄重,生怕哪里做的不够好而失了祖宗的庇佑被鬼怪找上门来。 他们这辈人年龄基本都相仿,所以也就没什么太要讲究的地方,等谭恪礼拜完退到了一边,谭有嚣便拿着叁炷香走到香烛前点燃,然后靠着记忆里不清晰的方式下跪、叩拜、起身。 可柳家的祖先似乎并不愿意庇护他。 就在谭有嚣准备把香插进香炉里时,一只半死不活的鸟猝不及防从天空坠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案台上,寻着它而来的老鹰一个俯冲用爪子重新把它捉住,扑腾翅膀离开时意外把香炉碰到了地上,之前上的香还没燃完就这样匆匆地摔断了,一阵风刮过,把里面的香灰吹得到处都是。 “爷爷晕倒了!”有人喊道。 被突发状况惊得呆愣住的人群瞬间朝一个方向涌了过去,“外公”“爷爷”“爸”的叫喊声不绝于耳,而谭家的人倒像是被隔绝在了这氛围之外,心思各不相同地看向了那座修缮良好的墓碑。 谭有嚣拾起香炉重新摆回原处,单把自己手里的叁炷香插了进去。 被送回房间的柳薇像是丢了魂,一会儿哭一会儿愣,就连柳玉书跟她说话也完全像听不见似的。 “鬼,有鬼……” “你说什么?” 男人凑了过去,却被狠咬住了耳朵,挣扎中他用力地推了柳薇一把,女人便一头磕在了柜子角上,可她像不觉得痛似的,突然指着柳玉书笑了起来:“你和那个男人一样,你们都是鬼!我要去阎王那里告你们的状,你们都欠我和我的柳恩一条命!” 柳玉书好脾气地笑笑,从抽屉里翻出了根麻绳,那双桃花眼依旧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完全疯癫了的女人:“好啊,那姑姑快去死吧。” 第29章审讯 医院的走廊总是静谧而紧张的,长长的过道铺着洁白的瓷砖,反射着头顶冰凉的荧光灯,空气中经年累月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声交谈的声音,走廊尽头的窗户透下来些许阳光,与室内灯光交织在一起,成了为数不多的暖意,而其中有两抹蓝色格外显眼。 沉寰宇敲了敲病房的门,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位护士,她指了指里面,小声说道:“进去吧,人正清醒着呢。” 躺在病床上的是肇事车辆司机李讨,此时两条胳膊一条腿都被石膏固定着,脖子上还戴着颈托,比起被直接轧成两段的石麒来说他这样已经算是幸运,至少还捡回了一条命。 男人扭不了脖子,就拼了命地斜过眼去看,喉咙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音节凑不成段完整的话,沉寰宇和洛川相视一眼,预感到接下来的审讯可能不太容易。 “李讨,你的案子现在被移交到了江抚市公安局,我是负责本案调查的刑侦支队队长洛川,这位是我的搭档沉寰宇,接下来就该案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你了解,还望您能配合我们调查。” 沉寰宇拿出录音设备靠近了李讨的脸,示意审讯可以开始。 “你开的货车挂靠在江抚建工集团名下,但当天公司并没有给你们安排运输任务,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小石县吗?” 李讨像是见了猫的耗子,浑浊的眼睛在二人间不安地来回游移,他不敢看洛川,更不敢看沉寰宇。 指派他去灭口的男人许是料定他会按照计划进行死在河里,所以并没有告诉他面对警察时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而他念及被威胁的家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从昏迷醒来后就一直装作说不了话的样子,这招糊弄得了小石县派出所的民警,未必能糊弄得了刑侦支队,可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李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张开嘴咿呀啊呀半天都说不清一个字。 沉寰宇听出了不对劲,将录音设备重重放在床头柜上,语气严肃道:“李讨,我们这是在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别给我装。” 坐在椅子上的洛川接收到了开演的信号,说的下一句话就开始扮起红脸来:“是啊,毕竟受害人还在抢救中,如果现在老实把事情交待清楚,之后说不定还能有减刑的余地,你说是不是?况且我们是警察,如果有人胁迫你,你更应该告诉我们才对啊。” 石麒没死?李讨顿时感觉天塌了。 那个男人给他的任务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石麒再也开不了口,否则就杀了他老婆和七十岁的老妈——他快恨死了当时那个去赌博的自己。 “李讨!你别以为自己瞒得很好,警察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已经查到在这之前你见过了谭记实业的人,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你到底要包庇谁?!”沉寰宇演得跟真的一样,实际上警察还没有挖到这么深的地方,他只是根据石麒死前说的话发散了一下思维,而神经高度紧张的人一般很难觉察出破绽来。 洛川看着被吓得瞪大了眼的李讨,冷声将沉寰宇呵止:“沉寰宇,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知道了……队长。” 见男人离开病房,李讨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谭家人让我那么做的。” 沉寰宇关上门的瞬间便卸了力,心脏咚咚直跳,连额角都迸起青筋,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吵到别的病房才弓起背长舒了口气,装狠果然也是个力气活。 审讯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他便捂着心口靠在了门边的墙上,连续几日昼夜颠倒的连轴转终于让这个拼命叁郎生出些困意,他闻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缓缓闭上了眼。 “嘿,寰宇,站着都能睡着了?” 洛川的声音惊得他一个激灵,记忆里自己不过只是眨了个眼:“都没感觉到。”但当他看到录音设备后又一下来了精神,急忙伸手示意。 “你确实得好好休息了,”洛川无奈笑笑,把东西塞给他“今天这趟倒不算白来。” “有人把石麒的住址告诉了他,要他去杀人灭口,据他所说并不知道警方那天也会去小石县,所以被我们碰上纯属巧合,他也没真想撞死你。” 沉寰宇摇了摇头:“这倒不重要,他有说是受谁指使吗?” “他只知道那个人姓谭,其他一概不知——靠这个抓人怕是难喔。” 沉寰宇和洛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想要制裁谭家这样根系深厚的家族,单凭李讨的口供是远远不够的。 但这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契机。 “那到时候就让李讨听声音认人。” 第30章死亡 祭祖后的柳宅在第二天也静得可怕。 继柳恩之后,柳薇又被发现吊死在了房间里,短短一天时间内接连死了两个人,所有人几乎都沉默了。 虽然依照习俗这人死后当停尸叁天,但是看眼下这情况要是真把尸体那样放着,暂且不说天热会不会发臭,就柳家这帮子胆小的吓都快被吓死了,有人提议直接联系殡仪馆先把尸体拉走,到时候再办个葬礼完事,可没有柳国才拍板大家也不敢随便做决定,这件事只得搁置下来,尸体被暂时停放在了冷库里。 谭有嚣不信这什么神那什么鬼的,难得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后便准备去干正事,却发现这一路上压根没几个人在走动,想必是都躲到各自的屋里去了。 “那老头这一晕怕是不中用了,听小王说,柳恩少爷的脸都烂完了,差点给他臭吐。” “嗳,真是晦气,我想辞职不干了,昨晚睡觉都没睡安稳,总感觉有人在我耳边哭似的……诶!” 路过转角时一个佣人打扮的女生撞进了谭有嚣怀里,没想到他竟然相当温柔地低头冲她笑了笑:“抱歉,可以问一下柳老的房间是在什么位置吗?这柳宅太大,我可能有点儿迷路了。” 近距离的接触使她面上不觉一热,语言中枢也跟着临时宕了机,她想都没想就连比带划地给男人指出个方位,像之前带路的人那样,这回谭有嚣从口袋里摸出来个镶了钻的小饰品,就像他说话是那样温柔地放进了女生手心。 “多谢。” 他再次点头道谢,朝着佣人手指的方向绕上了小洋楼的第二层,此时分明是大白天,走廊里却黑得阴森,一阵过堂风吹过,压抑感扑面而来,这层就一个房间,而本该守在门外的佣人们此时正躲在某个角落里赌钱,就这样给了谭有嚣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机会。 屋内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上,是正在费力呼吸的柳国才,他大概是真的被香炉那件事刺激到了,此时双眸空洞无比,离行将就木也差不了多少。 谭有嚣走到床边后跪了下来,轻轻握起老人干枯的手将其抵在自己的额头处,动作虔诚,可嘴里讲出的话却相当不敬:“老东西,你到这个岁数也该死了,也别怪我要杀你,对我而言——杀谁不是杀呢?反正你的宝贝外孙和宝贝叁女儿也都死了,你刚好还能下去陪陪他们呢。” 柳国才似乎对最后几句话有了反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抽了出来,“吭吭”地喘着粗气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看看呢。”男人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前天晚上拍的视频调出来放给他看。 “你看你的好女儿竟然和自己的侄子不清不楚……这是乱伦吧?亏外界对你们柳家的评价一直是文学世家,结果竟然连姑侄关系都这么混乱,你说把这视频卖给媒体怎么样?你们柳家能霸占几天头条?大家会怎么评价?你柳国才这一世英名到时候可就全完了吧。” 谭有嚣说到最后忍不住捂脸笑了起来,如果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被这种场景吓得头皮发麻。 “你、你个……”柳国才浑身剧烈发抖,已经到了只出气不进气的地步“野种……” 男人伸出食指把他昂起的头颅重新摁回了枕头上:“你们有多高贵?说来说去都只会揪住我的血统不放。” “在你死前告诉你个秘密吧。” 谭有嚣凑到了柳国才耳边,清清楚楚地说道:“你的宝贝外孙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把他扔进了湖里。” 柳国才本身慢性病就一大堆,几分钟之内接连受到如此多的刺激,瞪大眼哀叫了一声后便再也没了动静,死不瞑目。 这下谭涛那老东西肯定得高兴了。 站起身后,男人慢条斯理地将手腕上的佛串理顺,“哗啦哗啦”的磕碰声在死潭似的卧室里格外清晰,柳玉书躲在屏风后听着那声响逐渐远去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看着床上的老人,伸手合上了那双凹陷的眼。 本来他是想亲自杀掉柳国才的,结果却被那人抢先了一步。 “你们柳家人还真是群怪胎。” 柳玉书听到声音后猛地回头,就瞧见谭有嚣正藏在阴影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在观察动物园里的动物般,上位者的姿态一览无余,他感觉得出面前的男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恐怖,这令他鬼使神差地相信这会是他脱离柳家这个囚笼的唯一途径。 “你到时候能不能带我走,”他盯着男人的眼睛“我会打架会杀人,如果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去帮你陪客,不管男女都没问题。” 谭有嚣眉尾微挑,最后冷笑一声:“我这儿不缺精神病了。” ps:周六休息一天~ 第31章过往 柳玉书在某种程度上或许能勉强和谭有嚣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就是柳家人口中的“野种”。 他的父亲柳望,家里排行老二,是个披着大学教授皮的畜生,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勾引女学生,搞大别人的肚子后被厉害的原配知道了,说是如果不处理掉孩子就走法律程序离婚,到时候一定要叫柳望和柳家颜面扫地,最后结果显而易见,他选择保全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柳望是爽完还不用负责任了,给了女学生一笔钱后就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不再管人死活,而那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难打掉了,好不容易从大山走出来,她却草草结束了自己的大学生涯,家里人在知道这件事后嫌丢脸,不肯认她,等孩子生下来后,当初男人留下的钱也所剩不多,她只能拖着虚弱的身子连打好几份工,一直到孩子上小学,女学生终于受不了了,可怜的她直接找到柳国才,跪下求他把那孩子收留。 “柳先生,我真快活不下去了,这怎么说都是您儿子的种,求您发发善心把他收留了吧,哪怕让他当佣人也是可以的。”曾经美丽的学生已经被生活磋磨得满脸疲态,她说得恳切,柳国才最终勉为其难同意了,瞒着柳望收留了那孩子,给他改了名又换了姓。 一方面是他动了恻隐之心,而另一方面则是柳家确实丢不起这个人。 当时柳玉书还以为这是像以前妈妈打工时把自己寄放在邻居家里那样,只要静静地等几个小时,妈妈就会手拿从工厂、菜市场、小饭馆里顺来的别人都不要的东西出现在门口,接他回家,那时哪怕是一根扎带他都能玩很久,烂菜烂叶煮出来的汤也很好喝,可分别往往就是在这种不经意之间,他却没听清妈妈离开时最后那句被风吹散的话。 后来听别人说起,才知道她那时已经谈到了一个心仪的结婚对象,想来是自己成了阻碍。 不过那样就很好了。 而真正把他逼疯的,是病态的柳家。 谭有嚣说得对,柳家就是群怪胎,即便是没病的进去,出来都得高低得个精神疾病,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柳国才在吃穿用度上没有差过他的,但平时只管大事,小事上一律都视若无睹,加之柳玉书身份尴尬,私底下不光是柳恩那帮比他小些的孩子,就连佣人都可以随便欺负他,于是少年时期的他在常年的高压下就这样轻易地就扭曲了。 柳玉书知道自己需要一块能让他在柳家活得更舒服的挡箭牌,而死了老公后一直疯疯癫癫却倍受柳国才疼爱的柳薇就成了那时候的最佳选择。 “这就是你睡了亲姑姑还要把她杀了的理由?” 坐在床尾的谭有嚣对于他动情的讲述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于是疲倦般打了个哈欠,连眼睛都懒得再抬,这种时候他的睫毛就格外明显了,挺长,只是不翘,投下的阴影细碎,像团雾,模糊了本就和深渊相差无几的眼。柳玉书本以为这同是私生子的经历兴许能得到男人一丝共情,但就对方目前心不在焉的程度来看,他显然毫不在意。 “她自己想死,我不过是给她递了工具。” 柳玉书顿了顿。 “表哥……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能懂你的感受,我希望以后能多帮帮你。”他还想再努力挣扎一下。 这话让谭有嚣皱起了眉,抬眼的时候眉压着眼,他本就是眼白多些的,这下眼黑又被眼睑遮去了一部分,看着冷得足以结出霜花:“你懂谁?你懂我?你懂我什么?我用得着你懂吗?” 论年龄,二人只差了四岁,论气场,他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柳玉书沉默地垂下头,若是最后真的别无他法,那么自己只能把整个柳家的人都杀光了。 “但是呢,毕竟你是第一个喊我哥的人,拉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突然话锋一转。 男人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掌心经年累月的茧子,纹理的沟壑深刻,刀疤从中间经过,摸起来像平白多了一条生命线,他又看了眼柳玉书,随即站起身走到床头柜翻找出纸和笔,利落地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过来拿。” 柳玉书赶忙走过去接纸条,还没来得及看,谭有嚣就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还有个要求——你得交投名状,柳薇不算,毕竟她是在这之前死的。” “我需要怎么做,要我杀几个?” “不用那么麻烦,”男人脸上又显出了温和的笑意“你只需要闹出个大新闻给我看看就行。” “嚣哥,咱们就这么直接走吗?”权御话还没说完,迎面就碰上了谭恪礼。 谭有嚣墨镜后的眼已经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他撇过头佯装没看到,二人擦肩而过就当谁也没见过谁,谁料这回谭恪礼竟主动拉住了他的胳膊,面露忧色:“有嚣,这又是要去哪儿?最近还是老实些吧。” 没有谭涛在的场合他连装都懒得装,讲的话就跟带刺儿似的:“去死呗我去哪儿,撒手,你用不着在这儿跟我假惺惺的演戏。”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伤了谭恪礼的心,男人苍白的脸上是多种情绪的融合体,可他并不擅长跟人辩驳,而此时的沉默在谭有嚣那儿更成了种佐证——某些人不装就连话都不会讲了。“我知道,你们不就是觉得我是流氓、臭混子嘛,对,我谭有嚣这辈子就这样烂到底了。”他狠狠甩开胳膊上那只根本不算在拽着他的手:“别再来指手画脚,我们不是亲兄弟。”话说完,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半亲怎么不算亲呢?谭恪礼捂着心口默默想,兴许他只是从小没被人好好爱过吧,而他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能真放着不管。 “嚣哥,我们直接回江抚。” “这儿是不是有家挺出名的琴行?” 权御习惯了谭有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转头便在导航上搜索了一番,等完全确定后才回答道:“在市中心,要去吗?” “去吧,给某人买份礼物。” 第32章品尝(微h) 等回到江抚的家已经是半夜,谭有嚣甩下吉他包随便冲了个澡就直奔二楼宁竹安的房间,那儿的门几天前被他踹坏了还没修,晃晃荡荡敞出条缝隙,一推就开,此时床上正隆起小小的一团,连女孩儿的脑袋都瞧不见,只有些许乌黑的发丝还露在薄被外头,于是他掀开被角从床尾处钻了进去,待直起上身后被子便顺着脊背滑下来堆在一起,他这才得以看清蜷缩着,睡得毫无防备的女孩儿。 宁竹安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东西压在胸口上,凉一阵热一阵,有如潮汐往复的酥痒感来得强烈又转瞬即逝,她难受,下意识伸手向胸口处摸索,却先触碰到了属于人类的体温,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人也跟着醒了,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差点被吓得尖叫:“谭、谭……” 谭有嚣吐出嘴里被咬得软烂的果子,脸贴着女孩儿的乳房,抬眼去瞧她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怎么,不认得我了?”说罢,他又伸出舌头左右扫动起嘴边那粒小得可爱的乳珠,好像这真是什么能吃的东西似的,羞得宁竹安直接上手去推他的脸,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她小腹发热了。 宁竹安心底抗拒,下头的热液却滴滴答答往外流,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阻止的办法,最后只能希望不要被男人发现,便又开始挣扎起来:“不行,我还没好……会裂开的。” 这话说得似乎有效果,谭有嚣手肘支起上身凑到她脸前,未干的发梢滴下水珠,冰凉的,像打伞时偶尔落到脸上的雨,他伸手替她抹去,但并未停留,而是沿着女孩儿光裸的身子一路往下,少女最后的防线花似的脆弱,他很轻易地挤进腿缝,粗粝的手指拨开两片软肉,除了湿热的液体之外哪儿还有什么伤口,早好全了,于是男人哂笑不已,用另一只手点了点她的鼻头。 “又骗人。” 宁竹安象牙白的小脸染上了惨淡的月光,躺在床上也发亮,像夜一样黑漆漆的睫毛下是从柔软的湖泊里打捞出的宝石,荡着泪圈那么无助又哀伤,她吸着鼻子想说些什么,一个为了让她闭嘴的吻就剥夺走了话语权,宝石上现出裂缝,最后隐没进了黑漆漆的夜里,被泪水浸出了雨雾。 她像是被捣碎了的草莓,从身体里流淌出的汁水都是她的血和泪,这分明是自己的身体,到最后却全凭别人说得算,她清楚而感到极度的无可奈何。 谭有嚣并不温柔地咬着女孩儿的乳尖,连带着乳晕下的部分嫩肉也一并含进嘴里,像是被章鱼的吸盘吸住,宁竹安眯起眼喘得厉害,原本推阻的小手不知不觉就插进了男人的发丝间,无意识地揪着:“好疼……” 直到在两边的小乳上都留下了几圈牙印,谭有嚣才捋着后脑勺处凌乱的发丝直起腰来,哼笑着拍了拍女孩儿滚烫的脸颊:“宁竹安,老子头发都要被你扯掉了。”随即他又掐捏起左边那团痕迹累累的奶豆腐:“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么小。” 他都怕给捏碎了。 “那你去找别人吧,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做那种事情。”宁竹安抬起胳膊遮住眼,话刚说完便哭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小声啜泣的声音。 眼泪不仅没让谭有嚣心软,这说出来的话反而还把他给惹生气了:他谭有嚣难道是什么很脏的东西,能让她踢皮球似的踢来踢去?还去找别人,她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很特别的角色吧? “没有那个必要,”谭有嚣扯开女孩儿遮眼的手臂,啜泣里掺进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冷笑“今天要是不他妈把你给操了,老子就跟你姓。” ps:今天忙着收拾东西,就先写个前戏吧。。。 第33章溺毙(h) 说着,谭有嚣解开了身下的浴巾,捏住宁竹安的膝盖把她两条腿往上推起又分开压至两侧,正淌水的私处被牵扯着敞开道小缝,性器就硬挺挺地贴了上去,顶端正因为兴奋往外渗出粘液。 宁竹安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她认命似的扭开头,嘴唇咬得死紧,明明还没开始她就仿佛已经饱尝了所有痛苦,在男人身下颤得像被雨珠砸得破碎的浮萍,她最终选择抬起手臂遮去眼里的光,在吞吃人骨的黑夜里静默了,连哭泣声都藏住,被折去翅膀的蝴蝶飞不走,逃不了,最后只能丑陋地死掉。 这副样子看得谭有嚣想笑——被气笑的,动作便也狠了。 第一下,他本想直接撞进去,但因太滑而堪堪擦过上面的小肉珠;第二下,他才勉强耐着性子慢慢把顶部挤了进去。 肉壁上的褶皱被撑开,这还只是最简单的插入刺激就足以让他脊骨发麻。而宁竹安呢?腰弓在那儿,两条胳膊交叉挡在眼前,愣是忍着没发出声音,一派贞洁烈女誓死不从的模样,下身却吸绞得热情,逃避不看也没用,男人直接往前一冲,胯骨结结实实撞在女孩儿腿下的嫩肉上。 宁竹安只觉得那块地方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男人缓缓退出到入口,这回更加用力地往最里面顶,随之而来的是声闷响,“咚”的一下,女孩儿捂住头呜咽了几声,他这才意识到刚刚是离床头太近,把宁竹安直接撞上去了,听那动静肯定撞得还不轻,好在是木头的,不然得出个大包,于是便把人往下拖了点,性器也陷得更深。 谭有嚣并不含歉意地摸了摸她用手捂着的地方,发顶柔软而温热:“撞疼了?那我下次注意点。” 何止是疼,宁竹安都被撞得懵了,大概之前的委屈也算是一部分,她突然伸手死抵住男人的大腿,螳臂当车似的想要让性器从身体里拔出去。 “我恨你,谭有嚣我恨你!” 恨的分量太重,从她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倒是更像在撒娇,况且……一边推他一边夹他算什么? “这就恨我了?”谭有嚣攥住腿上那两条细白的胳膊,把它们当成借力点,性器整根拔出后直接一捅到底,二人不留任何缝隙的相连在一起,宫口亲吻着阴茎的头部,一颤一颤地吸着,汩汩热液流出,让他插得远比上回畅快。 宁竹安单薄的上身几乎被男人拽得挨不着床,乌黑笔直的发丝自然垂下,两条细胳膊的关节处火辣辣的,她忧心是否会脱臼,穴口和小腹更是酸胀得厉害,顶得她胃里一阵翻腾,但比起第一次的时候那种无休止的疼痛,这次虽然也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燃起了她的渴求。 她的理智不想承认,但身体却乐得接受,每次被用力顶弄带来的都不再是疼痛,而是一下高过一下的酸胀,以至于每次顶到底后再抽离时她的空虚感都会翻倍。 谭有嚣在性爱方面颇有心得,总喜欢快几下慢几下地来:快起来,是把这当成最后一次般,狠厉粗暴得让人招架不住的狂野;慢下来,却又是仔细摩擦,难耐得恨不能把人腐身蚀骨。 两者交替着来,对此毫无经验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受得了,于是她闷在喉咙里的哭声渐渐压不住了,从微张的小嘴里一点点漏出来,最后通通变了调,听得谭有嚣腹下发烫,性器大了一圈,把穴口处的肉膜撑得紧绷,带出来又推回去,挤出不少淫液,湿淋淋地沾在男人的耻骨上。 在谭有嚣又一次加快速度的时候,宁竹安捏起拳头的手突然反握住了男人暴起青筋的手臂,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不要了,你快放开我,我难受……!”她的唇咬着又松开,话还没说完脑袋就直接后仰过去,几秒后震颤着嘤咛一声,随即悬空的腰塌回到床上,性器被动拔了出来,往下滴着属于宁竹安的淫液。 谭有嚣松开手,放她绵软无力地躺下,随即重新压上去,拉起她的胳膊环住了自己的脖子:“五分钟不到就高潮了?安安,你这样我会觉得是自己太行了。” 他喊着女孩儿的小名,吻过女孩儿的耳廓、额头、鼻尖,最后在她的嘴唇前停留。 “安安,你亲亲我,亲我我就不弄你了。” 那对眼睛终于望向谭有嚣,此时里头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是从松柏上坠落的树脂偶然封住了路过的昆虫,成了珍贵的琥珀,宁竹安沉默地瞥开眸子,不回答也不亲他,只是沉默,无休止地沉默,像是发蓝的月光已经成了只有她自己看得到的海,而人在海里是不能说话的。 但男人这边显然等不了了,他刚刚没插几下,现在下面硬得快要炸开,要是真去等女孩儿主动来亲自己,他怕是得憋出病,反正本来也就是逗逗她的,没指望这个,他便准备重新将性器插进去,宁竹安却在这时嘟起嘴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啵”。 这还是谭有嚣迄今为止第一次被人亲脸。 水火不容,碰出无形的水蒸气,男人突然热切地吻上了宁竹安的唇,阴茎也一并捅进小穴,他失了理智,竟然觉得当场把她弄死也挺好。 但凡宁竹安亲的是嘴,他反应也不至于这么大。 太过纯真也是种邪恶,因为她把肮脏衬托得更加肮脏。 还没消散的余韵再度被激起千层浪,宁竹安难耐的呻吟声悄悄落在谭有嚣耳边,像蝴蝶振翅时扇起的风,男人挺动得卖力,手紧扣着小丫头的肩膀,整张脸都埋进了她颈窝里,舌头打转地刻着印记,不时还要咬几口才过瘾,而她温软的臂膀此时正圈在男人脖子上,二人交颈相拥,泪滑下也沾湿了他的鬓角。 谭有嚣不知道自己究竟抽插了多少下,背上指甲抓挠的细微疼痛让他兴奋不已,腰眼发酸得厉害,他干脆直接掐住女孩儿的臀部把她往自己的性器上撞,强烈的冲击感把两个人都刺激了个彻底。 宁竹安头一歪,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脖子,溢出的叫声可怜得很,而谭有嚣也没好到哪儿去,被湿热的小嘴这么一咬,低喘几声后性器便颤抖着在女孩儿体内迸出了精液。 男人缓缓支起身子,看着分开时,宁竹安的嘴唇和他脖子之间扯出了一根反光的银线,她眼神迷离,竟像是只在吐蛛丝的小女妖,可怜又可爱。 不够,这还完全不够。 谭有嚣随手扯起腿边堆着的被子,蒙在了自己身上,将宁竹安也一并罩进了黑暗里。 丝绒般的夜晚寂寥沉静,薄被之下却又是另一番世界,里头不时便会传出女孩儿的娇吟声和男性的低喘声,那响动一直持续到凌晨两叁点才算完。 第34章抚摸 rouse8.com 宁竹安睡着时要比平时乖得多,蜷在被子里,躺在他手边,好像摆放在基督教堂里瓷烧的天使像,却又是轻飘飘的一片,风能吹跑她,雨能打伤她,脆弱得近乎透明的身躯,谭有嚣侧躺着撑起头端详她,心想怎么会有人可怜成这样,连睡觉的时候那眉头都不曾解开,细细的忧愁绕成蓝色的毛线团,滚到他手里,分明身体已经得到满足,心上却平白无故开了个口子,竟让他生出了些空虚的情绪,他形容不出,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儿。 如果这是场梦,那一定是场很糟糕的春梦。 鬼使神差地,谭有嚣抚上了宁竹安的脸颊,那儿有他所缺失的温度。 暖和,柔软,还带着点眼泪的潮湿。 睡梦中的女孩儿好像觉得冷了,身体不自觉又往里缩了缩,脑袋直接贴上了谭有嚣的胸膛,用脸颊挨着,男人也不矫情,伸出胳膊供她当枕头,自己则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下来,出神地望向天花板。 他们又做爱了。 连谭有嚣自己都想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儿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性吸引力,要身材有比她性感大方的,要配合有比她老实听话的……而宁竹安活脱脱就是张什么也不懂的白纸,总刺猬似的惹他生气,笑容一个不给,倒是从不缺哭的时候,还喜欢自作聪明地打小算盘,这但凡是换成别人,他简直半天都忍不下去。 正想着,胸口处突然搭上来了只热乎乎的手,宁竹安大概是把这也当成了枕头,搂得极为自然,男人垂眸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勾进自己手里比着玩。看好文请到:po18h k.c om 女孩儿不光胸小,连手也小,在他掌心里勉强能占去一半,难怪挠人也不疼,十指相扣后,他把手拉到唇边,轻轻碰了碰。 宁竹安越是抗拒,谭有嚣就越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想看看,摧毁女孩儿口中那所谓的尊严到底需要多久。 又是陌生的房间,这是宁竹安醒来时的第一个想法。 黑色的床,黑色的被子枕头,空中有淡淡几缕烟雾,她嗅了嗅,和谭有嚣身上的味道相同,顺着其轨迹一路看过去,没穿上衣的男人正站在窗前,满背的纹身狰狞,依稀可辨其中主体是条张着血盆大口的蛇。 在他手边的架子上放着略显笨重的香炉,竟也是黑色的,烟气正从里丝丝地往外冒,没忍住让她打了几个小声的喷嚏。 谭有嚣听到声音后朝香炉里轻轻吹了口气,把盖子随意盖回去,转身拾起搭在沙发背上的睡衣就这样边穿边往床头走,女孩儿见状连忙拉着被子试图坐起来,却扯痛了布满青紫色指痕的腰,苍白的脊背瞬间弯下去,在大面积的黑色里像融化不掉的雪花,男人笑她没出息,上个床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看着实在可怜,于是干脆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在腰后不轻不重揉摁起来:“疼得厉害吗?” 宁竹安受不住这种力道的按摩,酸得她扭着腰直躲:“你别碰我。” 刚说完,她的屁股上就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落指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宁竹安,这就不认人了,昨晚是谁爽得一直咬我?”谭有嚣捏住女孩儿的后颈让她转向自己,眼神恨不能再把她生吞活剥一遍:“看见了没?” 宁竹安确实看见男人脖子上有好几个迭在一起的牙印,但那又说明不了什么,况且她本来也不是故意的:“扯平了,反正……最开始是你先咬的我。” 她那次被咬得才狠呢,两个多星期印子都没彻底消掉。 “这么记仇,那这个怎么算?”女孩儿的手被谭有嚣握着从喉结摸至胸膛,他连睡衣的扣子都不系,总归是要把胸口处她叫不上名字的花型纹身露出来,明晃晃地展示花瓣和叶托上的新鲜血痕,还要让她用手指细细去感受,女孩儿好几次想把手抽回来,但都没成功,也就逐渐老实了,任由男人按着自己的手东摸西摸。 谭有嚣身上疤痕很多,被纹身覆盖着的,压在纹身之上的……指甲挠出来的跟那些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难以想象他之前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总不会是天天被人追杀吧。 女孩儿这边是越摸越起鸡皮疙瘩,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谭有嚣,我想去洗漱,而且……我还没吃药,能不能让我回自己的房间?”她又觉得羞怯了,声音越说越小,然后别别扭扭地将脸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临时请的佣人大概还没来得及去收拾,你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床,先在我这儿待着,药我去给你拿。” 男人做事丝毫不拖沓,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门时背上还多了个黑色的“大家伙”,待宁竹安穿上衣服吃完药,他才把包里头的吉他递给了她。 那一瞬间宁竹安的眼里是惊讶错愕的,想不通男人为什么要给她送把吉他,但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来接,又在将要碰到吉他的时候无端地忸怩了,重新将手背到身后,纠结得直咬嘴唇,这还是谭有嚣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这种表情,没得到父母的同意就不敢收下礼物的小孩,娇憨可爱,分明连眼睛都黏在了上面,却因为送礼的人是他而格外犹豫。 左右是等不到宁竹安自己做决定的,所以谭有嚣直接把吉他塞进了她怀里。女孩儿抱着吉他,像终于沾到水的小鱼,藏不住的高兴,忽视了所有疼痛的高兴,纤细手指轻轻拨动,尾鳍便从水里分出条小溪,里面每个音符都是她的一瓣心。 谭有嚣不懂音乐,算是听个热闹,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容上:“又不说谢谢?” 宁竹安装没听见。 “行啊,不说也行,”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今天没别的安排,我不介意你用身体来谢我。” “那我还你。” “送出去哪儿有还的道理。” 结果又是一室旖旎。 第35章美梦 沉寰宇推开层层迭迭的人群,飞蛾般扑腾向镁光灯唯一照亮的地方,倒悬纷飞的尘粒下是活在梦里的美荷,周遭的所有他便再也看不清了,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她坐在台上弹钢琴,人那么纤瘦,指尖下的音符却像是离弦的箭矢,来得那么气势汹汹。 美荷不像荷花,更像是一棵小仙人球混进了荷花堆里,性子烈,说话直,爱看弗洛伊德,对所有人都竖着细细的刺,但就是这样的美荷,会在他被噩梦里的残肢断臂吓醒时,用那双弹出激昂琴曲的手温柔地替他擦去眼泪,那一刻,他似乎也成了其中的一个音符,除了爱什么也不需要拥有。 可是啊美荷,时间为什么把你留下,我却还在往前走? 他真的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安安的吉他越弹越好拿了好几个比赛的第一、妈又被返聘了、这几个月尽忙着案子都没去看你…… 终于,他穿过人群坐到了宁美荷的身边,柔软的烛火接纳了飞蛾,沉寰宇将头倚了上去。量子力学理论提出,等量的粒子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形成另一个平行世界,而梦或许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某种投射,为此他特地买了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看完了,但没看懂,时间一长就演变成了用来压泡面盖的工具。 宁美荷指下的琴曲由急转缓,他认真地听着,一时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如果是现实,那他的幸福还在;如果是梦境,那可不可以就让他这样任性地沉睡一辈子。 “累坏了吧,”烫成了羊毛卷的长发轻轻荡过他鼻尖“累了就休息啊,笨蛋。” 沉寰宇缓缓闭上眼,笑得无奈:“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江抚今年很不太平,如果不把背后的人揪出来,我担心……会有人像当年师父那样。” 十二年前,也就是2006年,江抚市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杀人分尸案——“6·23洛峡案”,之所以能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无外乎是受了同年叁月份发生在荆龙市的“警员枪击案”的影响,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位爱岗敬业的好警察最后竟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殉职。 和弦逐渐转变,宁美荷突然抬起一只手把他从凳子上推了下去,在光圈中笑得漂亮:“行啦行啦行啦,那你可得快点回去,时间不等人。” 于是沉寰宇重新掉进黑暗,坠落感使他浑身一抖,膝盖便狠狠撞上抽屉的边角,抬头时袖子又刮倒了笔筒,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宇哥你醒啦,”原本正挤在隔壁桌跟人聊天的贺明凑上前来,腋下还夹了个大纸箱“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没好意思打扰你,就寻思在这里等会儿。” 梦的后劲还未消,一看墙上的钟发现才刚过去十分钟,沉寰宇搓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转头看向那个大箱子:“这是?” 男人把箱子往地上一放,嬉皮笑脸地拍了拍:“上回不是拿了宇哥你一箱小面包,今天我是特地来还你的。” “不用还,你拿回去吧。” “哎呀,”贺明跺了跺脚,小声说道“你不收的话,洛川可就要教育我了。” “对了,宇哥,还有件事我不知道对你们的调查有没有帮助……据从老鸦那儿买过毒品的人说,老鸦经常会去某个地下赌场,但具体位置在哪儿他就不知道了。” 沉寰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声谢谢,这边就收到了新的警情通知。 “有人报警称在升平路人民大桥底下发现了一具男尸,请尽快出警。” 第36章勘查 几人抵达时,升平路派出所的民警们已经先一步封锁了现场,但碍不住人类与生俱来的猎奇心理,桥上还是有不少过路的跑到围栏边往底下的芦苇荡张望。 沉寰宇和洛川习以为常地戴上手套,而跟着一道来的王植从下车后则显得踌躇了。 在局里刚得知要去现场勘查的时候他可激动了,毕竟同期入职的警察里他这算是第一个,当时王植还拍着胸脯跟沉寰宇说一定会冲在最前面,可他现实里连鸡都没杀过,就连看恐怖片解说都要用手挡去一半,这会儿要他去面对真的尸体…… 沉寰宇见他手套戴了半天都没戴好,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都要迈出这一步的,别紧张。”一旁的洛川也配合地说道:“你师父当年也是被这么吓过来的,你也不用太紧张。” 说得对,但他至少不能给师父丢脸。 王植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一握拳,表示准备好了,叁人这才沿着桥边被人踩出来的土路走下去。 “喏,他们就是报案人。”民警抬手指了指警戒线外各占“高矮胖瘦”一个字的四人组,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着发现尸体的经过,几张嘴谁都没有要闲下来的意思,吵得做笔录的小警察没忍住呵斥了一声,结果几人消停不到五秒,便又开始鞭炮齐鸣了。 沉寰宇撩起警戒线从底下钻进去,比人还高的芦苇中间被趟出一条空隙,里头是正在做检测的法医和拍照取证的技术人员。 王植刚起了劲头,抬腿就打算紧随其后往里冲,被洛川扯着胳膊给拉了回来:“你等会儿。” “洛、洛队,咋了?”“给你个口罩。”“那师父就这么进去了?”“他不怕臭。” 那样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不臭是不可能的,沉寰宇也并非不怕臭,只是归功于鼻炎的症状让他闻不到太多味道,所以他格外平静地走到法医身边蹲下,简单问起情况。 而王植就不行了,一下冲进来转头又冲了出去,胡乱扯下口罩后就开始使劲地干呕。 这确实不能怪王植,尽管他已经努力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现场的冲击力还是太大,光是看到在眼眶里蠕动着的大片米白色蛆虫他就心脏一滞,再说那味道哪怕是隔了层口罩也清晰得不得了,直接就让他胃里的东西全反到了嗓子眼,他也有试着咽下去,但根本忍不住,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来之前师父为什么要问他有没有吃过东西了。 洛川此时无暇顾及他,只能投去个关切的眼神,同时还得分出耳朵来听面前几人的激烈讨论:“停停停,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说?” 小警察连连点头附和,他是真快被吵炸了。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高个的先站了出来:“我们是十点来这儿钓鱼的。” 矮的补充道:“本来是在对面的,但这里看起来更好打窝,我们就过来了,大概是十一点半左右。” 胖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在芦苇荡里头发现了尸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那天我钓到了一条叁十斤的鱼。” 旁边瘦的差点被胖的一胳膊拐倒,于是气冲冲地说道:“还不知道那是不是你钓的呢。” “就这些?你们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四人异口同声:“没了。” 洛川无奈地抹了把额头。 “颅骨右侧出现骨折,初步推断是被钝器击打而成,但尸体被水泡过,也有可能是溺亡,具体死因还是得等我们回局里做个鉴定。” 死者身上穿着的是最普通的汗衫,下身是条宽大的迷彩裤,都脏得变了色,男人手指轻敲着膝盖扫视过一遍后发现裤子口袋的位置鼓得明显,伸手往里一探,摸出来个老旧的MP3。 又搜完其他口袋后,沉寰宇把MP3放进了证物袋,随后站起身和法医走到边上,给搬运尸体的警察腾出位置,待裹尸袋经过自己时,王植又是一个激灵,随后赶忙跑到了男人身边,苍白着脸强装镇定:“师父,有什么发现吗?” “回去让技术员把这个修复了,”他把东西递给王植“现在还想吐吗?” 对方一下变得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碰碰鼻子:“对不起啊师父,我还是给你丢脸了。” 这话恍惚间让沉寰宇回忆起了自己刚当上警察的那段岁月,他那个时候也曾跟洛峡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沉寰宇没忍住笑了,即便他笑意很浅,但眉眼间的温柔却是实打实的,他摘下手套,在王植后脑勺处摸了摸。 “这有什么的,我以前做得还不如你呢。” 现在终于轮到他来说这句话了。 之后二人和其他民警把周围的芦苇荡都细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对案件有帮助的东西。 “师父,你说这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从上游一路飘过来的?” 沉寰宇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转头去问整理笔录的洛川:“这条河的上游在哪儿?” 洛川对各种地图的记忆力不错,手中的水笔转了几转就有了大致的印象,他随手撕下张没用的纸便开始绘图:“南淮区、武桥……上游是在江徒区,错不了。” “江徒区……?” 二人的心思同时汇向一处。 发生斗殴案的那个工地也在江徒区。 ps:明天请假一天~这几天有点忙所以写得比较草率,请见谅? 第37章分析 “死者名叫罗发,四十二岁,外来务工人员,死因判定为重度颅脑损伤所致,后被落水沉尸,尸体被发现时呈高度腐烂状态,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月左右,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效线索,我们推测这不是第一现场,而之前工地斗殴案中我们整理出的工人资料里有他的名字,所以尸体很有可能是从江徒区顺着河一路漂下来的。” 听完洛川的讲述,副局长周呈不置可否地点了“那么你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就是在工人里头找凶手了吧。” 原本一直在摁笔的沉寰宇拿起张照片走到白板前,用磁铁把它贴在了死因那一栏,和罗发的颅骨照片挨着:“罗发的死因和石麟相似度极高,并且他们生前都在建工集团承包的工地上做工——我们认为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他又拿起支蓝色的白板笔在两张照片下打了个箭头,所指的地方写下两个名字:“消失了两个月的通缉犯刘猛化名贾仁出现在工地,斗殴的那天中途有人看见他抱着包跑走,之后再没了踪迹,就连监控也没拍到他的去向,简直像是专门为了杀人而蹦出来的……” “这是你们专案组所有人认为的,还是你沉寰宇一个人认为的?” 本来分析得正投入的沉寰宇手上动作一顿,笔尖在白板上停留戳出个积了墨的蓝点,他缓缓向后退几步,那点缩得很小,视线便投放到了整张白板上。 洛川看他许是又要犯轴,便连忙从他手里拿过笔,努力解围道:“副局,这当然是我们专案组一起讨论得出的结果。” “这样,”周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仍盯着白板出神的沉寰宇“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申请并案处理。”沉寰宇侧过头,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副局长就生出退让的意思,其余人神色各异,有的是共事太久习以为常,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中年男人神情严肃,他很是不满地用指节叩了叩桌面:“首先,斗殴案是斗殴案,到目前为止警方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是故意杀人?就靠那一段视频?其次,查案需要保持镇定和理智,我敢肯定你沉寰宇现在完全是在带入个人情绪地先入为主……十几年警察当下来,这些事情还用得着我说吗? 周呈和刘定守不同,对待事情更趋于理性,他说得虽然不客气,但其实挺客观的。沉寰宇自知不占理,心底却又是不服气居多,洛川只好边低声安抚边把他往位置上推,可男人倔着不动,几秒后闭了闭眼,突然把手里的笔盖往桌上一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说罢便甩开洛川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植半张着嘴自顾自地惊讶这竟然是可以对领导说的话,旁边坐着的人则悄悄怼了怼他的肩膀:“你可别学你师父,他是脑子里一根筋拧成了麻花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周呈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深吸一口气后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个精光,转头对愣神的男人说道:“洛川啊,你是支队队长,来跟大家说说你自己的想法吧。” 等真从会议室里头出来了,沉寰宇便开始进行反思,直到这会儿他才终于肯承认自己最近的确是有些控制不住地情绪化……总之到时候还是抽空去给副局道个歉吧。 这么想着,男人便又挺直了背。 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门,身后就有人着急忙慌地叫住了他:“寰宇哥,接待室来了个人,说是你叫他来的,等了挺久,你过去看看?” 沉寰宇闻言立刻转过身,想来是罗发的那位朋友到了,便重新把门关上,步履匆匆地跟着往那儿去了。 第38章进展 尸检完成后,正常情况下都是需要通知家属来办理丧葬事宜的,沉寰宇本想通过罗发的工友联系到他的家属,却意外得知这位中年男人的双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他虽然人缘不错,但真正交心的朋友还就只有一个,此时正拘谨地坐在接待室里头四处张望。 男人干瘦、矮小,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树皮似的钉在身上,这好像是他唯一得体的脸面,所以在等待期间他时不时就要扯着衣角去抻平布料上的褶皱,亦或是里里外外翻查袖口处有没有跑出来的线头,紧张到在沉寰宇推开门进来时一个起身碰翻了椅子:“警、警察同志,出事的真是罗发吗,会不会是弄错人了啊?” 沉寰宇当然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事实无不残忍,他扶起倒地的椅子,然后点了点头:“请节哀。” “啊、啊……” 来之前他还不信,觉得是那帮人在诓自己。 赵志强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干枯的手捂住了干枯的脸,于是整个人缩得更小,沟壑间淌下几颗浑浊的泪滴:“老罗你咋就这么没了……” 看着眼前悲伤得不能自已的男人,沉寰宇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他暗自叹息着拿起桌上的纸杯去给他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到他面前,但理解归理解,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给人悲伤,毕竟案情不等人,查清真相总归还是排第一位的:“赵先生,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凶手仍在逍遥法外,所以希望您能尽力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样也好早日给逝者一个交代。” “警察同志说得对,还得抓凶手呢,”赵志强听进去了,把脸上的老泪狠狠一抹“您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沉寰宇拉开椅子坐到他的对面,先绕着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样?老家是哪儿的?等到他在回答的同时完全放松下来,他才将问题切到有关于凶杀案上面:“你最后一次见到罗发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月前,七月十叁号左右。” 赵志强捏着纸杯,努力回忆着。 “因为那会儿吴硕坤拖欠了我们散工快两个月的工钱,所以我记得挺清的——老罗他主意多,啥都不怕,说晚点去问问吴硕坤,好巧不巧我当时中了暑,请假休息了几天,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听有人在讲说那天晚上老罗被吴硕坤一帮人给打了出来,我们这些短工待遇本来就不怎么样,大家都挺生气的……” 他事情讲得很碎,且有越走越偏的趋势,好在沉寰宇听得足够认真,及时从里面抓住关键信息,把话题重新引了回来:“听谁说的?” “一个叫贾仁的短工,戴个小眼镜,”男人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个眼镜的形状“干活不怎么积极,倒是挺喜欢讲些闲话的。” 果然这件事跟刘猛脱不了干系。 聊完后,沉寰宇和赵志强握了握手:“辛苦您配合了。” 男人黝黑的脸上只是挤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啊。” “会的。” 等找人把赵志强引去办理遗体手续后,沉寰宇又拜托刚刚那位警察帮忙把笔录送回支队,自己则去了楼上的副局办公室。 “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不对,语气还是太硬了……”他面朝着门自言自语地编排着待会儿见到周呈要说的话,肩上却在这时冷不丁落下只手来,他一惊,条件反射想要回身扭住那人胳膊,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悻悻地收回手:“副局。” 周呈平静地看着沉寰宇,绕过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有话就过来说。” 于是沉寰宇就别别扭扭地挪进了办公室,同时还没忘记把门关上:“副局,开会的时候我就是太激动了,没有真觉得您眼神不好的意思。” “你这是来阴阳怪气的还是来道歉的,”周呈脸上终于有了些无奈的笑意“你十几年前就是这幅样子,到现在也一点没长进,我能说你什么好呢?” 男人语塞,只能用摸鼻子来掩饰尴尬。 周呈缓缓坐下,格外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有些话说了你不爱听,可这两个月你确实太浮躁了,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有干劲是好事,但我们查案最终都是要靠证据说话的,没有证据,哪怕全世界都知道是那个人做的,我们也不能抓他。” 他的话虽然直白,却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以及对警察专业性的尊重,于是沉寰宇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未必会改,但下次做事前怎么也会把这些话想上一想的。 “所以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洛川说你想查谭记实业?” 闻言沉寰宇立马把李讨的证词复述给了周呈听:“谭家既然会找人去灭石麒的口,那么至少说明他们是想把工地的事给压下来,虽然我很想直接得出一个结论,但像您说的,我还真是又没有证据,所以我现在只能做个大胆的猜测。” “谭家要么是在内斗,要么是被人陷害。” 等回到刑侦支队的办公室时,一群人正围在技术员的电脑边讨论,还是王植最先看到他,毫不顾忌形象地冲到了跟前:“师父啊——副局没削你吧?” “像什么样子,”沉寰宇伸手往他头上一拍“你们是在听什么?” 王植猛一跺脚,着急忙慌地推着他走进人堆里:“是师父你拿回来的那个坏MP3,早晨修好的,文哥刚把里头的音频文件复原提出来。” 此话一出沉寰宇压根用不着推着,一下就挤到了技术员身边,其他人见来的是他,便默契地往后退出个距离,邓文瞄了这边一眼,把音频进度条直接拉至关键处放给他听。 一阵激烈的扭打声——更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的挨打声后,有人喘着粗气开口说道:“你别怪我,我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毕竟我杀了叁个人,要是被警察抓到肯定死定了,只有这么做老板才会保护我,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所以你啊,安心地去吧。” 随即便是锤子反复击打头部的闷响声。 完事之后,男人似乎给谁打了个电话:“喂?诶,哥,是我,刘猛,老板交代的事情我完成了……” 证据这不就来了吗? 通缉犯刘猛,的确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才犯下的这第四起案子。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寻找他的下落。 第39章上门 在沉寰宇第八遍摁响门铃时,对讲喇叭处才传来说话声:“麻烦稍等一下。”随后铝合金的庭院门缓缓打开,保镖打扮的男人将他和洛川二人引了进去。 穿过蜿蜒的鹅卵石小道,一栋气派的现代别墅映入眼帘,从周围的花卉盆景到户外摆设无不散发着金钱的气味,保镖只把他们送到这儿,适时停下步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的入户台阶上,体态优越的男人正靠在墙边抽烟,宽肩窄腰,黑色短袖的下摆掖进黑色的阔腿裤里,一指宽的白色皮带绕着腰系了两圈,和金属搭扣相辅相成,是身上唯一一抹亮色,而他无论长相还是身形,竟都丝毫不逊于秀场上专业的模特。 待谭有嚣瞥见身着警服的沉寰宇和洛川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马显出笑容,迈着长腿就直接从平台上跨了下去,连那几级台阶都懒得走,轻狂得很:“真是稀奇,沉警官和洛警官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顺路过来看看,”沉寰宇的目光移向男人指间还在燃烧的香烟“你别墅里的保镖似乎听力不太行,门铃响了八次才听见。” 谭有嚣心领神会,抬起手最后抽了一口才把烟头踩灭在地上,然后笑着点点头:“确实是怠慢二位了,等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们,不如先进来坐坐?” “不用了,我们就是刚好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洛川拒绝得很快,说话间就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张照片拿给他看:“这个人你见过吗?” 男人接过照片后习惯性地屈起食指摩挲起唇下的位置,似乎很认真地在端详,但实际上他只粗略扫过一眼,因为照片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已经被他拿来泄愤了的刘猛。 “没见过,他干嘛了?” “在逃的通缉犯,披了层假皮跑到你哥谭恪礼负责的工地上杀人,你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么?”沉寰宇步步紧逼地试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谭有嚣倒是意外的坦荡,不会像以前遇到过的某些一被怀疑就挂脸生气的人那样,他反而是无所谓地摊开手耸耸肩,甚至还笑得出来:“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父亲一直不让我插手有关公司的事,招工这块也都是大哥手底下的人在负责。” 他敲了敲自己的肩颈,思考过后感慨道:“所以我估计呢,是像吴硕坤那样忙着捞油水的人太多,所以才让老鼠混进了人堆,至于具体是怎么样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不过是棵没人疼的、刚回国的小白菜。” “小白菜”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实在违和,洛川好笑又无奈地把照片给拿了回来。 “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哥和你父亲那边咱到时候都会去问,当然,这件事跟谭家没有关系是最好。” 谭有嚣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配合地“嗯”了好几声,真没关系又怎样?他照样会把锅直接扣到他们身上。 他的目标在六年前就已经明确——先整垮谭家,再回到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泰国继续做那些他擅长的生意,江抚这个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终究不是能容得下他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冷得太过刺骨,冻伤了多年前刚来到这里的他。 沉寰宇低头看了眼手表,离他们跟看守所定下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好,那就先这样,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就不多叨扰了。” “行啊,二位路上注意安全,之后要是有需要直接打电话联系我。” 等他们走远,谭有嚣才相当随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身回到屋内,一边哼着断断续续的曲调一边往浴室走。 想不到此时里面竟然出奇的安静。 第40章伤心 谭有嚣打开门走进去,点了一下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刚刚他们说话时这边一直都是通话状态,男人还生怕她听不见似的,非常好心地开了免提,让女孩儿能清清楚楚地听完全程的对话。 宁竹安沉默地低着头,她的手被男人用裤子上作装饰的金属链条捆在一起,绑在水龙头上,想不到平时动不动就要哭个昏天黑地的女孩儿到这种时候又格外倔强了,忍着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比起哭泣,谭有嚣显然更讨厌她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 “怎么了?听到你爸爸的声音不开心吗?” 男人轻轻贴上女孩儿的身子,这才注意到了她手上被勒出的青筋,想来是方才出去得匆忙,随便一捆也没管是松是紧,现在解开看看,就发现宁竹安的手腕处已经被磨得破了皮,里面红艳艳的肉露出来,黏着血,难以想象她在这儿挣扎时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弄成这样,竟让谭有嚣有点想把那双手捧进自己的掌心了。 可下一秒,他好不容易生起的那丁点儿怜爱便被宁竹安用胳膊肘撞了个稀烂:“滚开!” 女孩儿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像急于躲避猎手的小动物一般跑了出去,只留下那简短的两个字还在谭有嚣耳边不断回响,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下颌正因为咬着后槽牙而紧绷着,并不是因为撞得有多重,而是单纯被某人的态度给气得不轻。 快一点,再快一点。 宁竹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样费劲过,手疼,胳膊疼,腿疼,哪哪儿都疼,光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更是像把她丢到了刀尖上,等把所有疼痛都咽进肚子里,才勉强吊着口气支撑着她跑出去十几米,可权御拦住了她的去路:“宁小姐,请您回去。”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同样人高马大的保镖,此时正在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宁竹安,毕竟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只知道向来爱玩露水情缘的老板突然一反常态带了个小情人回家,感到好奇也实属正常,但女孩儿不这么想,他们的目光在她看来就是种赤裸裸的折辱和冒犯,所以她急恼,什么都不管的就要往前冲,结果当然是被挡得只能在原地转悠。 “送宁小姐回去,别弄伤了。”权御冷漠地退到一旁,几个保镖反而颇有些为难地互相看了看,确实不能弄伤,但不弄伤未必能把她捉到,就比如现在,女孩儿弯腰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他们不得不赶紧伸手去拽,谁料刚碰到胳膊,人就直接“扑通”摔在了地上。 其实宁竹安这么急着跑出来没别的原因,就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一爸爸没走远呢?可这一摔算是把她这点微小的希望也给摔没了。 女孩儿撑着地面坐起来,裸露在外的膝盖磕在石头上是一跳一跳的疼,她觉得好像有什么更疼的东西堵在喉咙里,让她不得不撕心裂肺地叫喊出来:“爸爸——爸爸!” 要是她跑得再快一点,兴许就能追上了呢? 本来准备上车的沉寰宇脚步突然一顿,下意识扭过头去,又恍惚觉得是自己幻听,于是他问洛川:“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保持着开车门动作的洛川疑惑地看他一眼:“没听见,怎么了?” “感觉听到了安安的声音,”说完他自觉好笑地摇了摇头“看来真是幻听了。” “所以我早就叫你多休息休息……” 宁竹安不知道的是,如果她现在再喊一遍,沉寰宇就一定会听见,可她就这样呆愣地望着大门的方向,开不了口,心脏抽疼时眼泪便滚落下来,她突然被自己的懦弱给击垮了,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好,唯一傍身的就只有这流不尽的眼泪,可它又不是能刺向敌人的刀。 众人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搡你,半天竟也没人敢上前来,还是权御看不下去了,弯腰打算把她扶起,却在这时瞧见了单手插兜正往这边走的谭有嚣,男人冲他摇了摇头,权御便心领神会地带着保镖退到了一边。 越靠近,谭有嚣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像要吃人。 要是穿得整整齐齐跑也就跑了,可此时女孩儿瘦伶伶的身子上就套了件他的衬衣,松松垮垮地露出半个肩膀,两条腿更是毫无遮挡地出现在视线里,尤其是脚踝处的那根红色绳链,太亮眼了。 谭有嚣不知道在场的人看见了多少——或许他们根本不敢多看,但他还是觉得很不爽:“宁竹安,你再大点声,把天也捅个窟窿,做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这功夫,连叫床都不会。” 宁竹安顶着张满是泪水的小脸回过头,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生理性发抖让她几乎很难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要回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低劣的挖苦了,孩子会用哭泣来换糖吃,她只奢求自己的眼泪最后能得到一丝怜悯。 可惜面前的男人软硬都不吃,一切全凭个人心情。 “这么想回家啊……”谭有嚣缓缓蹲下,又起了些恶趣味“那你过来抱抱我,我高兴了或许能考虑考虑。” 同样的招数,同样的哄骗,同样死马当活马医的女孩儿张开双臂,哭着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就像那天晚上选择亲他时一样。 真傻,怎么会有人这么不长记性,被骗一次还能上第二回的当。 不过被她主动抱着的感觉……谭有嚣并不讨厌,于是他托住宁竹安的臀部就这样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往别墅走去。 女孩儿把头埋在男人颈窝处哭得伤心,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颈线滑进领口,不知不觉间就把黑色的短袖濡湿了一块,大概是因为这回哭得比以往都惨,谭有嚣还是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就这么想回家?” 宁竹安一时半会儿还讲不了话,只能狠狠地点头,男人感觉到了那幅度,便继续说道:“那你把这里当成是家不就行了。” “况且就算我放你走,你又能回哪儿去?外婆昏迷住院,爸爸又是个工作狂,反倒是留在我这儿,你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安安,家人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第41章恨你 p owe nxu e15.co m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家人都很重要,至少在宁竹安的世界里一直如此。 男人对此只是讥嘲地低笑了几声,胸腔震着,随后很不留情面地戳破了她对血脉连结的忠贞信任:“也不想想是谁亲自把你送到了我手里,这就是你所谓的家人?” 宁家平的事从那天起就一直硌在她心里,像腐烂了的鱼刺,卡不死人又无法完全忽视,使她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惊悚可怖,于是之后便常常假装忘记,这不提还好,一旦提起,新鲜的无助和迷茫就足够让她放弃思考了。 进门后,谭有嚣突然走不动了,扭头一看发现宁竹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死死扒住了门框,指甲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苍白,或许是刚刚的那番话刺痛了她,此时的女孩儿就像棵倔强的藤蔓,拼了命地也要将上身探到可以照到光的地方,可正因为是藤蔓,她其实脆弱得毫无反击能力,所以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她掉下来的每一颗泪里都藏了份恐惧。 谭有嚣可懒得陪她在这儿拔河,便往她伤口处一摁,就是再犟,身体的本能反应也比脑子转得快,她下意识把手缩了回来,等再想去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要进去,我要回家,”宁竹安终于缓过了劲,边哭边破罐子破摔似的捶打起男人的肩膀“强奸犯、变态、卑鄙小人……你放我走啊。” 见谭有嚣毫无反应,女孩儿吸溜着鼻子,干脆扭过头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满腔的委屈顿时倾泻而下,快要把她给淹没:“我恨你,我最恨你,我恨死你了!”说完她就把脸埋进了掌心,管他是要生气还是要威胁,亦或者是其他事情,她现在除了哭泣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愿管,至少咸涩的泪水在把手腕上的伤口打湿时,还能向她反馈些许普通的疼痛。 到底还是只纸糊的老虎,连恨都说得像爱,来时惊天动地,落下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毛毛雨,谭有嚣不在意,还是抱着她往浴室走,毕竟从来就不缺别人的恨,现在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还不如就把这当成是表白,反正二者仅一字之差,况且他们也的确有过爱——做爱的“爱”。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 1 8e.v i p 宁竹安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现在闹累了,哭累了,便不再那么的让人咬牙切齿,只是安静地蜷坐在浴缸里,伏在膝盖上发呆。 “舍得消停了?”谭有嚣把那件衬衫扔开,转而在女孩儿的脸上左右一抹,擦去还挂在颊侧的泪珠后把手伸进了浴缸里:“烫不烫?” 如墨的长发在水面散开,她微微摇头时发丝便贴到肩上,又再度没进水里,瘦削的小脸很快红润起来,盖过了眼圈和鼻尖处哭出来的粉色,谭有嚣望着她,然后坐到了浴缸的边沿上,难得正正经经地说道:“放心,只要你听话,我是不会伤害你外婆和你爸的,相反——还是我有求于沉警官呢,不过你应该不会好奇?”他就是拿捏准了宁竹安对沉寰宇的关心,所以特地说起了反话卖关子。 小丫头轻轻摁着自己膝盖上的伤口,果然一钓就上钩:“是什么事?” 男人意味不明地一笑,坦言道:“我要把谭家给端个底朝天,而你爸爸作为警察刚好能帮到我。” 第42章卖惨 宁竹安满脸疑惑地抬起头来,男人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不是谭家人似的,可她转念又一想,这事情放在谭有嚣身上没准还真不算奇怪。 谭有嚣维持着坐姿侧眸看她,眉眼间天生带股子轻蔑劲,随时随地笑着,阴阴暗暗的心思其实并不显于表面,大多数时候只藏在那口沉积淤泥的枯井里,他的眼睛。 人类在意识到剧毒的蛇往往都拥有更艳丽的外形之前,总会不小心把它们错看成开得妖冶的花,被咬了,疼痛了,流血了,才在濒死中醒过味来,成了后人的前车之鉴。 宁竹安见过蛇吐出毒牙时的模样,现在光是对视就已经让她感到压力,生怕被咬破喉咙,于是匆匆地把脸埋进露在水面外的膝盖里:“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是纯正的中国人血统。”他撑着浴缸沿仰起头,叹息般喘出口气:“狗娘养的谭涛年轻时候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在泰国做生意期间拿着老丈人给的钱和狐朋狗友跑去红灯区玩女人,一不小心操大了妓女的肚子,嘴上哄着说肯定会把她带回家,可等到真要回国了,他又反悔不认那是自己的种。” 分明是自己的过往,谭有嚣说起来却像是站在上帝视角讲故事,除了用词粗劣些,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宁竹安听完则有点无所适从了,因为分辨不出他话里真假,所以只呆呆地盯着水面中他模糊的背影,小小声问道:“那你的妈妈现在在哪儿?”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怜悯的味道,谭有嚣听得出来。 “我的妈妈?” 单拎出一个字他骂人时倒常用,但组在一起成了词汇反倒陌生了,他还在讲泰语的时候就没说几次,等到了中国,最多最多也只是喊过谭涛的原配一声蹩脚的“母亲”。 可惜柳娅不稀得听个私生子来乱攀关系,最后便让他跟佣仆一样叫自己夫人,于是亲缘性称谓自然而然变生僻了。 女孩儿见谭有嚣不说话,自以为是戳到了他为数不多的伤心处,虽然依旧讨厌他,但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同样失去妈妈的自己,然后心悄悄剥了壳,果肉柔软,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男人的尾指:“你的妈妈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你活得好好的一定会……嗯……很开心。” 谭有嚣忍不住冷笑,心思却都集中到了手上被宁竹安触碰的地方,果然是从小不缺人爱的,也善良,也共情,也干净,美好得让人嫉妒:“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父母疼的。” “那个婊子不配当妈,”他直言“她跟谭涛一样都是畜生。” “妓女看谭涛次次出手阔绰,才设计怀上了他的孩子……多余的烂事没什么好讲,反正她后来给将军当小情人的时候又想玩儿这招,结果被人家的正牌妻子发现,直接找人把她分成七十多块抛了。” 男人说得倒是轻巧,宁竹安只觉得有阵寒意直冲她脑门,让她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宁竹安,你别可怜她。” 搭在沿上的手被他一把握住,动作相当不温柔,扯痛了破皮的伤口,并且有越捏越紧的趋势:“小的时候她隔叁差五就往死里打我,说我克她的好命,有几年我和路边的野狗没什么区别,甚至抢垃圾还抢不过它们,再大些,十叁岁?她想把我卖给拉皮条的——这你应该知道是什么行当吧,她说我该去陪那帮烂了裤裆的睡觉,毕竟扭扭腰让他们往屁眼里一插就能赚到钱。” 宁竹安没忍住吸了口凉气,把所有情绪都直接写在了脸上,从害怕到同情到二者交杂不分你我,她有想过谭有嚣经历的事情多,但绝对没有往这样惨的方面上想过。 “你别跟我讲这些事……”她眼眶酸得厉害,长长的微翘的睫毛颤着,她本不该哭泣,在爱里养出的过分强大的共情能力却轻易让她垂下泪来,为了谭有嚣。这难道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她也是受了伤害的,她难道就不无辜吗? 好恐怖,理智和感性在脑子里掐架,如此矛盾的情绪让她觉得恐怖至极。 此时谭有嚣简直爱惨了那脸上的几滴泪,不是因为害怕和抗拒,也不是被快感给逼急了,而是单纯地心疼他的遭遇。 她心疼他。 脑子里和心里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于是抚上女孩儿脸颊的手也因为亢奋而发起抖来,血红的佛串头一回尝到了眼泪的滋味,世界上还会有像她这样善良到蠢的人吗?不会了,宁竹安就是独一份。 即使被她恨着也能得到这样强烈的正向情感,那要是被她爱着呢?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谭有嚣咬了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托起了她的下巴:“谭涛欠我的东西太多,而且我知道江抚的警方这两年也在想方设法地查谭家,所以我会亲手把线索和证据都送到沉警官手里。” “你要是真心想帮爸爸,为什么不能好好告诉他?抓我只会让你犯法。”这下轮到委屈巴巴的宁竹安握住男人的手腕了,绵软的小脸待在他掌心,作势就要用尖尖的犬牙来咬他的手指。 “因为我更想让他听我的话。” 沉寰宇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吓得洛川和铁窗内的吴硕坤皆是一激灵,他忙抬手示意“不好意思”,扶着椅背侧过身去又打了几个才重新转回来。 他们正在就罗发一案提审吴硕坤。 洛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再好好想想当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头发已经剃成了圆寸,明显要比之前第一次见时瘦了些,也是活该,那些个被他拖欠工资的工人可都是得紧着口袋过日子的。 “诶唷,我的青天大老爷诶,我真不知道这事儿,”吴硕坤抠着指腹欲哭无泪“当时我单纯就是看罗发偷听我们讲话不顺眼,我跟大伯把他揍了一顿这事就算完了,我真没想到他出去就死了啊。” “去去去,什么青天黑天的,你说你们只把他打了一顿,怎么证明?”沉寰宇抱起胳膊猫盯老鼠似的盯着对面的男人,吓得他瞬间坐直了身子。 吴硕坤焦急地回忆着,下意识想揪头发,无奈手被拷着,头上也没了头发,两叁分钟过后,他突然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我住的宿舍楼那块有监控,指定拍得到!” 第43章耻辱 “你们是说的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至于打人家吗?” “大人——” “严肃点!你是在拍古装戏吗?叫‘警察同志’。”沉寰宇敲了敲桌子。 “对、对,警察同志,”吴硕坤讪笑着点点头,眼角挤出道道细纹“其实没什么,就是大伯跟我说舟汇小学那条街上有家地下赌场,他想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诶!但我可没去哈,我可以对天发誓。” 沉寰宇的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盯着吴硕坤,说话时吓人,不说话时也吓人,盯得他直咽唾沫,浑身不自在:“警察同志,我真没去,大伯他提了一嘴,我立马拒绝了,我对那种事情没兴趣,真的。” 反正他们待会儿要去把吴平一起审掉,这个话题便暂时按下不表,洛川拿出警方悬赏令上刘猛的照片,伸直了胳膊好让他看个仔细:“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吴硕坤虚起眼看得费劲,半天才辨认出来上面人的长相:“这不是那个什么贾仁嘛。” “记这么清,别是看错了。”沉寰宇拿过照片走到铁窗前,让他好更仔细地看看。 “绝对没错,我当时还笑过他名字呐,啥真人假人妖人……”“他是我们目前锁定的凶手,在此之前已经背了叁条人命。” “啊?这我不知道啊,我是看他工钱要得比别的散工还少,我就招他来了,可不是我叫他杀的人啊。”吴硕坤瞪大了眼,总在出问题之后才后悔,生怕他有裙带责任,其实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富贵享乐化为天上云烟而感到可惜,那些或直接或间接被害了的人,他才不在乎呢:“嗨哟——你说罗发当时要是不来找我讨工资不没这事儿了嘛。” 沉寰宇闻言忽的一下把手收回来,生了气,皱起眉头厉声厉色道:“怎么,你拖欠工资还有理了?!” 好好的包工头位置愣是让他当成了混蛋草包,该是合法合规的招工流程也草率敷衍,让杀人犯浑水摸鱼进来不说,连普通工人们的基本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属实可恨,亏得建工集团还曾是江抚的龙头企业之一。 饭吃得多了,就以为那是商店里定时刷新的物资,从天而降,入口的却满满都是人血骨皮,得益阶级手握权力,反而更加学不会尊重底层人民。 再所谓讨工资、讨工资,本来是他们应得的东西,如今竟然需要去用“讨”,的确成了耻辱,却不是农民工们的耻辱,而是攥着民脂民膏把自己吃得肥头大耳的人的耻辱。 “我要不是警察,当时也该揍你一顿才好!” 洛川咂舌,赶紧攮他几下:“闭嘴。”沉寰宇这张嘴有时候是这样的,话都讲出来了脑子才刚开始转,十几二十年里此类情况不在少数,洛川生怕他不小心得罪人,也就逐渐习惯了去管他那张嘴,好在沉寰宇情绪上来得快冷却得也快,不过哼了一声,然后哐哐当当地坐下开始装起深沉。 之后继续审他大伯,说法上别无二致,但吴平坚称自己没去过赌场:“我这个年纪的人么,吹吹牛逼很正常吧。” 男人臃肿,坐在那儿是一摊用他人血汗钱堆出来的白肉,几番问询下来便呼哧呼哧喘粗气,额头上也冒虚汗,往下淌,把盐分刺进小眼睛里,辣得他挤眉弄眼,远看只有条条肉褶翻涌。 “大把年纪了还耍心眼子?快说实话吧。”洛川看着和和气气,审问的套路倒用得一点不马虎,揪住话里的几个矛盾点颠来倒去把他问得混乱,最后终于受不了了全盘托出。 “警官,我承认我是去过一次,可我去的时间不对,没见到那儿的老板,所以只在门口晃悠了几下,跟普通文具店没什么区别,其他的……其他的您就是问死我我也不知道了啊。” 被叫“闭嘴”后的沉寰宇真就没再吭一声,但耳朵仍竖着,听完吴平讲的便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前几年江抚带头打掉了一批靠赌博盈利的棋牌室、桌游店,还没消停多久,想不到今年竟然又冒出来了地下赌场。 这边的凶杀案还没解决,那边的非法场所也得处理,真是连丁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警方留。 待提审结束离开看守所,洛川见沉寰宇还是紧抿着嘴想心事,便熟练地放下脸来安抚:“行了行了,刚刚让你闭嘴是怕有人拿你的话做文章,实际上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也想揍他。” “这有什么。”沉寰宇脚步停顿,抬眼看了看头顶上快速滚动着把天压得很低的灰色云层,明明上午还艳阳高照的江抚马上又要沐在新的雨里了,没办法,这个季节的天就这样,总毫无预兆地说变就变。 “让你录音你录了吗?” “谭有嚣的?”洛川拍了拍自己的口袋“放心,录了。” “去医院。” 走进病房时,李讨旁边的椅子上正坐着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应该是来陪护的妻子,她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边喂边抹泪,在见到沉寰宇和洛川后她立马把碗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往碎花的短袖上胡乱抹了抹手,被生活压得向下撇的嘴角怎么努力抬都抬不起来:“二位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找李讨的,可能需要您回避一下。”洛川微笑着和她握了握手。 女人大概是不太放心,频频看向自己那算得上是半身不遂的丈夫,狠狠咬咬牙才往门口走,沉寰宇贴心地替她打开病房门,同时注意到了她一高一低的跛脚。 李讨的脖子好了些,至少能小幅度地转动,他扭过脸来,问道:“警官,今天找我啥事啊?” “上次你不是说只听过那位谭老板的声音……”沉寰宇等不及似的在后面一拍洛川的背,后者无奈地止住铺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出录音给他听。 “这个你听着耳熟吗?” 李讨眼睛转了转,反复听过几遍后才给出答案:“没听过,应该和那个给我派任务的不是同一个人。” 并不意外,他们家的人如果真要安排这种事,怎么会蠢到直接自己下场,只是这样的话又得重新找理由才能把谭有嚣请进局子里来,实在头疼得很。 氛围一时间僵住了,李讨打量着二人的神色,试探性说道:“警官,其实我有事情瞒了你们……我是因为赌博欠债才被威胁的,上回怕罪加一等就没敢说实话。” 又是赌博。 他们这些个沾过赌的就和魔怔了一样,无论自不自愿,威不威胁,事后总要祸害点人才觉得爽利。 “赌场在哪儿?” “舟、舟汇区小学旁边。” 沉寰宇和洛川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瞧见了一抹光亮,于是立马严肃了,非要叫他说个详详细细不可。 第44章赌徒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李讨也不敢再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道:“那地方叫希望文具店,有叁层。一楼是普普通通给小孩子买学习用品的地方,二楼是不需要门槛的棋牌室,而真正的赌场则开在了它的地下仓库里。” “开在文具店里的赌场”,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像恐怖片的标题,想想自家孩子在精挑细选卡通橡皮的时候,嚼着小零食把油往衣服上擦的时候,骄傲炫耀作业已经写完的时候,楼上楼下的大人们正扑在牌桌边一轮一轮地消耗金钱和生命,也确实算得上恐怖了。 “这竟然还有门槛?” “嗯,怎么没有,”李讨颇有些沾沾自喜了,在这种并不值得骄傲的事情上“老板那儿有记录,只要是在二楼赢钱金额达到十万的人,就都可以去地下室玩大的……” 沉寰宇二人是越听心情越复杂。 原来这赌场搞了个类似会员的分级制度,先搞出噱头,靠着人本能的好奇心和赌徒薄弱的自控力来不断刺激他们在二楼的棋牌室里小赌,一次一次又一次,运气好的凑够个十万,被夸着捧着请到地下的赌场,不光赢的钱翻了几番,好像连自己都变得高人一等起来,然后就是小输、大输、满盘皆输,已经陷进去的赌徒们肯定无法接受这种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下带来的落差感,总认为赌运会在下一把来个触底反弹,等最后看到欠条上一连串的“0”后才痛哭流涕地清醒,其实天早就塌了。 他们会就此戒赌吗?不会,他们只会再次把生家性命交给赌博。 房子、车子、父母的养老金、伴侣的存折、少一个也能活的器官……用所有不是靠运气得来的东西去为运气买单。 以借养债,以债养赌,无数个“0”都填不满人性贪婪的窟窿。 “刚刚出去的那是你妻子吧,她知道你赌博的事吗?”沉寰宇问他。 “不、不知道,我从没跟家里人讲过。” “那你为什么要赌博呢?” 每每询问起犯人类似的问题,沉寰宇的思绪就忍不住飘回自己那还不需要把唯物唯心分得清清楚楚的学生时代,“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唐朝慧能大师说的话时常出现在对主观唯心论的探讨中,书本上,考试时作为错误选项被排除在外,但白纸黑字硬是让他看出了温度,毕竟人的内心世界关联着道德,伦理又源自个体的良知,总觉得算半对,不能一棒子打死,悄悄想想也还能当个心理慰藉。 李讨支吾不语,那点得意早在警察目光的逼视下跑出窗外,令他自惭形秽地闭上眼,包括吴麒的死。 如果没去赌博的话—— “警官,如果你们要去查那家赌场的话,得等到舟汇小学开学才行,假期时间那儿的老板不会营业的。” 他心里有愧,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说捡条命回去,但求死后别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嚣哥,你跟她讲那么多没关系吗?她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权御所知的计划里并不包括对方要和警察的女儿不清不楚,所以他疑心谭有嚣受了什么蛊惑,竟然愿意把以前在泰国时的经历当成故事似的讲出来,怪得很。 谭有嚣笑而不语,在黑丝绒的盒子里挑拣着戒指,这个太花,那个太宽,没几个喜欢的,大部分也不适合他,最后勉勉强强才选出俩最素的普通银戒戴到食指和中指上,虎口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半圈牙印:“这设计师审美堪忧,以后再送东西来直接给我扔了。” “用来给薛兰的那条项链还不错,”权御接过他递来的盒子“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宁竹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男人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谭有嚣忍不住哂笑出声,随即往后仰靠到椅背上,眯起眼对光端详着那两枚戒指:“长得不错,就是性格比她爹还奇怪,有点像我小时候捡到过的一条小土狗,逗逗她还行。” 谭有嚣说是这么说,自己也知道这话里的扯淡程度,也明白权御的担忧,毕竟哪有逗着逗着逗到床上去的,那还是个半大的小丫头呢。 要说喜欢,肯定没到那个份上,除非他今年也十六岁,但显然不可能,何况他自己也理解不了何为喜欢,何为爱,这方面大概还是宁竹安更有天赋。 她怎样都美好,怎样都洁白,像香格里拉山脉上化不掉的积雪,污秽攀不上去,只能看她泠泠地待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末了不忘骂上一句,怎么这么清高。 没错,谭有嚣突然想通了,问题就出在这儿。 他对宁竹安讲的故事真假对半分,有杜撰出来夸大其词的部分,也有羞于言说一两句话带过的部分,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以前的确过得很下贱。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作为畜生们的孩子也是畜生,这其实叫天经地义,可凭什么必须得是他? 天堂离自己太远,于是只能当山脚下腐烂的泥泞,仰着偶尔从山顶处漏下的光,繁殖出最恶毒的细菌。 宁竹安有错吗?当然没有,她只是个比较幸福的普通人罢了。 但男人看不惯的恰恰就是这点,有时还觉得她傲慢,简直恨得牙痒,既然落到了泥里,就不应该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人生还真是不公平,所以我想让她变得跟我一样脏。” 权御听谭有嚣已经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嘴,反正这么久以来不管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哪怕最后真喜欢上了宁竹安,他能得到幸福也是好的。 “您里面请。” 守在外面的保镖此时打开了包间门,踩着恨天高的女人扬着下巴走进来,臂弯处挎个精致的名牌小包,一身黑色的吊带裙,扭得摇曳生姿,连头发丝都是新烫过一遍的。 “薛助理,您来了。”谭有嚣恭恭敬敬地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随后递给权御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很快离开了包间。 “哎呀,”薛兰嗓音娇嗲得刻意“谭小少爷今天单独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呀?” 谭有嚣笑意不减,却是在忍着强烈的厌恶:“自然是有求于您了。” 第45章圈套 男人把桌上的礼盒推到薛兰面前,打开,里头是条坠着钻的细项链:“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您,可千万别嫌弃我的品味啊。”其实这条谭有嚣也觉得丑,不过转手拿来当赠礼敷衍敷衍,嘴上还是要夸,真称你,真适合你,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把女人哄得直乐,喜滋滋地就准备把项链戴上脖子。 但看着谭有嚣,她动作又停顿了,拢着发丝将项链放回盒子里,嗔怪地埋怨起自己新做的美甲如何如何影响生活:“哎呀,真是一点也不方便,能不能麻烦小少爷帮我戴上啊?” “行。” 男人答应得果断,拿起项链绕到了她身后。 “您不晓得……谭涛身边的年轻女助理原来是潘龙的姘头,靠他牵线搭桥才攀上了高枝,两个人现在还藕断丝连着没断,再说了……那女的水性杨花,见到好看点的男人就走不动道……您不妨去试试勾引她?” 现在看来老鸦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似乎都是实话,那么也不枉他还要在这儿扮演个男婊子哄人高兴,否则回去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 薛兰不知道此时身后的谭有嚣脸上表情如何阴毒,只以为他也和谭涛似的轻贱,但颈后温热的鼻息竟让她萌生出了一种作为上位者的快感。 毕竟她在谭涛那儿需要随时照顾一个身材发福、五官走样的中年老男人脆弱的自尊心,生怕不小心做错什么,整天谨小慎微,连在床上都得演戏,要对他那同样萎缩了的男性特征装出有多折服的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填满自己空荡荡的口袋,谁会愿意去给别人当玩物。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说的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的俗,超脱在其之外的那是圣人,少见,至少不会降临在这个包间里,大家都在沼泽里打滚,各有各的无奈,所以谁又比谁差? 这会儿薛兰支配着谭涛的儿子,何尝不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把。 女人的手搭上了谭有嚣的胳膊,然后缓缓摸到了他的手腕,那里戴着的血色佛串实在好看,早在上次他和谭涛吵架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底下则压着凸起明显的筋脉,这一沉稳一张扬的对比,用性感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随后她便自然而然注意到了那块沿着虎口处咬出来的牙印,两侧深,中间浅,“这是?”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 恰好这时服务员推门走进来,谭有嚣便不着痕迹地把手拿开了,重新换上笑脸坐到她的对面,回答道:“被别人家养的小狗咬的。” 胡说,那分明是人的齿印。薛兰没戳穿,只是意味深长地回之一笑,将垂在胸前的头发全撩到了肩后,上身往前探了探:“我不过是个普通工作的小助理,怎么能帮得到你?少爷还不如直接去找老板呢,父子又没有隔夜仇,他虽然平时面上不表现,但心底还是很在意你的。” 不愧是能在谭涛身边待这么久的人,讲话跟那个老东西一样圆滑。 所谓父子没有隔夜仇,前提至少得是谭涛有把他当成过亲儿子,他有认过谭涛这个爹,可现实显然不是这样,他们两个更像是被司法鉴定所一章盖定,因血缘诅咒不得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仇人,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好,只是谭有嚣迁怒的人更多罢了。 “薛助理既然能踩着老相好的头爬到现在的位置,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小少爷,这种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谭有嚣盯着薛兰不说话,习惯性地去摸掌心里那道疤,女人倒不觉得恼,迎着这道目光看回去,没过几秒脸颊就开始烫了起来,她只得咬着手指低下头,颤颤地呼出几口气。 她是穿着衣服,可男人的眼神却偏偏把她看得赤裸:“小少爷不妨直接说目的,这种事情拐弯抹角的我可看不懂。”薛兰嘴上虽是在装傻,但桌下高跟鞋的鞋尖已经滑进了男人西装裤的裤腿,不轻不重地蹭着,等看到他微变的神色后忍不住在心里面讥笑,果然男人就是男人。 谭有嚣没把腿收回去,就任由她蹭着,想骂的话都努力憋回了肚里,硬是演出一副恳求的模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有些事情需要见见潘龙,但如果是我亲自去找他,这事儿肯定没法瞒住,所以我想请薛助理帮帮忙,您去把他约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薛兰大失所望“潘龙那个憨货会听我的话,但——” “外头正在下雨,你今晚可得好好陪陪我才行。” 第46章触怒 y e d u6 .co m 薛兰的眼神在谭有嚣脸上游移,像融化后烧焦的过期糖浆,黏腻地甩不开。锋利的眉,多情的眼,他简直不像谭涛的孩子,也和她的炮友们完全不一样,这分明是张用来取悦女人的脸,似妖非妖,兴许连有钱的男人们也会喜欢,却偏偏命好,要让人仰望着,令她不住地为谭有嚣是谭家的小少爷感到一种近乎愤恨的惋惜。 这是她提出无理要求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想在看似地位无法被撼动的男人身上找补自己空缺的肉欲,像收藏家那样,只不过追求的东西没有实体,更偏向于去享受精神上各式各样的满足感罢了。 “薛助理不管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女人,我不能逾矩,您还是换个条件吧。”谭有嚣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都是千年的狐狸,以进为退当然比打直球更有效果,而他在正事上意外地很擅长等待。 垂钓者在钓上大鱼后无法立即将它们拉上岸,便自动产生了一个名为“遛鱼”的阶段,以此来改变鱼的游向并让它们脱力,最后收入囊中。 谭涛那老树皮好不容易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薛兰自然不肯放过送上门的机会,快速地握住了男人的手,用尖尖的指甲在他掌心里画着圈:“名不正言不顺的情人哪儿有那么重要,我看他都想把我给踢了。再说了,人活这一辈子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要是凡事都按规矩活,还不如不活着呢……况且你情我愿的,又不伤天害理……” 这话说与不说都一样,谭有嚣本来就是个不规矩的,主要是没人制得住他,所以可以明着暗着地为所欲为,大概对“自由”的见解也因此比薛兰要深得多,于是心里十分地不屑,笑着攥住了她的手指:“既然薛助理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世人总警惕越强势的女人越危险。白天酷爱用“蛇蝎”来形容,好叫人避之不及,等到了夜晚,就要悄悄在后头补上个“美人”来框定范围,免得意淫时把恶毒的丑女也算进去。反观男人,尤其是长得美的男人,那都是被女人惯坏了的,不自信的也自信,不傲慢的也傲慢,之后作恶就更容易,因为不光同性群体能帮着说话,连部分女人也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云云,一并当成圣旨给接下了。 薛兰对谭有嚣的态度正是源于此,不为别的,就为初见时男人眼中的那把烧山烈火,沸腾了她的血和心,随即她撑着桌子站起来,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嘴唇,而男人并不回应,睁着的眼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逐渐黯淡下去。看好文请到:h e huan8.c o m 他总嫌宁竹安清高,结果自己又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女人这种讨好性的行为,分明是同流合污,他却一下子高贵了起来,顿时觉得好笑,他竟然贱成这个样子,难不成非要去热脸贴冷屁股才好? 想来还是那小丫头带来的影响太大,毕竟在以前如履薄冰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正常人,导致现在普通的人和事到他这儿也成了丢入池潭的炮仗,轻轻地落入水面,重重地掀起一汪波澜,哪怕最后归于平静,空气里也还会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薛兰感觉到了男人的走神,突然有些不高兴了,至少说明在当下的情境里,接吻并不能让他提起兴趣,这不单单是尊不尊重的问题,而是对她魅力的一种彻头彻尾的否定。 “怎么还走神呢?好伤人。”她手撑在桌面上,大方地展示胸前傲人的沟壑,谭有嚣看着,画面传输给大脑,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家里宁竹安涨红着脸死命遮挡胸部时的场景。 小矫情鬼连换衣服都要防贼似的躲起来换,稍微逗狠了就急眼,“谭有嚣你能不能别再一直盯着我看了?”说完还得抄东西往人身上砸,好在枕头就算扔中了也打不出暴击,他甚至可以借此嘲笑她“多吃点饭争取砸死我”,等到了这一步,女孩儿大概率会自己气自己似的闷闷不乐一整天。 简直就是个笨蛋。大笨蛋。谭有嚣忍不住哼出声笑来,薛兰还以为是对她的,一时间有些被迷住。 长得美的男人其实不应该笑,因为那太容易把人引诱得不知好歹。 二人就这样开了房,但谭有嚣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和她做——和自己的爹操同一个女人——这种事情光是想想都够他出一身冷汗,更别说还能硬得起来,他不阳痿就不错了。 薛兰热情似火,可心里仍想着男人刚刚走神的事,唯恐他到了床上也如此,便趁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包里掏出了瓶写满外国字的药,取出一小片含进嘴里,转而搂住谭有嚣的脖子亲了上去,舌尖直把药片往他嘴里顶。 之前的男人们都会乖乖吃下去,可谭有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一幕的既视感太强,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逼他咽下过劣质的药丸,所以他扯着女人的胳膊将她一把拉开,牙齿刮破舌头也不在乎,歪过头去把东西狠狠吐了出来,又连续呸了好几下,直到口腔内干涩:“你给我喂的什么?”他声线颤抖,分不清是因为生气还是其他。 薛兰被扯痛了,莫名其妙地看着反应如此之大的男人:“能是什么药——” “权御!” 吓了女人一跳。 外头的权御还想着计划竟然实施得这么快,带着找来的人就开门走了进去,结果一看自家老大那副被气得青筋直爆的样子跟着一愣,赶紧走过去关切道:“嚣哥……怎么了?” 谭有嚣用胳膊把他拦到一边去,指着后面的人,喘了好几大口粗气才说出话来:“你,去把她给我绑床上。”然后又转向权御:“一个不够,再喊几个人来,随便谁都行。” 看他气成这样,权御丝毫不敢犹豫,立马掏出手机来摇人。 “等、等等!谭有嚣你这是什么意思?!”薛兰在强壮的男人面前根本挣扎不了几下,叁下五除二地被绑了个结实,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药瓶被冷着脸的男人一把捡进手里。 恰好外包装上的都是泰文,他看得懂。 “春药,”男人晃了晃瓶子“你他妈的就这么想睡我?”于是走过去,打开盖子就往她嘴里倒,吓得女人顿时花容失色,左右扭着头躲避,真要吃那么多可是会死人的。 “我错了!我错了!小少爷你冷静点!” 薛兰立即服软下来。 谭有嚣示意旁边的人掰开她的嘴,自己则用手拣起两片药丢进去,确定她吞了后才怒极反笑道:“你带来的东西你就自己好好享受吧,贱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跑阳台上抽烟吹雨去了。 这种程度的发怒近两年来实在少见,权御简单嘱咐完几句待会儿拍视频要如何如何仔细后便跟了上去,同时还不忘关上通往阳台的推拉门,一把隔绝了里头的噪音:“没事吧嚣哥?” “有事。”打火机一连几下都没打着火,他暴躁,干脆把东西往地上一扔,立马就用鞋跟踏了个粉碎:“猪狗不如的东西,如果不是还有用处,我今天就该杀了她!”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其实是想蒙住薛兰的眼睛,然后让别的男人来跟她上床的——结果谁能想到她的胆子大成这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权御从口袋里掏出备用打火机,习以为常地替他点燃了嘴边的香烟:“但至少我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第47章落雨 打火机的碎片被踢进阳台的角落里,破破烂烂地和阴影融合。 谭有嚣又拿了支烟出来,递给权御,自己则转过身去,抱着胳膊伏在围栏上,烟尖不时被风刮来的细碎雨沫碰的亮一下暗一下,他用力吸进一口,黑色的烟身便消融大半,吐出时成了加倍的荒芜,轻易把他给笼罩了:“我第一次来江抚的那天也下了场雨,比这还大。”男人的脊梁也不时时都直着,房间内暖色的光落在他低下去的背上,正面却还是片冰冷的月白,没什么区别,因为心早凉了——大概也没有暖过的时候。 “嚣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好好的就行。”权御没点烟,把它放进口袋里,伸手搭上了谭有嚣的肩,只作兄弟间的安慰。 雨从城市里生长到天上,又从天上尽情垂洒下来,划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一场一场反复,生命也就在这一场一场的倾盆大雨里孕育、成长、消亡,哪怕扎根再深将死时也跟烟灰似的,风一吹便没了。 人只要还是人,就都避免不了脆弱,这么想来,谭有嚣又觉得自己算得上是这个脆弱的种群里面坚强的那个,心里才终于好受些:“外面的人都想我快点死,就只有你们这些跟着我的才希望我好——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呢。” 权御点点头,附和道:“毕竟它们也没有回头路了。” 光影和雨滴交错,模糊了高楼大厦里的灯火通明,一层层珠帘般串起来,就是江抚人的一生。谭有嚣忍不住笑了,把烟头用力甩出去,笑声淹进浪一样的风里,被雨哗哗地破开:“说得对,大家都没有回头路了!去他妈的人性道德,江抚早晚得有我的一份,谭涛……哼,爽了大半辈子他也该去死了。” “不过嚣哥,事成之后那个宁竹安该怎么处理?我们还是要回泰国的。” 听到女孩儿的名字,谭有嚣脸上的轻狂顿时消减下去,他侧过身,用一条胳膊继续靠着,似乎真在很认真地思考关于宁竹安的去留问题:杀了吧,几次水乳交融下来他多少对小丫头产生了些情分,觉得死了怪可惜;不杀吧,放走她准要惹出一堆新事情,烦都能把人给烦死。综合来看倒还不如就把她留在身边:“大不了一起带走咯,多一张嘴吃饭的事,反正离开中国之后再想找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除非他沉寰宇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说得也是,但她肯定不会愿意的。” “到时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她再不愿意也得乖乖跟我走。”往往谭有嚣表现得相当笃定的时候,就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时候。 权御点点头表示了解,但说句实话,哪怕他抛开所有主观色彩来看,仍旧没办法明白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谭有嚣为何会对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女人这么上心——甚至算不得女人,只是个小姑娘,让她轻易地享受到了连萨婉都不曾拥有过的待遇。 他不禁回想起了那天去柳宅的路上,男人在听说萨婉偷偷把宁竹安带出去后只是叮嘱一定要把人送回来,竟丝毫没为对方的自作自张而感到生气,只说什么“出去玩玩也好,省得天天在家里哭,恨不得把我的房子给淹了。” 难道嚣哥喜欢爱哭的?可他以前明明还嫌女人哭起来很吵呢。不过权御对感情上的事情所知甚少,只知道他开心就好。 “对了……嚣哥,上回萨婉小姐找来的那位医生走之前让我告诉你,跟宁小姐……最好还是做点措施,因为她年纪小,总吃药对身体伤害很大的。” “意思是我得戴套?”他不喜欢戴,因为不管多薄的戴上去以后都隔着层东西,总归不如肉直接裹着肉来得爽,不过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做的时候戴上倒也也无所谓,主要是他从来不曾带过女人回自己住的地方做,所以家里似乎一盒避孕套都没有:“那等回家的路上你去帮我买几盒。” 权御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如果告诉谭有嚣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种东西该怎么挑选,大概率会被直接赶去花苑“进修学习”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里头还未来得及整理好衣衫的男人快步走到推拉门前,打开一条缝把头探出来:“嚣哥,我们这边忙完了,您快进来,可别被风吹着凉了。” 谭有嚣挺拔起来,不经意地微仰着头,“哗”一下拉开门,嘲弄的话张嘴就来:“怎么样啊,薛助理,自食其果的感觉。” “你算计我——”女人揪着被子一脸愤怒,刚刚那两片药可是把她折磨得够呛“你们谭家人就是一帮心理扭曲的变态!” “嚣哥,没问题,看得见她的脸,画面也很清晰。”权御认认真真地把录像机里的内容简单过了一遍,其他几个手下则是迅速地收拾好了现场遗留的东西,然后一窝蜂地离开了。 谭有嚣没什么看的兴趣,有个把柄就行:“我难道不是为了投你所好?而且,把这个视频放给谭涛看,到时候他的反应才能叫‘心理扭曲’呢。”他威胁得轻巧,薛兰却先怕了,忙换了语气卑微道:“小少爷,你我无冤无仇,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我帮,我帮您就是了。” 许是白天睡得太久,宁竹安不管怎么闭眼都还是睡不着,于是干脆努力睁大眼,免得把垒放在一起的东西也错看成鬼脑袋。今天的房门依旧是坏的,确切地说是谭有嚣存心不想找人来修,非要整天像个二房东一样催她拎包入住到自己的狼窝里来,无耻得让人无语,而雨夜里穿堂风一过,就是在门缝里夹了厚纸壳子也能硬给吹开,好几次把她吓得缩在被子里一抖,总以为是谭有嚣又趁黑摸进来了。 越想越气,女孩儿拉开台灯猛地坐起:“我真是受够了!”然后把被子团成一坨,当成是男人那张可恨的脸,又捶又砸地泄愤,等胳膊酸累了,她才愁眉苦脸地重新扑进被子里,蒙住整个脑袋发出一声无意义地尖叫。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脱离现状?宁竹安毫无主意,只知道绝不该是像现在这样。 第48章书房 一直这样下去不行,等人来救不如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也不能掌握得太明显,毕竟谭有嚣安排了人去松立市的医院,凡事还得想想家人会不会遭了连累。她苦恼地翻了个身,思考时总无意识地把指尖放进嘴里咬,其实这更像是在发呆,眼睛却亮晶晶的。 白天,他们的谈话宁竹安有认真听完,而爸爸和洛川叔叔最近查的案子她在网上也看到过了,被江抚新闻夸大其词写得扭曲,搞得案件不像案件,倒成了都市怪谈式的狂欢,怎么编排的都有,其中阴谋论最为主流。 案件仍在调查中,就说警方消极怠工拖延时间;删除不良帖子缩小影响,又成了警商勾结各种包庇。情绪成了无良媒体套在群众颈间的一条绳,调动起自发的愤怒把他们牵着鼻子走,后果是一律不管的,反正有了阅读量。这倒好,他们动动笔打打字,就要叫好人自己剖了肚子。 指尖被咬得发麻充血,宁竹安拿出来甩了甩,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摸了摸被牙硌着凹下去的那个小点,然后是指节、手背、手腕,腕上雪白的纱布勾起了她指甲侧边的倒刺——谭有嚣非要包扎上的,搞得好像最开始绑人的不是他。 宁竹安骂他假惺惺,把坏的好的都一并做完了,之后话自然得全按照他说的来,正因如此,她的直觉认为沉寰宇调查的案子跟谭有嚣脱不了干系,不是主谋也是从犯。尽管男人在面对警方的问询时说得云淡风轻,但结合他的经历和平时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一切只能证明他真的很会装。 “爸爸说凡事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证据,既然逃不了,那我干脆……”女孩儿坐起来,叁下五除二地扯掉了两只手腕上的纱布,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过外面的动静后才从床上下来,扎起头发往外走。 暴雨如注,此刻的走廊更显幽暗,风夹着雨呼呼地从窗户往里灌,把门吹得又一声响。 因为谭有嚣从晚上七八点出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她可以就这样放心大胆地一路走下去,直奔书房,毕竟在大部分的影视剧和文学作品里,有钱人家的书房或大或小,也同样藏进了或大或小的秘密。 继上次宁竹安偷鸡不成蚀把米后,谭有嚣出去之前都要特地确认一遍书房门关没关好,但她在家也不闲着,偷偷用储物间的胶带一排排把密码锁的键粘了一遍,有痕迹的就是摁过的地方,反正二十四种组合,一天试两种,到今天刚好也能试出来。 “1、6、2、8……” 随着一声清脆的电子音,门开了条缝,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宁竹安丝毫不敢多犹豫,摸着灯的开关之后就钻进了书房。 她眯起眼来适应屋里的光线,轻轻关上门。还好是暖色的,不至于像冷冰冰的白炽灯一样在突然亮起时刺得人流眼泪——她还在上学时就不太喜欢,尤其到了冬天,总觉得坐在教室里长时间被它照着,人也跟艺术馆的展品似的麻木而动弹不动了,只靠着一股子向上走的热血熬过日复一日的早午晚。 宁竹安走近书桌,桌面随意散落着几份文件,最上面则压着一本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了的书,叫《语言的艺术》,她忍不住腹诽,就谭有嚣而言,估计这书读个几百遍用处也不大,于是直接把它丢到边上去,继续往下找。 可惜她没时间挨个细看,大致瞧过以后发现这都只是一些商业合同和财务报表。毕竟是她这个年纪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凑起来拼成的枯燥天书,咀嚼不动,看不明白。宁竹安倒也挺干脆,直接选择放弃纠结,把东西摆回了原位。 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铺满整面墙的书柜上,五层五列。 各式各样的书,琳琅满目,宁竹安走上前去,手指轻轻划过书脊,从硬壳的到软皮的,从经典文学到现代小说,从历史传记到科学杂志……她的手指停顿在正中间一格,随便抽了本书出来,果不其然就在后头看见了属于嵌入式保险箱的密码锁。 她随便往里输了几个数,所需的密码得是六位。 就在这时,宁竹安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她被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是谭有嚣回来后,女孩儿立马把书放好,紧接着慌不择路地猫着腰钻进了书桌底下的空处里,顺便把那本被她丢到地上的书也带上,手忙脚乱,连灯都没来得及关。 心脏随着门外密码输入的声音提到了嗓子眼,她紧抿着唇咽了咽唾沫,恨不得缩成只蚂蚁。 脚步声停在了桌前,此时哪怕是心脏跳动的声音都显得太过聒噪了,宁竹安紧闭起眼一点一点地呼吸着,慢慢把书挡在心口处,纯粹当个安慰,只希望他能快点走。 谭有嚣习惯了焚香,书房里也天天点着,里头稍微掺杂进些别的味道他很快就能闻出来,比如现在,空气里就有股子若有似无的山茶花味,清冷地混着檀香——看来某人又当起小偷跑书房里来探宝了。 甚至连灯都不关,是生怕他发现不了吗? 怎么没动静了……宁竹安疑惑地把眼睁开一条缝,就看见谭有嚣正靠在桌边弯了腰看自己,把她吓得不轻,喉咙还没来得及出声,眼睛就先帮她尖叫过了。 “宁总,你这是什么爱好?”他话里话外尽是揶揄。宁竹安强装镇定,淡定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仿佛刚刚那恐惧的表情并非是她做出来的一样,理不直气也壮地拍拍衣服站起身,把书正面朝向他:“我睡不着,随便来拿本书看看。” “哦,睡不着,”男人突然推开书,向她逼近“我的书房好玩儿吗?” 男人凑上来的气势过于汹汹,宁竹安看了一眼忙往旁边让,却匆匆止于桌角撞到腰侧,她不得不因疼痛而停下,又是吸气又是揉的:“我、我马上走就是了,你的书房你说得算。” “走?你还走什么啊。不是睡不着吗?我来帮你。” 第49章虔诚(h) “‘说话的艺术’,你看这个是打算学些漂亮话来说给我听吗?”谭有嚣从宁竹安怀里抽走了起盾牌作用的书,扔到旁边,半推半抱地把女孩儿抵靠在了桌沿上,然后一边嗅着她的鬓角一边垮下了她的头发,耳语道:“比起这个,你不如学学怎么叫床。” 宁竹安迅速抬起手捂住了他的嘴,梗着纤细的脖子不让他咬耳朵:“我、我已经困了,你快让我走!”男人原本还在心底暗暗笑她可爱,一摸手腕发现白天缠在那儿的纱布没了踪影,不自觉皱了皱眉,便撇开脸问她:“你自己拆掉的?”戒指硌在了伤口处,和他手掌本身的温度不是很分明,一脉相承的冰凉,她的伤口却是暖的——就没有不暖的地方。 “不小心沾了水……而且那么点疼不至于痛死我,没必要的。”女孩儿机灵,但话里多多少少欠了些底气,这种心虚又恰恰是谭有嚣极为敏感的,所以不用细想也能知道她在说鬼话。 宁竹安想说些什么来佐证谎言,伤口处传来的湿热触感却搅乱了她的思绪,一阵一阵刺痛她的是男人的舌头,吮着皮肉,她嘶嘶地吸着气,用力把手腕扯回来,被含进嘴里的那一小块皮肤上沾着淡淡的血渍,一抹就没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谭有嚣就凑了上来,吻得蛮不讲理,直把她的舌头往自己嘴里带,原本撑在桌沿上的手也开始脱她的裤子,裤腰脱离了胯部便顺着两条腿自然滑落,是抓都来不及抓的,雪白地堆在脚面,轻飘飘没有重量。 谭有嚣把她抱到桌上,什么文件啊,摆件啊,能往旁边推多远就多远,摆明了是打算在这儿弄她,引得宁竹安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字,挣扎着想从上面下来。 “为什么你这么不想跟我做爱?那天晚上你高潮了几次?十一次?宁竹安,我不是也让你爽了吗?” 男人随随便便吐出的几句话听得她满脸通红,准是为了羞辱她,才会把那种事情的次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床上的事,宁竹安最是羞愧。羞于明知该奋起反抗,身体却总先一步沦陷;愧于身为警察的女儿,却丝毫没有父亲的魄力。她一定是整个家族里最差劲的人了,宁竹安心想。 强烈的自辱感让她不得不把当时的自己和平时的自己割裂开来变成两部分,舍去受了伤的,就又可以假装是好端端一个人。 而产生这种想法的本源,大概可以归结到在传统思想影响下社会氛围对“性”的过分回避,哪怕是平日里最热衷于滔滔不绝、戳人脊梁骨的长辈,在被问及“我从哪儿来”的人生哲学问题时也就叁缄其口了。 没人告诉过她“性”是对是错,更没人教过她在受到侵害后该如何自处……她是孤立无援的一个,只能手足无措地把剥削者无法产生的歉意通通揽成了自己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外婆。 可她有什么错呢,花被折断难道要怪花开得不应该? “我不喜欢……”她摩挲着自己的胳膊说道“你非要揪着我不放吗?” “可能因为我天生就是把贱骨头。” 说完,谭有嚣自己都笑了,扶着女孩儿的膝盖跪下去。宁竹安起初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一直到他把她睡衣的下摆卷到了腹部,才终于惊觉出来他想干嘛。 “别人勾引我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竟然都是你,你说这是不是贱?”像是在询问宁竹安,但末了一声自嘲的哼笑让这成了自问自答,他好似多么虔诚地亲了亲她斑驳的膝盖,却连多一秒钟都不肯再装下去。扶着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打开她两条腿,尚且稚嫩的粉色阴部暴露出来,还没有尾指一半宽的小肉缝正紧张地收缩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吞进比它大出那么多倍的东西的。 那凝视的眼神实在灼人,宁竹安慌忙想遮挡,谭有嚣就已经张开嘴覆了上去,一瞬间她惊恐得想要尖叫,结果伸下去推他的那只手被一把握紧,腿间的人用着恨不得把她捏碎的力道强行十指相扣,二人紧贴着的生命线从此弯弯绕绕缠成了孽缘。 “你……你……”这于她而言实在低俗得不像话。 谭有嚣分明是冰凉的,口腔内却同眼神一般烫得要把人融化,情场上老练的猎手此时倒成了初出茅庐的臣服者,生疏地舔吮着女孩儿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他大概是疯了才会想到给宁竹安口交。 舌头理所当然要比手柔软,又湿又热的一片从穴口向上舔至小阴唇顶部凸起的肉珠,舌尖不轻不重地抵在它周围打转,还只是这种程度宁竹安就明显受不了了,更别说男人在感受到她的颤抖后直接把阴蒂吸进了嘴里,报复似的用牙咬了咬。 “啊!”宁竹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打湿了手掌,令她控制不住地要合起腿,可谭有嚣的头还埋在里面呢,愣是把他夹得顿了顿,随即抬起胳膊挡开女孩儿一条腿,直直伸进她的睡衣里捏住了挺翘的乳房。 她仰着头,屈着身子,棉麻混纺制成的窗帘拉得严实,黑绒绣的蒲草图案从底部一路长到了天花板,杂乱野蛮,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她也成了其中的一束,风吹来跟着晃啊晃。 谭有嚣试着把舌头往里探,女孩儿的指甲便陷进他的手背留下几个深色的月牙,私处收缩得厉害,一紧一放地夹着他的舌头,流个没完的热液顺着这进了他嘴里,照单全收之余还要故意弄出点响来让人听着才好。 剧烈的刺激让宁竹安闭上了眼,戴着红绳的脚踢蹬着把男人的裤子踩出了道道笑纹似的褶皱,心脏跳得太快,她想吐,呼出的鼻息把眼泪烫得蒸发。 舌头在里面快速进出着,她稍微一动都会连累到上头的阴蒂,小腹的酸胀感很快延伸至全身,踏在男人腿上的那只小脚痛苦地蜷缩着脚趾,整个人已是溃不成军。 眼中的那团蒲草被一道白光烧灭,宁竹安突然掐住了谭有嚣的肩膀,发抖的指尖攥着他的衣服,纤弱的上身像绷到极致后断裂的弦,猝不及防整个弯了下去,睡衣下摆正正好好罩住了男人的头。 谭有嚣知道她要高潮,没想躲,由着她把柔软的肚子抵在自己头顶磨蹭,热气腾腾的,他也跟着掉下几滴汗来。女孩儿本就是个水多的,高潮得激烈,那淫液几乎灌了他一嘴,有的甚至溅到了脸上,他抬头时咽下一半,剩下的则用舌头抹在了女孩儿的小腹、肚脐、肚子,勾丝带线地吮出糜糜红痕来。 直到现在,他们紧扣着的那双手才松开。 腿间的人终于撤离,宁竹安软着身子从桌上滑了下来,站不起,蹲不住,只好抱着自己的肩膀半跪在地上喘气,从穴内滴下的热液淅淅沥沥,把地毯染湿了一大片。 耳边传来拉裤链的声音,“宁竹安。”她下意识抬头,硬邦邦的性器就擦过嘴角贴在了脸颊上。女孩儿难以置信地看向谭有嚣,后者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皱着眉头笑得顽劣,语气里满是遗憾:“其实我本来想插进你嘴里的。” 此话一出,宁竹安立马挡住了嘴,浑身写满了抗拒。 “怎么,这不是你最爱的礼尚往来吗?”男人用阴茎顶端蹭了蹭她的手背。在他的视角里,宁竹安手掌下的小脸泛着潮红,一双眼里全都是他——这个角度用来口交刚刚好,但看女孩儿那副样子,今天怕是难了。 “不口算了,”谭有嚣从兜里掏出盒避孕套扔到她腿上“帮我戴上。” 宁竹安犹豫了几秒,还是把盒子拿了起来,但仅仅是拿了起来,并未打开。谭有嚣见她迟迟不动,便“贴心”地补了一句:“你不想用套也行,我是没意见,大不了最后吃药……” “我不会。”女孩儿眨去眼下的泪,手上动作倒是根本瞧不出害怕的,盒子被直接摔在了地上,她扶着桌沿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走,完全把谭有嚣当成了空气晾在那儿。 这种态度几乎瞬间把男人心头的火给激了出来,他动粗了,一下子把宁竹安背对着自己推到桌面上压着,从肩膀处撕扯开她的睡衣,而失去了原本作用的衣服成了甩在地上的一块破布头,毫无尊严地被踩在脚底下。 谭有嚣又用手臂勾起了她一条腿,同样摁在桌上,然后从斜后方插了进去:“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谁都瞧不上的样子。不想用?好啊,那干脆药也别吃了,生几个小畜生下来我弄死了喂狗。” 充分湿润了的肉穴让性器插得毫无阻碍,宁竹安涨红着脸啜泣出了声,口中连连喊着“不要”,这没有后文的话是最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许是“不要插进来”,也可能是“不要怀孕”,但不管怎样,都色情得让人口舌发干了。 穴内是层层嫩肉不断蠕动,被撑成了标准圆形的穴口仍凄凄惨惨地在又一次抽插时从丁点缝隙里吐出蜜液,顺着大腿一路流到了正打哆嗦的腿肚子上,踮着的脚尖同样抖个不停,随时要站不住的样子。 “宁竹安,给我道歉。”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就悬在头顶,他将粗大性器退至穴口,只留下个顶部塞在里面摩擦。 犹如隔靴搔痒般的挑逗止不住身体里越来越汹涌的欲望,宁竹安偏过头,呜呜咽咽说不清楚,她其实根本不懂这道的是哪门子歉,毕竟没觉得有做错的地方:“对、对不起……对不起……” 谭有嚣哼了一声,意味不明,但大概是接受了这样的道歉,把性器再度深插入底,花白的小屁股被胯部砸得通红,书房内一时间只能听得见肉与肉之间的碰撞声。 女孩儿虚握着拳抵在唇边,小狗似的急促哈着气,胀得连眼皮子都发抖,只得闭着,腋下却突然穿过了男人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同时,戴着戒指的两根手指溜进她嘴里,恶趣味地夹住了里面的软舌,在指间各种拨弄。 做爱时的宁竹安总是有一种很脆弱的美,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看起来能被操烂、操死。 谭有嚣俯下身子,像狮子叼住鹿的咽喉,他咬住女孩儿的后颈叼起了她整个上身,微咸的血腥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血色一路红到了她下垂的漂亮眼尾。 “唔……疼、疼啊……” 一句话最后的尾音转了好几转,染着可怜兮兮的哭泣声,原本粉嫩的阴部在男人性器的挫磨下已经成了艳而媚的娇红,咽不下的涎液顺着唇角往下淌,混着眼泪,平日里那略带忧郁的眉眼此时被情爱染得迷离。 这成了某种新鲜的乐趣,谭有嚣啃咬得尽兴,末了强行掰过宁竹安的脸,把血液混杂着唾液推进了她嘴里,两条滑腻的舌纠缠到了一块,把女孩儿反复吻得几乎窒息,这样子施虐带来的快乐无论多少次都体验不够。 性器还是同之前一样,颤抖着抵在宫口处射出精液,宁竹安腰肢一僵,绞着那东西无意识地胡乱扭了几下腰后便软塌下去,趴在桌上边哭边喘,背上凸出的精致脊骨像极了雪地里拔起的皑皑山脉。 谭有嚣低着头缓了缓才将阴茎拔出,那里原本小小的一条缝此时被插得合不上,东西流得到处都是。 他轻轻摸了摸宁竹安后颈上血肉模糊的伤痕,呢喃般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我要把你带走——” 第50章上瘾(h) 宁竹安紧贴着桌面以寻求一丝清凉,实木被她的体温捂得发热,挤出层薄汗。那高潮的滋味她实在吃不消,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被那股酥痒的劲儿给融化了,只剩下胸腔里那颗急促跳动着的心脏还有力气咚咚咚地震,声音透过木头传进她的耳朵里,频率与喘息相和。 盖在后颈上的手冷不防一捏,她立马痛得哀叫,嗓音却裹了层蜜似的甜,远比春药来得还有效。谭有嚣只觉那娇吟声咽下肚里刮得他喉咙干涩,愈发不肯就这样饶了她,脱下上衣后便掐住了她桌上那条腿的腘窝往横向掰开,同站着的那条拼成了一道直线,然后重重将胯部抵了上去。 才高潮过的娇弱身体敏感到经不住任何一点刺激,几声哼哼后女孩儿的细腰不受控制地抽了几下,牵扯着私处左摇右晃地挤压谭有嚣的阴茎,柔软的内壁努力颤动着试图将粗巨的肉柱排除在外,绞出细微的水声。 “我还没开始动呢,爽成这样?”原本停在腘窝处的手在把她的小腿拉到自己肩上后便滑下去固定住了髋骨,另一只则擒住大腿。 性器缓缓抽离了一半,宁竹安紧张地舔舔嘴唇,下一秒就险些咬了舌头——髋部的手用力把她往胯下撞,大腿被固定着动弹不得,圆硕的顶端“噗呲”一下撞在花心上,迸起的青筋擦过肉壁上凸起的小点,难受得她尖叫着大哭出来,侧过身去胡乱抓挠谭有嚣的手:“滚开、滚开!谭有嚣你不要碰我——呜!” 谭有嚣撑开极度的紧致狠狠贯穿到底,大概是被骂得生气了,他下颌的筋凸起,隔了层皮肉一鼓一鼓地跳动着:“再骂就把你舌头割了。”实际上哪怕他不说这句话,此时的女孩儿估计也骂不出什么东西了,她张着嘴,只发出阵阵细弱的好听呻吟。 毕竟在如此强烈的快感之下,理智早已套上枷锁沉底,残余下来的,便是人类最本能的生理反应。 男人被情欲激得狠厉的双眼紧盯着宁竹安头发遮挡下半边透红的脸颊,她双眼紧闭,把下颌挨在肩上,眼泪直跑,满满都是稚气的娇媚。谭有嚣弯腰把她压住,下巴刚好卡在颈窝的位置,胳膊从腋下穿过,牢牢扣住了她湿乎乎的肩头。 宁竹安上身扭在那儿,悬在空中的小脚蜷了蜷,两条腿之间已是被分到极致,类似舞蹈练习中拉筋的动作把她腿部的韧带扯得酸涩难忍,嫩滑的大腿底侧紧贴着男人坚硬的腹肌,若非她身子骨本身柔软,这样弄肯定是要受伤的。 谭有嚣想不到这个姿势反而让本就紧窄的肉穴变得更逼仄了,他被夹得低喘一声,肉壁上的褶皱尽数展开,把阴茎吸得深陷其中,严丝合缝得仿佛天生就是配套的一对用来享受欢愉的性器,抽动时殷红的穴肉在入口处若隐若现,还未翻出来便又被塞了回去,淫液撞得到处都是。 女孩儿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小小的红色舌尖吐了出来,带出一声声羞怯的娇吟,看得男人气息也乱了,原本撑在桌上的手绕过她的脖颈掐起了她的尖下巴,强把沾着血迹的手指递到了她舌边,又凑近耳畔悄声道:“舔。” 宁竹安不肯,可手指已经塞进她嘴里,她刚要咬下去,男人就连着好几下狠撞在了宫口处,无声地警告着她,无奈之下,她只得略显笨拙地一点一点去舔,从指节到指尖,她格外小心地嘟起嘴吮了吮。 即便她已经这样服软了,身体里的外来物却没有要温柔的意思,依旧我行我素插得凶狠,就差没把两颗阴囊也给塞进去,顶得她直往前冲。“宁竹安……”谭有嚣嘬着她的颈子,伏在耳边反复呓语姓名的声音轻易盖过了外头的雷雨,和身下撞击的力道一样重,重重地落在她耳边,轻轻地回到他嘴里,唇舌搅弄间又把唾液亲得不管不顾往外流了。 上下两张嘴都被堵着,女孩儿无力招架,很快就泄了身,软滑的肉穴里愈发粘稠起来,性器根部每次与阴道口分离时都要扯出好几条银丝来,粘在裤子上痕迹明显。 “安安,你听,书房里全是你的水声。”“小色鬼,这么舍不得我拔出去啊。”“我以后都内射好不好?” 又是几十来下残忍的操弄过后,汩汩浓精终于浇进了子宫,加上之前的,里头已是被灌得满溢,稍微用力一按,就从宫口处流出来不少。 谭有嚣满意地亲了亲宁竹安的小脸,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些情欲之外的东西。 对他来说,有些事物一旦碰了就再也舍弃不掉——烟、酒、钱、权。以前是如此,但之后哪怕是为了单纯的肉欲,其中也未必不能再添上个宁竹安。 第51章走心 天蒙蒙亮,被雨洗刷得干净,落地窗像是巨大的显示屏,被它框出来的世界里正快速跑过一片又一片轻薄的云,接连不断的粉色蓝色混成一团,紫色尽数飘进宁竹安眼里,她缄默着趴在谭有嚣腿上看得入迷,小小的脸颊埋了一半进手臂,石灰色的光线照进来,在她颤动的睫毛底下描摹出羽毛般的浅淡阴影。 谭有嚣手拿棉签沾了红霉素软膏一点点上给她后颈处凹凸不平的伤口,有印象的就只咬了一次,没想到给她伤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为什么能哭哑了嗓子。他有意收减力道,毕竟本身手重,怕一疼了女孩儿连涂药也不老实,便硬憋着口气数着心跳做那细致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帮蚂蚁接腿,给蝴蝶按背呢。 彼时那忧戚的哭嚎哀叫仿佛萦绕上来,宁竹安现在有点太安静了,呼吸声都小。沾着半透明黄色膏体的棉签头子在眼中逐渐虚化,谭有嚣的目光潮湿如苔藓,还是控制不住地附着在了女孩儿身上。 她完全就是朵开得透明的花。 纤瘦的身体藏在宽大的丝绸睡衣下,黑色花瓣白蕊心子,男人分明把扣子一粒一粒地给扣全了,衣服却还是因为跟体型不匹配哐啷啷地露出宁竹安半边的肩膀来,痕迹红也红得妖冶。 他其实特别讨厌别人动自己的衣服,尤其是贴身的。一件新衣服从入手到扔掉哪怕穿都没穿过,除了他之外,别人基本也是挨不得。但在宁竹安这儿,反倒是他开始屡屡自破原则,不光让碰了,还不止一次地亲手给人家穿上。 你可真是有够贱的。这是骂他自己。 情绪一起伏,手上便不太能收得住力道,木制的棉签戳着伤口断在手里,女孩儿仍是反应平平,谭有嚣故意抖了抖腿,把趴在腿上的女儿抖得一颠:“睡着了?” “没有,”宁竹安摇摇头,瓮声瓮气地从胳膊里回答道“在看天。”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儿什么都没有。“天有什么好看的。”显然谭有嚣理解不了小女生这种浪漫主义思维,天仅仅是天,不会因为任何事物改变本身,也不会改变任何人,与他毫无干系:“你很喜欢?” “嗯,天很美,云很自由,尤其是上学的时候……” 最美的天空永远都出现在不能带手机,只能依靠眼睛记录的学生时代。教室当时在顶楼,她坐的位置又靠窗,占据了整个赏景的天时地利人和,午休、自习课、走廊背书,久而久之就养下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想起,抬头望向窗外便是一片天。云从东边飘来,过眼后又是新的颜色、新的形状,不同的云,不同的命。那时爸爸常常提起江抚的海,她没见过,就把天看作海,鸟作海里的鱼,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长出翅膀和尾鳍。 最后天还是所有人的天,却单单成了她心头的海。 听着女孩儿絮叨高中时的事情,谭有嚣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了个大致的人物小像——穿着校服的,尝遍明媚艳阳的她,会像现在这样趴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发呆:“我以为你很讨厌学校。” 宁竹安垂下眼帘,过了许久才说道:“学校里的人不喜欢我而已。”她对此类话题依旧持回避态度,说一半出来,吞一半回去。 谭有嚣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反正这种事情只要想查就都能查得到。他扔掉棉签,伸手撩起宁竹安额前的碎刘海,在指缝间重新理顺:“那不如来聊聊你是怎么进到我书房里的。” 反正她已经被抓包了,再隐瞒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便把自己如何确定数字,又如何推出密码老老实实告诉给了谭有嚣,结果不出意料地收获到了他的嘲笑:“穷举法用得不错。” “那密码又没特殊意义,我只能挨个试了。” “怎么没有意义,”他揉了揉宁竹安的后脑勺“‘1628’,是我第一次来江抚时的年龄和日期,十六岁,一月二十八日——这难道算不得是个纪念吗?” 她愣了愣,男人问她怎么了,于是颇有些犹豫地开口说:“我生日刚好在这天。”“那更值得纪念了。”谭有嚣也学她,讲话只讲一半,不讲来龙不讲去脉,想到什么说什么。 宁竹安眼眸一转,伸了伸压麻的胳膊,缓缓侧躺过来,倒真是把他的大腿给当成了枕头,越躺越自然,然后伸出手指悄悄拨了拨那佛串坠下来的吉祥结穗子,状似不经地问道:“你的生日呢?” “不记得了,我从来不过,不重要。”男人边说还不忘把手递到她脸前好让人看个仔细,眼睛却留神在她脸上,细细地端详着她每一秒的表情。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强攻不如智取,直接不如间接,宁竹安决定靠曲线救国来慢慢降低谭有嚣的戒心,所以别看她此刻貌似是在数串上的珠子数量,实际上注意力早全部放去思考该如何说些好听的话来拉进距离了。 “谭有嚣,”女孩儿玻璃似的眼睛望向了他“你就当我们是同一天生日吧,毕竟那天对你而言也很重要不是吗?” 男人表情毫无波动,她不禁大失所望,脸上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得匆匆用哈欠盖过,随后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爬到枕头边背对着他躺下去,心里不免直犯嘀咕,难道他没听明白? 宁竹安不知道的是,谭有嚣内心的惊讶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的阈值,哪怕从前对这种故作包容的话极度厌恶,但真正从别人口中听到了,便再难假装波澜不惊,而这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矛盾的愤怒。 直至她真的睡着,男人依旧处于某种强烈的情感震荡之中,一簇簇油绿的藤蔓在他心上迷了路,没有阳光做牵引,因而长得漫无目的,层层迭迭缠起,覆盖住了变质发霉的心。 宁竹安,如果这是你的计谋,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52章捕蝉 5ha ita n g.c o m 市局决定在舟汇小学开学后的第二周联合周边派出所,对希望文具店的老板及参与赌博人员进行依法逮捕。警方担心影响到学生,为此他们特地把时间定在了提早一小时放学的星期叁下午,并安排好便衣警察在周边见机行事。 “王植,待会儿和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好好配合。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出任务,演的时候不要紧张,也别想着会不会暴露,只有把自己给说服了,别人才有可能相信你的话。”身旁的沉寰宇仔细地叮嘱道,恨不能把曾经当卧底时的演戏经验全一股脑塞给王植,而副驾驶位上的洛川也回过头来给他鼓劲:“咱们在暗他在明,相信你自己可以完成好。” 原本紧张的,在感觉到被人委以重任之后反而定了心。 警方起初还是打算让沉寰宇和洛川两个人探口风的,但考虑到赌场营业模式成熟,老板是惯犯的可能性极大,贸然让他俩这当了十好几年警察的去有被认出来的风险,因而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派出生面孔的王植,先不说做好做差,给他当个历练总还是好的。 “洛队,我们这边准备好了。”对讲机内传来声音。 “收到,”洛川一拍王植的肩膀“现在开始行动!” 要跟他一块儿演戏的民警叫杨拜文,年纪不比他大多少,但看着十分老练——裤腿一高一低地挽着,腰带上挂着钥匙串,走几步路响几下,叮铃哐啷奏乐似的在腿侧甩来甩去,裂了屏的手机套着灰旧翻盖手机壳贴在耳边,男人边走边冲电话对面骂着些什么,其中混杂着王植完全听不懂的方言,闹得脸红脖子粗:“谁打牌不输钱?!区区两千块,老子下次又不是赢不回来,你懂个屁懂!” 王植忍不住惊叹他的言行举止太过符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大赌徒形象,真实得仿佛能照着他这个样子在现实里揪出一比一的复刻版。 吵嚷着走进文具店,王植则跟在后头假装是和事佬:“行了哥,你也别真跟嫂子生气,她是不懂,要我说啊,这有输有赢才叫正常,咱牌运总有好的一天吧?”内心不断默念着演的就是真的,他逐渐跟杨拜文对接上了频道,看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行了行了,不跟你讲了——你说闺女要买啥学习用品来着?” 就跟计划好的一样,站在收银台后头记账的老板此时被交谈的声音吸引,正往这处投来探究的目光。王植注意到了,随即充分发挥出以往见姨叫姐,见叔喊哥的社交美德,笑着走过去问道:“哥啊,你这儿有那个什么文具套组没啊,我哥家姑娘要买。” 左一个哥,右一个哥,哥来哥去,恭恭敬敬,露出牙齿的标准微笑,整个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老板上下看他几眼,还了一副笑脸,然后把圆珠笔往本子上一搁,绕出来去帮他们翻找。 “你看看要的是不是这种?”他拿了好几款不同样式的出来,分别递给二人看。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1 8a t. c om “嚯,真花哨。”一看标价一百叁。 “最近的小女孩儿就喜欢这种的,买吗?” 杨拜文眉头皱起,小声把这价格来来回回骂了几遍,掏出钱包抖出一堆灰扑扑的零散纸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的,沾着脏污的硬币中途掉了好几次,来来回回数也数不出那么多钱,于是把视线抛向王植,外人看来貌似是想叫他垫付的意思。 王植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掏出自己的钱包:“哥呀,我最近不是也抄麻将去了……实在没剩多少。” “你等哥翻盘的,两千早晚赢回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着,就是谁都不付钱。老板听着听着也听明白了,忍不住呵呵一笑:“我还以为是输了多少钱,才两千啊。” “这话说的,”杨拜文更不高兴了“我那可是一把就输了两千,你打过这么大的吗?少在那儿虚张声势的。” “诶,哥!”王植佯装慌张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似乎不希望他在外面说这么多敏感话题。 “两千算什么?我这儿天天来回滚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两千了!” 杨拜文继续用激将法激他:“你就吹牛吧你就!” 自大惯了的人是最接受不了别人否定的,何况还是在自己的主场,便更加要急于证明自己,他压低了声音,指了指天花板和地板:“你们玩的还太低级了,不像我这儿……上下都是给人赚钱的地方,每人每天最少能有个把万,那是两千的多少倍?啊?” “真的假的,”王植挤到杨拜文前头“这不违法吗?” “我上头啊,有人。” “我反正是不信。”杨拜文在后头抱着胳膊面露不屑。 “嘿,你这人真是死脑筋。”老板咂舌,把文具一把拿回来丢到货架上,左右观察了一番,说道:“你们要不信,跟我上去看看好了。” “看就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吹牛逼的。” 事情发展得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王植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见识到了激将法的威力。不得不说,杨拜文一定在卧底伪装这方面有什么过人的天赋。他的演技简直浑然天成。 他俩紧跟老板钻进了帘子后的杂物间,挨着窄小的楼梯一路爬至二楼的门前,打开,进去,门里还是门。王植难免紧张,用余光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问道:“哥,我看你店面蛮大的,应该容得下挺多人的吧?” “不好说不好说,但几十个还是绰绰有余,毕竟今天这里上下加起来就有二十好几个人呢。”说罢,他打开了第二扇门,浓烈的烟雾从里头飘出,熏得王植下意识想捂住鼻子。 老板走了进去,毫不吝啬地自夸起来:“看吧,我还能说假话不成……” 杨拜文突然一脚踹在了没彻底打开的房门上,喊道:“都不许动!警察!”和方才判若两人。 老板回过头惊恐地看了眼门口的二人,大叫一声:“妈的,原来是条子!”随即叁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边,打开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王植冲过去看时,人已经瘸着条腿开跑了。 “师父,人往你们那儿去了。” “收到。”沉寰宇放下对讲机,打开车门冲了出去,而洛川则是和便衣一起去文具店内逮人。 那老板发现有警察在后面追且距离缩得越来越短,只好拖着崴了的脚改变路线,一头扎进狭窄的巷子里,边跑还不忘把路边堆放的各种东西全推翻了来挡沉寰宇的道,好在他反应算快,还跳得过去。 但这样猫抓老鼠着实是浪费时间,他眼睛扫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抄起个易拉罐便用力掷了出去,只是没想到里面还有未喝完的饮料,所以仍带着些分量。 那人被砸得身形一晃,脚下不偏不倚踩中了长满苔藓的地砖,最后直接跪摔出去。 沉寰宇扑上前叁两下地将他铐住,喘着气骂道:“跑什么!” “警官……警官想不到你身手这么矫健……” 待把这老油条押上警车,竟瞧见洛川身边站了个熟悉的身影。 简直熟悉到让人感到意外。 “沉警官。”谭有嚣似是想打招呼,无奈手被铐着,只得笑着冲他颔了颔首,比起其他些个人被捕时的灰败神色,年轻男人的脸上只见某种兴致勃勃的亢奋。 洛川拍了拍谭有嚣的肩膀,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我一进地下赌场就看见他坐在那儿。刚刚又非说要等见到你之后再上车。” “你参与了?” 他笑而不语,转头自己坐上了警车,倒松弛得很。 前段时间他们还在思考要如何把人请到市公安局里审一审,想不到最后竟这样误打误撞地实现了。 “真是奇怪,他简直像故意送上门来的一样。” 第53章穷富 “……11年在高平市内多次参与非法赌博活动,被行政拘留十五日;同年又在高平市郊外组织并开设非法赌场,吸引周边居民参与赌博,判处有期徒刑叁年;14年出狱后通过网络组织中国内地公民参与境外赌博活动,并从中抽取佣金,判处有期徒刑四年……” 沉寰宇嘴里念着,视线则从那一摞天书般的罪状上平移到了对面坐在审讯椅上的人,他还是今年年初刚出的狱,这就又进来了:“你挺厉害啊,赌博老手。” “哪里哪里。”丁培的厚嘴唇抿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倒没了之前炫耀自己的那股子神气劲,只要沉寰宇和洛川两个人一盯他,他就立马心虚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手中的笔“啪”一下拍在桌上,不怒也自威,沉寰宇严肃地说道:“我是在夸你吗?都进去几次了出来还要继续赌,不仅违反了法律,还破坏了社会秩序,行为相当恶劣。”知道就怪了,对法律没有敬畏心的人最难审,他话锋一转,说起了那家文具店:“亏你开的店上头挂了个‘希望’,还是卖东西给小孩子的地方,赌博的人里要是有学生家长呢?” 丁培不吭声了,没立场说话,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苍蝇似的乱转,自欺欺人,以为只要不跟警察对视,那罪责就永远落不到头上。 “你也是当父亲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在你家孩子学校附近有无良商家组织赌博,你会怎么想?”洛川语气轻柔,讲的话却戳人心窝子。 丁培是结过婚的,育有一子,前妻在他赌博被抓之后提出了离婚,带着孩子回到老家,这么多年来,他们间唯一的联系就只有出狱后固定的汇款。“看你两次出狱都把在里面攒下的钱全打给了前妻,想来也还是个有家庭观念的——不觉得惭愧吗?” “我本来不想的!”丁培的头猝不及防垂了下去,如同石块沉甸甸地压折了枯腐的木枝,不管不顾地断了“是阿龙要我这么做的。” “阿龙是谁?” “潘龙。说起来,这都是我欠他的……” 丁培和潘龙从小在同一个山村里长大,两家几代人住得挨靠在一起,山坳坳里的乡里乡亲,家家都穷时并不大顾忌什么人际交往,反正铜钱没个响,彼此间又知根知底,比不出差距,当然人人都淡泊。 直到丁培的父亲抓住时代机遇在城里赚了钱。 某天村里盖起了第一栋自建别墅,哐哐当当迭了两层,洋不洋土不土,谁也看不出来,大家只知道它有两层,和周边平房组成了个“凸”,一截高出去,“凸”能念成“富”。老丁家的有本事,阔了,村里就他阔了。黑压压的山挤着山,白是瓷砖的白,横看竖看都是“凸”,人跟着字敲锣打鼓地往上走,淡泊的也就不淡泊了,晚上纷纷关起门来在背地里说,老丁肯定学坏了,城里都这样,我们多淳朴,他是没办法守住家底的,唏嘘感慨之际,又在第二天往他们狠戳脊梁骨的人家里送去自己种的瓜果蔬菜。 悠悠众口的唾沫星子淹不到别墅哪怕一级台阶,反倒先把人的自尊给腐蚀了。那之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丁、潘两家的长辈逐渐疏远直至形同陌路,当时还不懂原因,等十多年以后步入社会到了大城市里,丁培才终于参悟出些道理来。 富人接近穷人,那是富人的仁慈悲悯,要赞美,要歌颂,好像这是恩赐,捧得高高的,拔一根毫毛抖叁抖;穷人接近富人,大多则成了心术不正,哪怕有血缘关系,也得被人用嘴抽筋拔皮,等瞧见清白的肉,人早烂成泥了。 老潘一家子是只知道种田的,头顶天脚踩地,靠的就这身上一把子骨头,断不得,不敢断,人嘴虽是两张皮,但若是天天讲,抿也能抿折了。 “所以我跟阿龙……潘龙就不怎么接触了。” 沉寰宇听完后表情略有松动,他摁了摁笔,继续问道:“那么你欠了他什么,不惜犯法也要还上?” 丁培终于看向了他们,笑得很苦,或者说那根本算不上是一个笑容,只是面部肌肉习惯性地向上扯起嘴角:“他是很聪明的,比村里所有孩子加在一起还要聪明……考个大学完全不是问题,那个年代,嗬,以后出国都有可能……” “他最后没考上?” “不,考上了,”男人再度低下头,陷进某种痛苦的自责里“我顶替他去了。” 潘龙寒窗苦读的成果最终以叁千块钱成交——他着急给父亲凑钱做手术,甚至没敢多要,匆匆交代了自己的过往和未来,却还是比死亡慢了一步。这交易是相当不公平的,丁培后来才知道,可那时他们之间已是泾渭分明。这些年来他曾多次尝试联系潘龙,想要弥补过错,但对方并不领情,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不敢再打扰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往东,我往西。或许是现世报,我大学毕业没几年,家里就破产了,老爹他一病不起,苟延残喘活了一年多,好在老妈走得早,没跟着我吃苦。”应了村里人的酸言酸语,丁家的确没守住家底。 丁培为了生计干过许多职业。阔过的,养成了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怎么赚都嫌来得慢,不够用,于是在大学时期的酒肉朋友带领下,他第一次接触到了赌博。 小小骰子一掷,从此便中邪般地依恋上了。 “我出狱的时候想着肯定要金盆洗手,但阿龙突然联系到我,说他现在在江抚做了一番事业,问我要不要来帮忙……满打满算,从那时到现在也已经有半年多了。” 丁培断断续续把所有关于赌场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但是对于潘龙所说的“上头有人”他其实一概不知,自己权当个令箭使;同时,在被问及潘龙现在在什么地方时,男人颇为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从来不说。” 见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沉寰宇和洛川默默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时丁培又将他们叫住,说道:“如果抓到了阿龙,我想当面跟他道个歉,行吗警官?” 二人不置可否,最后相当默契地点了点头。 “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离开审讯室后,洛川翻看着笔录,忍不住感慨道:“一对朋友就这样散了。” “咱俩会散吗?” “你这问的什么,当然不会了,除非咱俩谁先光荣殉职。” 沉寰宇呸了呸,用肩膀撞他一下:“说得真不吉利,就不能一起退休吗?” “寰宇哥!” 迎面跑来个负责审讯其他犯人的警察,站定后一副吃了瘪的样子,脸色很差:“那个谭有嚣的嘴跟焊起来了一样,说除非你在场,否则什么都不会透露——你快去看看吧,小李都快被他气晕了。” 差点忘了还有这小子。沉寰宇点点头,把东西递给洛川:“我去审他。” 第54章布网 “寰宇哥,”站在审讯室门口的小李警官深深吸进了一口气,面色沉如铁般“我从没见过这么——”一声忿忿的叹息替代了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贬义形容词。他是局里年轻的警察当中最擅长审讯工作的,出了名的直给,凡是经他手的案子,基本上很快就能审出结果,像今天这样被气得直喘粗气,还真是头一回。 沉寰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待会儿进去你就负责记录,我来跟他说。” 推开门,他就看见谭有嚣靠在椅背上后仰着头闭目休息,虽然手脚都被铐住了,但他硬是把审讯椅坐出了沙发的感觉。只是和他的身形比起来,这里的位置略显拥挤。 “谭有嚣。” 男人缓缓低下头,睁眼,虹膜黑得分明,灯都照不亮,他太轻佻,逢人便笑,上下眼睑半睁不闭,好像觉得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美好,与沉寰宇记忆当中六年前那个十八岁的,不爱讲话的谭有嚣相比,如今活像是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唯有那双眼睛是经历了时间洗刷按原样保留下来的。 “还是沉警官好,”他嘶嘶往外吐着气,笑容熟稔地说着大家都能听到的悄悄话“不会像旁边这位警官一样吼我。” 对上那道轻蔑嘲弄的眼神,小李还未好转的脸色又是一僵,心里不断默念着沉寰宇进来前的叮嘱,咬牙在电脑前坐下。 “你忘了,六年前我也吼过你的。”沉寰宇是在说谭有嚣当年打架斗殴被逮进来的事,那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青年挨了揍,没打赢,到了警察面前起初什么也不肯说,等被吼了,就梗着脖子默默地呜咽,最好面子的年纪,眼泪从破裂瘀肿的眼缝间滑落,在满脸血渍泥沙中开辟出了一条明路。 年轻的男人抬眼扫视了遍四周,仿佛恍然间回忆起了当年的事,很是怀念地点点头:“也是在审讯室里,你和洛警官两个人一起问我话,最后还把我给说哭了。”至于当时那眼泪中情感的真假,想来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现在来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在赌场——麻烦好好回答。” 无论在外面是怎么样的旧情和交际,进到审讯室里来人际关系便有且仅有警察和嫌疑人,想太多只会影响到问讯的客观性。当然,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谭有嚣什么都没干的,毕竟当初还帮了他们的忙,留下来的印象实在不算差。 如炬的目光打在脸上,盯得死紧,试图找出他的破绽,谭有嚣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摩挲着指腹上的茧子和疤痕,嘴角那抹轻佻的笑容丝毫不曾减褪,很享受这种心理游戏似的。良久,他突然挑了挑眉:“我说的话沉警官能信吗?我可是姓谭。”他语气中的态度模棱两可,说成是种自嘲,完全能理解,若是当成挑衅,亦有理有据。 小李皱皱眉,看吧,这家伙的脸皮子是真厚,竟然跟谁都是这样嬉皮笑脸的。 “你就算是跟我一个姓到这儿也得说实话。”沉寰宇用笔尾敲了敲桌子。 “要真是跟你一个姓倒还好了,”谭有嚣的身体微微前倾,因为被束缚着,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困难“沉警官,还记得我上回说的话吗?” “我家这情况你是知道的,虽然我才刚回国,但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关于父亲的传闻……都不大好。”谭有嚣露出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动作却难得的孩子气了,他掰着指头细数。小事,养情人,放高利贷;大事,沾赌毒,买凶杀人。实话里面夹几个谎,都说得煞有介事,真真假假也就无从判断。 小李可还记着之前的事呢,忍不住厉声插嘴道:“谭有嚣,我们是在问你为什么去地下赌场,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 谭有嚣原本正看着自己的手,听到后抬眼望向小李,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沉警官都没说什么,况且审讯不就是要慢慢来吗?你这么一打断,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 两个人都是年轻小伙,此时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以防失态升级,沉寰宇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哼……恰好父亲有个平时不怎么靠谱的下属,我偶然听他提起过江抚的地下赌场。结合之前的传闻,我不知道这是否真的跟父亲有关,所以才打算亲自来看看,能拿到证据最好,到时候直接交给警方……但你们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男人皱起的眉逐渐舒展开来,他低下头去,半垂在额前的利落发丝把阴影罩在脸上,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地扫过带点异国风情的脸,灰色背景下,竟给人一种凉嗖嗖的错觉。 “你的意思是,”沉寰宇笔下未停“又想帮我们抓人?” 谭有嚣坦然承认道:“对啊,我很想知道真相,查出来幕后不是我父亲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是他——当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子犯错吧。”他演得自己都快信了。 见对面二人皆是半信半疑的神色,男人笑着摇了摇头,瞄了眼钟,已是晚上十二点。“知道你们是想看证据,这样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个赌场在什么地方。” “升平路21号有家饭店,叁楼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改成了个简易的赌场,你们去看了就知道我有没有在说谎。” 正准备追问,审讯室的门突然开了四分之一,洛川面露难色地在外面冲沉寰宇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出来。 “怎么了?” “放人。” “放谁?” 洛川朝门内努了努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市长那边儿直接把电话打给副局了,说谭家的事情风头还没过,现在贸然抓人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舆论,让我们先调查完了再议。” “不抓人我们怎么调查,”沉寰宇一时间无语得甚至笑出了声“谭家的面子能有这么大?” “副局说了,等有确切的结果之后再抓也不迟。”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沉寰宇现在就是再有意见,也只得退回去给谭有嚣打开审讯椅。 第55章暗示 缚手缚脚的禁锢解开,谭有嚣终于得以脱身。他笑眯眯地站起,转了转发酸的手腕,那儿本来是戴着佛串的,此时却空了,佛串被警察收得去,与兜里的打火机、香烟一起。男人冲沉寰宇伸出手,掌心中明显的刀疤痕,新长出的肉比周围的肤色要浅,像他年少时那张哭脸上的泪痕。“既然能走了,那麻烦把东西还给我吧。” 哪里是谭家的面子大,只是许宜春刚好看得起谭有嚣罢了。 小李警官还在状况外,怎么出去一趟的工夫回来就要放人了,这是被允许的吗,他疑惑,看向沉寰宇,后者摇了摇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拿过桌上的东西递给谭有嚣:“你出去之后得做好随时被我们传唤的准备,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别随便离开江抚。” 谭有嚣抖开佛串,一圈一圈绕回手腕,边绕边说:“我知道了——话说市局变大了好多,待会儿还得劳烦沉警官亲自送我出去了。”许是怕沉寰宇拒绝,他补充道:“应该不会耽误你太久。” 沉寰宇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领着他出了审讯室。下楼梯的间隙,他掏出手机给洛川打了个电话,就解锁的那几秒,谭有嚣瞥见了男人的手机壁纸,他的妻子和女儿。他虽然讨厌小孩子,但不得不承认几岁的宁竹安很可爱,那张精灵似的笑脸几乎闪伤了他。 当然这小丫头现在也挺可爱的,往那儿一坐就像是只随时要磨牙的幼犬,让人忍不住想上去逗逗弄弄,直到看着她脸红生气地撅起嘴。这样的时候,他觉得宁竹安简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可她太犟,耍小聪明惹他心烦、当他是仇人的时候最可恨,即便被摁在床上,也总还要绷着汗津津的漂亮脸蛋儿骂几句,明明已经是肉体上最亲近的人,精血交融的热情里却只有他。谭有嚣其实想说自己可恨,总那样犯贱地去啜吻那双眼睛滴落下的泪。 “你先继续审别人,我马上就上去,”沉寰宇挂断电话,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我待会儿只送你到楼下。” “沉警官这么忙,应该不怎么回家吧。”谭有嚣长久地凝视着男人的背影。宁竹安的性子就是从这儿遗传来的,根正苗红,底色干干净净,他却是里外皆肮脏不堪的,于是迫切地想要以炫耀的口吻告诉对方,你好好的女儿现在在我手上。 沉寰宇在面对有关家人的问题时似乎总习惯性地警惕,所以回答得含糊其辞:“不……其实也还好。” 那样就低级了,落了俗套,效果得被硬生生地砍掉一半,所以谭有嚣还不能直说,要忍着预想到结果后的兴奋,耐心地把网一点点织得更大,等待最好的时机。 下到一楼后,沉寰宇还是把他送到了大厅门口,再次叮嘱其一定不要乱跑,正待他准备往回去的时候,男人叫住了他:“沉警官。”谭有嚣脸上的笑容依旧滑笏,眼中却是灰蒙蒙的,指缝间不知何时多出了支燃着的烟,或许正是被它熏染的,五官也逐渐模糊了。 “有空还是回家看看啊。” 哪儿还有家啊。丈母娘在医院里靠着医疗设备勉勉强强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宝贝女儿在男人的床上做着与年纪不符的事。烟递到嘴边,手掌遮挡住快要破开来的微笑,他冲沉寰宇颔了颔首,扭头大摇大摆地走下了台阶。 沉寰宇怔愣在了原地。那样的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是相当正常无害的,简简单单对工作狂的叮嘱,但若是谭有嚣这样的人讲起,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迎面而来的诡异,只能竖起汗毛。 谭有嚣走出市局的大门,将烟头随手弹进路边的灌木丛里,坐上了一早就收到消息前来接应着的黑色汽车。 上车后,他顿觉浑身都不爽利了,动动脖子,咔咔两声,那老虎凳坐得实在难受,亢奋过后才显出来酸劲,他抬手捏着,道:“阿御,打个电话给他。” 拨通后,权御把手机拿给了谭有嚣,那边的人讲话恭敬,里头带着点熟悉的客气感:“小谭总,您出来了。” “许宜春怎么跟你说的?” “我白天的时候跟市长先生提起这件事,他表示愿意做个顺水人情,日后有什么事彼此还能互相照应,于是叫我晚些的时候以保谭家的名义直接给市公安局的副局长打个电话。” 谭有嚣含混不清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的本事了,不管怎样这次还是得谢谢你,另外,改天我会亲自登门拜谢市长先生的。”“冯秘书。” “小谭总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其余的事情我们之后再联系,隔墙有耳。”此时的冯霖哪还是之前那副慌里慌张的模样,每句话都说得进退有度,冷静得不得了。 挂了电话,谭有嚣把手机丢开,用一个十分不羁的姿势歪斜着倒回了靠背上。 “老东西他们父子俩终于舍得回江抚了吧?” “是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沉寰宇会不会去问他们话。” 谭有嚣摁了摁眉心:“肯定会的,他那职业操守……”男人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失眠过了,头疼的次数都跟着变少许多。 是因为在宁竹安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吗?连带着觉都睡得好了。 直到这时,谭有嚣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现在不管干什么,到最后脑子里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某个爱哭鬼呢? 第56章自虐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有多瞧不上宁竹安一样,谭有嚣直接让权御把车开去花苑,强压住心头上那份虚无缥缈的空落落,还是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一会儿嫌车开得慢,一会儿又嫌车上闷得慌,嫌来嫌去嫌回自己身上,佛串底下一缕缕顺下来的穗子丝嫌凌乱,扫过额前的头发丝嫌戳眼睛,他没事找事地不知道跟谁较起劲来,拨拨穗子,弄弄头发,嘴角因为焦躁而往下撇出一个弧度。 权御感觉到自己的车座椅被连续踹了好几脚,有些无奈地看向后视镜,此时男人的脸尽数淹在阴影里,没个具体,唯有路灯闪过时才能勉强窥探到那一瞬的情绪,他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还是回去找宁小姐?” 空气凝固住了,牵扯出凉意,一阵风,椅背上落下两只手,耳边传来道阴阴的低语声:“你什么意思啊?”平静的话语里生出了毒刺,用以自卫,谭有嚣拍了拍权御的脸,又重新问一遍:“你什么意思啊。”他黑眼眶,黑眼珠,黑得是见不着底的被封锁的危险海域,亲自把笑意用浪推到人面前,却像生了牙,硌得人肉麻。 若非二人交情够深,此时肯定得吓得一惊。 “只是觉得你在宁小姐身边看起来会比较轻松。”权御不敢说“开心”,因为那是一定要挨谭有嚣的骂的,更不可能说什么“幸福”。思来想去,翻出个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同义词来折中,末了看向后视镜,谭有嚣已经坐回后座,同这夜晚的旷野般陷进了若有所思的沉默里。 越是刻意地回避,脑子里反而全被别人占得去,浮起各样的声音,哭的,骂的,服软的,连续不断,又幻想出某种气味,雪,阳光,小山茶花,没闻过的,靠多年的见识也补足了,恍惚间,那道纤瘦笔直的身影出现在了酒杯中金澄澄的液体里,谭有嚣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嚣哥这是怎么了,叫我们来陪他喝酒,结果酒全进他自己肚里去了。” “跟萨婉姐吵架了?可是萨婉姐刚刚跟我们聊天的时候心情很好啊。” “总说女人的心是海底针,我看明明男人的也不遑多让嘛,咱别惹他别惹他。” 女人们不敢随便往谭有嚣的边上靠,于是几个人凑在一个沙发上,借着音乐的掩盖紧贴着彼此窃窃地说小话,各式各样的美甲挡在鸟喙样子的嘴唇边,只在竖起耳朵听别人讲话时放下,转而去戳盘子里的水果,这场面实在怪,该是左拥右抱的人此时正独自霸占着一整条长沙发,默不作声地把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她们自以为很小声,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可在谭有嚣耳朵里听着就跟蚊子响似的,绕来绕去地叮他,疙疙瘩瘩,心里直冒火,把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放,骂道:“再吵就滚出去。”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闭了嘴,其中比较有眼色的短发女人赶忙走过来帮他倒酒,脸上不乏谄媚和讨好:“嚣哥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 “烂命一条,死了拉倒。” 女人果断把想好的说辞全部咽了回去,发出“唔”的一声,她笑容抖着,差点垮下来,心想果然越有钱的人越容易得精神病。 谭有嚣懒得再说话,机械地端起酒杯,抬头,吞咽,威士忌入喉,碳火炙烤的烟香气还停留在口腔内,越喝却越清醒,反而灯光比酒先一步晃迷了眼。 他头一次觉得酒量太好是坏事,轻易醉不得,空瓶越来越多,他自虐似的喝。等几个员工怕他喝死了叫来萨婉时,谭有嚣正搂着权御一会儿笑一会儿骂,醉得像是疯了,中文和英语混着说个没完。 “我这辈子最傻逼的就是他妈这几个月,你说我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啊?你说话啊!”权御被揪着领子前后摇得快搀不住他了,只得匆匆向萨婉投去个请求帮忙的眼神。 萨婉走过来,看着那一地黑压压的酒瓶子愣住了,问:“这些全是他一个人喝的?” “我、我们就算想喝也不敢啊。”女人们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全是58度的,不醉就怪了,但还能耍酒疯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她帮着一起扶住谭有嚣,沉得很,记忆里他上次醉成这样还是刚学喝酒练酒量的时候,这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谭有嚣要么不醉,一旦醉了就是这副德行,实在是难得的,所以别人应付起来也困难,这会儿往沙发上一坐便不肯动了,掏出手机眯起眼来试图寻找宁竹安的号码,一个分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重影厚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最后忍不住地暴躁起来:“权御!你过来给宁竹安打个电话。” 你看,这喝醉了其实也没什么用,该想到的还是会想到,原本暗着来的都跑上了明面。 这么一说萨婉就回过味来,眼里多了些别样的深意。她不知道这未曾见到女孩儿的一个月里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但有了那次经历作为开头,之后毫无疑问地就会有相同的、新的事出来呼应着,而她因为和谭有嚣并没有爱情作为根基,用不着去患得患失些什么,所以对此只有些心疼和怜悯。 这边电话打了几遍,没接,再正常不过,毕竟都已经凌晨,但被酒精激得已经没什么理智了的谭有嚣不这么想,一味偏执地认为是宁竹安故意不接,气得笑几声,权御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嚣哥,这个点宁小姐肯定睡下了。” “是呢,嚣,你也赶快上去休息吧。”萨婉瞪了瞪权御,扔给他张房卡,意思是让他赶快把人带到楼上的客房去,这会儿谭有嚣倒是平静了些,但嘴里还是锲而不舍地问着权御“凭什么”。 等侍者把包间里收拾干净,权御折返回来,说道:“多谢您了,萨婉小姐,我也没想到嚣哥能喝成这样,他平时是很知道适可而止的。” “我问你,”女人拢了拢灰呢子的薄外套“嚣和竹安是吵架了吗?” “没有……我印象里是没有,难道嚣哥这样是为了宁小姐?嗳……真是奇怪。” 萨婉略显鄙夷地看了眼情史比纸干净的权御,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就怪了”。 第57章假装 不管喝醉后怎样,醒了又是两样,谭有嚣绝口不问昨晚是如何发了痴,只在看见手机通话里那一溜排下来的拨号记录时变了脸色,他没道理对别人发火,所以自己跟自己怄气,闷在客房里一睡就是一整天,等到傍晚才彻底起来,喊了人送酒上来,结果来的是萨婉,手里拿一瓶泥煤威士忌,是他最喜欢的。 “你坐。”主人般的说话口味,萨婉成了客,听他的安排随便找了地方坐着,谭有嚣私底下向来是不乐意演出绅士风度面面俱到的,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又自顾自地喝起来,液体烧进胃里,只辣了他一个人。 “花苑穷成这样了,送酒就拿一瓶上来。” 萨婉说,怕你把我这儿的酒给喝光了,谭有嚣哼一声,说,又不值几个钱,再买就是。萨婉又说,小心酒精中毒,这回谭有嚣不哼也不说了,大概清醒的时候总还是想活不想死。 女人摸着自己养出来的长指甲,摇摇头说道:“嚣,我知道你不乐意别人管你的私事,但你要是真对竹安有什么想法,就该试着对她好些,小女生的心思都是很脆弱敏感的。” “你这么说是想听我回答什么,”谭有嚣冷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善心。” “看到她总让我想起可怜的拉弥,她们都是多善良的孩子。”拉弥是萨婉早逝的小妹。 谭有嚣抿着杯沿的嘴唇不自觉用了点力,那样的家庭,别说什么宁竹安从出生起底色就是注定干净的,若是换做别人,待在里头受个十几二十年的熏陶,出来也照样能是活生生的一个善良的好人。男人感到心头上“噌”地冒出团火,便像催眠自己宁竹安没什么特别之处一样,他催眠自己这只是喝酒喝的。 之后他一连在花苑待了好几天,除了每天少量多次地饮酒外什么也没干,一直到觉得把脑子喝得清醒了才回别墅。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保镖很是自觉地准备向他汇报宁竹安的动向,似乎已经默认谭有嚣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那女孩儿,权御插在中间轻咳了一声,还是没拦住:“嚣哥,宁小姐在后院。” 他本能地皱起眉头,却是在纠结,真要说不管她在做什么都直接回屋去,又觉得有爪子一下一下挠得心痒,但要是去,这几天的酒岂不是等于白喝了。“保不准她在打什么歪主意,去看看吧。”于是男人给自己寻到了个十分合理的由头,这样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往后院去,理直气壮地。 入秋后的风是带凉气的,阳光倒还是暖融融,洒在空气里,细细的尘埃变作金粉似的飞,镶在树叶间的桂花上,草木也镀了金,馨香一片地堆聚起来。 谭有嚣远远瞧见宁竹安站在树边,把那件宽大的浅灰色连帽衫反套在身上,用帽子充当临时的箩筐去盛放黄色的小花,旁边的保镖热心地替她摘下高处的,女孩儿便冲着人家露出个桂花味的笑,拉开帽子去接,香甜甜的月牙,泼翻了一坛醋,他看在眼里几乎要把牙咬得碎掉。 周呈见他走过来,忙恭敬鞠躬,喊道:“嚣哥。”肚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脚,被踹得跌坐下去,掌心里的桂花落了个精光。 宁竹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扶,想到谭有嚣肯定在看着,硬是忍住了,转过头去拉他的袖子:“你干嘛一回来就发脾气——我不过是够不到高的地方喊他帮一下忙,你又没说连帮忙也不可以。” 张嘴就是责怪,都没想着问问他这几天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对别的男人倒是舍得笑脸相迎。他又看向周呈,越看越觉得碍眼,甩开宁竹安作势就要上前,腰间立马被两条胳膊箍住,抱得紧紧的。 “不要!” 谭有嚣顿时觉得新奇,低下头看看搁在他腹部上的手,雪白的,袖口遮了一半,掌心里还攥着几支紫红色的野花。女孩儿的下巴搁在他背上,一呼一吸地把热气蹭上来,是委屈极了的语调:“是我喊他帮忙的,你别让我难做人。” 权御走上前去把周呈扶起,拉到一边给他们腾出二人世界,嘴里嘀嘀喃喃地责备着:“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怎么搞的?” “嗯,对,他们赚着我的钱不守本分,我打还打不得,打了就是老子十恶不赦,是吧?”男人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背上那处温热的地方。“不是。”两个字都拖了长音,听起来黏黏糊糊,宁竹安松开手,绕到他面前,把衣襟往肩上搂了搂,抖开帽子给他看:“我只是想做个糖桂花给你尝尝,哪个知道你今天回来啊。” 她忍着像沾到了泔水般腻滞的恶心,用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起打算,脸颊上像被扇了巴掌似的阵阵发麻,因为紧张,红色很快晕抹开来,倒把说谎的心虚掩饰成了一种羞涩。 “开得那么好,要是等你回来帮我摘,桂花树上恐怕早就掉得只剩叶子了。” “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宁竹安?”谭有嚣伸出手指戳起她一边的嘴角,那句“给你尝尝”听得他脑热,低下头就吻了上去,舌头抵开唇齿,仿佛也有了桂花的香气,宁竹安被吻得发蒙,无力地拍了拍男人的胸口,半晌才被放开。 她捂住自己滚烫的脸,说道:“你别这样,花还不够呢。” “我来,”谭有嚣大概是觉得这东西最后要进自己的嘴里,所以理所当然地来了劲,即便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后院里种了些什么“多简单,直接把枝折了带回去慢慢摘,要多少折多少。” 不过由于宁竹安的再叁劝阻,他最终没这么做,用手捧了堆回来,往女孩儿帽子里放:“这么多总够了吧。”耳后突然传来野草茎干冰凉的触感,他条件反射地握住了宁竹安的手腕,问道:“把什么东西别我耳朵上了?” “四叶草,送给你。” 这也是纯属巧合,刚好看见了,索性当成特地找来的,谭有嚣要是有心,或许之后就能放松些戒备方便她逃跑。 正思忖着,宁竹安突然被单手抱起,把她吓得一抖,顺手就拿野花在男人那张笑意渐浓的脸上拍了拍:“你不要总是突然抱我!”谭有嚣罕见地没有生气,由着那几朵花在自己鼻尖扫来扫去,他依旧抱得稳当,耳边的四叶草被风吹得晃了晃,末了归于一份平静。 第58章蠢货 满锅的蒸气,带着桂花香,腾腾地扑上来,烫热了她的鼻尖和下巴,仿佛睫毛也沾到了,沉甸甸地要往下耷,她揉了揉眼睛,睨向门口,发觉谭有嚣也在盯着她看,她便又一揉眼睛将视线收了回去,鼻翼微微颤着去嗅那甜味,糖浆翻滚着冒出泡泡,与记忆中家人做的相比没什么区别,但心里多少有些感到不值当,以后再想起这糖桂花,就总不免要捎带着些不愉快,像透明的玻璃杯上沾了块顽固的黑斑,用力去抠,牙先酸倒了。 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她宽慰自己,能在这种情形下保持着镇定和思考,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木制的锅铲开始搅动,戳破了许许多多的气泡,桂花跟着在里头打转,晃得眼眶酸了,触景生情,心也跟裹了层厚厚的糖衣一样,被拉得沉下去。 宁竹安张了张嘴,想随便找点话说说,免得待会儿控制不住又要哭,自己也觉得烦人:“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市局、花苑。”这还是第一次听女孩儿主动问起他的行程,因此觉得格外新鲜,走到身后用手捏了捏宁竹安的腰,举止一如既往的轻浮,又把下巴抵在她肩上,淡淡的香味不比酒浓烈,成瘾的概率却是无穷大。 女孩儿那块地方的肉连带着颈部生来就格外敏感,一碰就麻起来,只好偏了身子去躲他,谁知道这回不捏了,又改成摸,就是摸也摸得不温柔,恨不得捻掉一层皮,细细的疼,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心脏跳得极快。 “顺便呢,我还让你爸爸没事多回家看看,说不准啊,过个几天他就要来找我算账了。嗯……我好害怕。” 他这样的人哪里是会害怕的,恐怕巴不得沉寰宇赶紧找得来。 谭有嚣用嘴唇去蹭宁竹安的脖子,顺着颈线一路向上,落在她的脸颊,嘴角,共享一片的体温,吸进同样的空气:“亲我——不对,应该是吻我。宁竹安,我要你来吻我,就像我平时对你做的那样。” 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拧小了火,宁竹安缓缓偏过头来,她错觉自己的脖子发出了有如老旧机械运转的声音,“嘎吱、嘎吱”,或许只有她听得见,也可能是幻听。“那你不要伤害我的爸爸,好吗?”男人挑了挑眉,随口答应下来,此刻心向往之的是那条藏在口腔里殷红的舌。 宁竹安抿了抿发抖的唇,脑子里喊着豁出去了,便微张开小嘴凑上前,哪晓得谭有嚣这会儿反把嘴闭上了,任她的小舌头在外面怎么舔过去就是不张,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笑声低低地全闷在喉咙里,等女孩儿略有些恼了他才终于打开嘴,顺势把那果冻般的软舌吸进嘴里,缠住了,没注意到她看向窗外的眼睛里满是厌恶。 虽然她一直在别墅里待着,但作为“内部人员”的周呈这几天偶尔会跟她提起谭有嚣去了什么地方,因而对其去警局的事情并不是很惊讶,但既然谭有嚣已经准备跟爸爸摊牌了,那就意味着把她当成把柄的计划也要提上日程,到那时候,一面是家人的安危,一面是警察的职责……她越来越能感觉得到眼前男人的恶毒。 再说周呈,抛开他为谭有嚣做事不谈,平心而论,宁竹安觉得他算是个好人。 被绑架到这里后她最常出现的情绪首先是害怕,仅次于它的,毫无疑问便是孤独。 说到底人还是群居动物,以前在家时,虽然也总是自己待着,但有街坊四邻的好心长辈,再不济身边还有乖乖的小黄陪着——不知道小黄怎么样了,现在到了这里,周围人是不少,可新请来的佣人只会埋头干活,保镖又一个赛一个的冷漠,几乎磨灭了任何交流的可能,于是她每天除了弹吉他就是弹吉他,直到发现有人隔着客厅的玻璃窗子远远地偷看她。 “抱歉宁小姐,我只是……”男人高高壮壮,意外得不擅长说话,又意外得很胆大。 她讨厌这种假模假样的称呼,于是冷冷地告诉他:“我有名字,不是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自然而然交换了姓名,喊姓的时候很顺口,“竹”却在他嘴边卡了半天说不出来,像锈蚀后的磁带,他也老化了,反倒是脸先一步流畅得变成红棕色。 托谭有嚣的福,宁竹安对他身边的人不可避免地要带几分恶意的揣测:试探或另有所图。要说试探,恐怕犯不上,毕竟外婆都还在谭有嚣手里;如果是另有所图,那样子看起来又实在不像坏心眼的。所以干脆偷偷当成个说话的伴,每天总能聊会儿,但更多的时候都是宁竹安一个人在讲,周呈嘴笨,往往会站得远些听,然后默默把她扔在地上草编的小动物捡起来收好。 今天害他挨了一脚真是抱歉,希望不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本来糖桂花是打算做好送给他的,这下只能悄悄从里面匀一份出来了。 舌头冷不防被咬了一口,宁竹安吃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男人含着几分不满的眼睛。 “宁竹安,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亲嘴的时候去想?显得我跟个眼巴巴的蠢货一样。” 她很快地低下头,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在担心锅里头煮得反沙了。” 她最后搅了几下关上火,把锅放进冰箱里晾凉。 谭有嚣靠在灶台边,用指节蹭去唇上的口涎,似笑非笑地歪头盯着她,视线同毫无温度的蛇一样,冰冰凉凉地揭过衣服噌噌往上爬:“宁竹安,我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宽容的。” 她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很快地把这句话给翻译了出来:“你有事瞒着我最好现在就说,等到被我发现了,后果你自己清楚。” 要说宽容,他其实是最不宽容的人。 宁竹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是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冰箱旁守着,十分钟她以为过去了一小时。等把糖桂花端出来倒进透明的玻璃罐,她主动拿到谭有嚣面前示好:“这其实是我第二次做,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你喂我。” 女孩儿撇了撇嘴,用木勺的头沾起一点琥珀色的粘稠糖液递送到男人嘴边。 “还可以吗?” 谭有嚣认认真真地品味了一番,其实他的味觉已经很不灵敏了,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落下的,除非真的是什么很重的味道,否则一律尝不出来。他看了眼面露期待的宁竹安,想了想,答道:“甜度刚刚好。” 女孩儿很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这种时候当个蠢货也还不错。 第59章归家 在谭有嚣回别墅的第二天,沉寰宇也请了假准备开车回蒲渠县的家里看看。 那天年轻男人说的话一直堵在沉寰宇的心上,他太在意了,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在发现秦娟和宁竹安的电话都打不通之后,焦虑不安瞬间到达了顶点,他是一定要在意的。办公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发现沉寰宇在工作时间心不在焉了许久,比如,刚接完一杯水还没喝就当成隔夜水倒掉,转头又去接;再比如,拿笔写东西,笔都掉地上了手还在照原样运行。 这些事情加加减减,放在他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清醒,清醒得时时刻刻的“劳模”身上是极为罕见、奇怪的事。 他那个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好好徒弟王植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以为他是太累了,想着再厉害的机器也得定期歇下来上上发条才行,便带头拉着支队的几个新人轮番劝他去跟刘局请个假。“师父,你就回去休息吧,一天!一天都行!”诸如此类,叨叨得沉寰宇感觉耳朵生茧,知道是在关心,但连想回个微笑都觉得嘴角跟挂了秤砣似的,重得抬不起一点。 洛川是清楚的,不等他在那儿魂不守舍地做完决定,直接替他跑去找刘定守要了两天假,然后半开玩笑地告诉他:“你就老老实实地回去看看,该怎样怎样,咱刑侦支队又不是你一走就要塌了,我这边能忙得过来!” 风从开了叁分之一的车窗里拥到脸上,充实起整辆车,沉寰宇觉得自己的思绪也跟着成了一片一片薄如蝉翼的轻纱,被风吹得飘起飘落,翻起了浪,中途撞上坚硬的礁石,被生生割成一丝一丝的系带,撵着风,把风也缠得惆怅而不耐烦了。 他年少时被阵风撵着向前跑,青年时才勉强够跟风并驾齐驱,到了现在——身边处处都是风,沉寰宇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风刮一天也是刮,一个月,一年……一辈子,能一直被吹下去才是种幸运。 跑了一路高速,到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九月份的天黑得渐早,是群青色的蓝,没开灯的房子在天底下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像用女儿小时候从卡纸上裁下来的几何图形拼凑成的。沉寰宇一边低下半边身子去口袋里掏钥匙,一边昂着下巴往黑洞洞的门堂里看。 “汪!” 一声震耳的狗吠响起,随即两只有力地前爪往他大腿上一扑,泥土渍在上面印出完整的梅花印。小黄见到熟人激动得直嘤嘤叫,四只脚来回在地上踏来踏去,尾巴甩成了虚影。 “小黄?”沉寰宇低下身来摸摸它的头“怎么变得跟流浪狗似的?” 宁竹安是很喜欢它的,和家人相当,天不冷时给它洗澡洗得最勤,眼看脏成这样,想来是许久都没有回来的——他走到熟络的邻居家门前,拍了拍门,喊道:“王嫂!” 一脸和气笑容的女人撩开门帘子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揩揩手,走到门口才看清是沉寰宇,惊讶问道:“呀,寰宇回来了,是来拿东西的吗?” “不算是……妈和安安最近都不在家吗?” 王嫂很是疑惑地摇了摇头:“你竟然不知道么,秦老师在松立出车祸住院啦!小竹子也好久没见过了,家平当时回来说是跟他们在一块儿照顾着呢。你不知道也对,警察总是要忙得比别人多,来不及操心自家的!” 沉寰宇傻了眼,他是完全不知情的,自责和担忧瞬间如潮水般没过头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撞着带小黄上的车,又是怎样把车发动,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沁出汗来,打滑,他全往衣袖上擦,这么多年他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一忙起来永远顾头不顾尾,儿子、丈夫、父亲,他是样样都没当好,所以只得在岗位上多付出几倍的努力,至少要做个好警察,为人民服务——他原来是靠这个来宽慰自己的。 手机屏幕亮起又灭掉,沉寰宇思考再叁也没给宁家平打去电话,他不想做最坏的打算,但职业习惯已经让他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怕打草惊蛇,只闷声开车往松立赶。 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最好,彼此可都是亲人。 到了快靠近午夜的时候,沉寰宇站在了宁家平的家门前,一下下摁着门铃,脸上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去做什么表情,他只想赶紧要个答复。 来开门的宁家平很是不愉快,嘟嘟囔囔地咒着,眼还没睁完全就被人撞开肩膀推到一边,顿时瞌睡全消,刚要喊人抓贼,声音便立马堵了回去,只能颤抖地轻轻道:“寰、寰宇啊……?” 沉寰宇在房子里东张西望了一番,扭过头来问他:“安安呢?” 宁家平怕大晚上别人听着,赶紧关上门,并不直接回答,打着哈哈地哄他坐下,可就他那满脸心虚的表情,哪怕不是警察也都能看得明明白白了。沉寰宇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男人面前,黝暗的灯光下,他眼中没了以往飞扬的神韵,活像是丢了魂,只剩下一副空壳。 “哥,安安在你家吗?” 他愈发不敢说出实情了,只拿眼神来规避:“在、在吧……也许……在呢……” 陆秋红觉浅,刚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时就已经醒了过来,方才隔着门她又多听了几句,想着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人寒了心,便决心不再帮着隐瞒下去,赶紧整理好衣服从次卧走出来,把沉寰宇拉到一边。 “我来跟你讲,”她把蠢蠢欲动的宁家平给瞪了回去“这王八蛋前几个月沾了赌,把我们这么些年攒下来给茹茹当嫁妆的钱输光了不说,人家一威胁,他就跟个什么似的怕了,把安安骗得去填那人的狼肚子——你说亲舅舅怎么能干得出这等子丧良心的事。” 宁家平被说得直掉冷汗,讷讷地反驳道:“我不这么做,他要杀了你们的。”话刚说完,一拳就劈头盖脸地冲他面门砸下,他被打得摔到地上,紧接着又被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沉寰宇气得发抖,此刻的他不是警察,仅仅只是一位因女儿的遭遇而感到愤怒的父亲。 第60章警察 沉寰宇再度扬起拳头,宁家平这回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忙抬起胳膊遮挡,但预想中的疼痛仅仅停留在预想中,现实里只剩几息沉重的长叹刮出的耳旁风。 他大可以再次将拳头挥在宁家平的脸上,借着怒意,不会有人说他如何如何使用暴力,因为合情合理,毕竟警察也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成为了警察,而不是圣母、圣父,他不念《圣经》,不说“愿耶和华赐你恩惠”,他是规行矩步的一个唯物的人,可——在当下的情境里,他成了唯物的一个可怜的人,而这份可怜先一步让别人尝到了滋味,他的妻子,女儿,都因他而变得可怜了——靠暴力解决不了的,沉寰宇感到自己的大腿和小腿无可避免地在一阵阵发软,最后抖着和宁家平一同跪了下来,手因为愤怒的惯性依旧紧拽着他的领口:“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谁!” 宁家平不说话,嘴一咧撒泼似的哭起来了,他是胆小自私,可社会里难道就只有他是这样?这世道,普通人想要普通地活下去已经很难了,总得圆滑些,有棱角也得打磨光溜给人看,凭什么要求人人都勇敢,人人都大无畏? 男人一抹老泪纵横的脸,愈发无理取闹起来:“这都怪你沉寰宇!” “十几年前我告诉过美荷不要嫁给你,我说得不错,我说得不错!你果然害人啊你,你把我们宁家给害惨了!如果你——世故一点,谁会盯上你?枪打出头鸟,打得就是你!就算我不赌博,也难保别人不会用别的手段来对付你!” 这话说得太过分,沉寰宇的眼睛蓦地红了,看东西像隔了层硫酸纸,他只觉喉间涌上一阵咸腥气,浑身凉得发麻,跟失血过多似的,只看到面前世界的光影交杂错乱,黑的,白的,硬生生乱作一团脏色,最后通通晦暗了,剩下来铺天盖地的虚无。 “你少说两句吧!”陆秋红觉得自己当时的心软简直就是个天大的错误,这个男人,她曾经的枕边人,此刻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在这种任谁都可以分得清对错的情况下,他竟那样毫无负担地对着妹夫叫骂,嘴巴拼命往外吐着刀子,一个字是一片肉。 但凡,面对谭有嚣时有这一半的硬气呢? 女人顿时觉得恶心,一眼都不愿再多看到宁家平,走上前踢垃圾般将他踢开,转头扶起前所未有落寞着的沉寰宇在沙发上坐下:“寰宇,这事我也有不对,怎么说都不该替他瞒着,但那个人的手段……” 男人两只手肘支在腿上,近乎痛苦地抱着头,手指反复多次地去摁后脑勺处藏在头发底下的疤痕,这样无意识的行为持续了许久,他才开口问,声音和他平时相比简直是两样:“那个人是谁?” “说是叫谭有嚣。”陆秋红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一旁的宁家平见没人理自己,又哭了几声才终于消停,转而后怕起来,小心翼翼地窥探着沉寰宇埋在手掌里的神色——追究起来,他是一定要坐牢的,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他几乎能想象得到。 “寰宇啊,我刚刚说得都是气话” 沉寰宇抬起头,眼泪顺着抬头的轨迹从眼眶滑下,缓缓渗进唇缝,晕在舌尖,他一张脸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可以说是带着某种恰似恬淡的平静,至于心…… 心早在眼里碎成了片,泪是心头血。 男人就这样平静地流血:“所以那次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安安就已经在他身边了,是吗?叁个月,你都没想过告诉我真相。”现在想想,宁家平编的谎真是漏洞百出的,可就因为是家人,他信以为真,亏得自己还是个警察呢。 再说那谭有嚣。 依仗着几年前留下的印象,他们见他都有意略过姓,毕竟“歹竹出好笋”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嗬,真是傻,他和谭涛相比明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做了亏心事还要来当面挑衅,把人耍得团团转——沉寰宇反应过来他之前每一次的意有所指都是挑衅:“真蠢,女儿丢了都发现不了。”所以他是警察又能怎样,敬畏警察的本质其实是敬畏法律,如果一个人连对最基本的法律也嗤之以鼻,那么警察在他那儿自然什么都不是。 否则谭有嚣也不会想到要拿他的女儿当把柄。 安安……她当时得有多害怕啊。 沉寰宇简直不敢往深了想,心脏气得抽疼,他低头把眼泪擦了去,重新看向宁家平时神色清明许多,仿若隐隐有火星子一闪而过:“现在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又挂,挂了又响,谭有嚣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快五分钟才终于披上睡袍懒懒地接起:“有事吗?” “是我,沉寰宇。” “欸,沉警官,”男人故作惊讶的语气末尾吊着一声轻笑“这个点,沉警官莫非也失眠?那我建议您服用点维生素。” 听对面一时没人讲话,谭有嚣便晃着步子走到了落地窗前,今夜外头的月亮不错,柳絮样的云把它围着,盖一会儿,敞一会儿,光亮丝毫不减,原来夜里也有太阳,难怪宁竹安睡前要一个人扒在这儿看很久。他拿着手机转过身,靠在窗帘上盯着床中央的女孩儿看,像她看月亮似的看她,越看越觉得长得好,窄而细的下巴,厚薄适中的唇,纤瘦的鼻子,娇矜的眉眼。天生的精致,天生的一幅油画像。 沉寰宇再度开口说话,用着审讯时的口吻:“不打算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吗?” 这电话打进来时谭有嚣就猜到了是为些什么,倒真是有些感叹他的效率,本来还打算再等个几天的:“您这么跟我打哑谜,我可不清楚讲的是什么意思,倒不如呢,我们找个时间来当面说说。” “明天我会回江抚,定个地方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沉警官——明晚七点,我会在瑞禄人家等你。” 那头匆匆挂断了电话,谭有嚣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走到床边,坐下,手指绕起宁竹安耳边的一缕头发:“真是活得幸福。” 宁竹安一惊,差点以为是装睡被发现,干脆有模有样地翻个身,背朝着他,心里暗暗回想着方才那通电话的具体内容。 爸爸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现状,那就肯定不会放着她不管,所以无论如何,明天是一定得想办法让谭有嚣把她也带得去的。 第61章压抑 第二天,沉寰宇跟着陆秋红去了松立市医院,因为他着急要回江抚,而她又有工作要回公司,所以踏进病房时也还是个大早,里头只有一个护工打扮的中年女人在面无表情地替秦娟揩着身子,五官活像泥塑出来的,土黄色,服务型的机器人,见来了家属,她习以为常地收拾东西准备出去,路过时多看了沉寰宇一眼。 机器人朝他点了点头,土黄色的背影消失在门框里。 陆秋红郑重地关上门,小声道:“单人病房是我出的钱,但护工是谭有嚣安排的,宁家平那会儿领了来,骗我说这是他亲自找的,呵,赤裸裸的威胁……所以之前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相,谁晓得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沉寰宇表示理解,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边:“对不起啊妈,我来晚了——妈已经昏迷了多久?”老太太身体平日里还算硬朗的,所以车祸并没有直接夺走她的性命,可活着真得比死更好么?大部分植物人的家属愿意接受后续治疗就是为了赌一个奇迹,可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不正是因为能实现的情况很少,像这样浑身插满各式各样的管子,等待不知何时开恩降临的奇迹,会不会对病人太残忍了?沉寰宇的悲观是突发性的。 “有两个月了,”女人也走到病床边“医生说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你别说我咒她……也许已经时日无多。” “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 “还不是宁家平造的孽,几头骗,都说母子连心,光是听听就知道他哪句话是瞎掰,哪句话是胡扯,妈亲自过来松立一看,明白了,气得没注意到有车——那遭瘟的王八蛋,究竟怎么做得出来坑自家人的!” 说话的工夫,那护工又折返回来,这次她把头发硬硬地绕在了脑后,在透亮的日光下仿佛生出了金属的质地,她重新戴上口罩,说话时竟也不像个活人:“时间到了,家属请离开,路上注意安全。” 被这么个机械看着,倒还真就不如死了的好。沉寰宇拧起眉头,迅速撇掉了脑子里的负面想法,还是活着好,无论如何都得活着,千万分之一的奇迹也未必不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可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这点细尘般的希望都要消失不见,太残酷。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病房,若是大门就在眼前,便可以继续沉默着直到各奔东西,但现在大门距离他们还隔了几条走廊、几层楼,如果一路上都保持沉默,那气氛将会尴尬而窘迫到头皮发麻的地步,成年人最忌讳这个,所以不管心里多苦多累,此时也得抽出条话头来,沉寰宇手背在后头抠着表带上的小孔,问道:“以茹开学了吧?” “是啊,”陆秋红格外疲惫地叹了口气,面上仍是光鲜干练的都市丽人“还好她在上大学,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得来,这种事情让小孩子知道多少有点——”她恍然想起宁竹安还要更小,却因他人而不得已身入囹圄,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责起来:“安安会没事的……”她亡羊补牢似的搜罗出了一大堆安慰人的话,最后又觉得通通过于轻飘,不如不说,沉默有沉默的好处,他们深以为然。 出了医院,便要各自奔赴各自的路。 宁竹安这边原想着是睡醒就跟谭有嚣提一嘴的,谁曾想他一大早就没了踪影,离开得悄无声息,留她在别墅里等得心焦,一直到下午两叁点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直奔浴室,看着火气十足的样子,可眼下实在没有给她发怯的时间,等男人洗完了澡,宁竹安便悄默默坠在后头跟得去了衣帽间,做贼一样扒在门口朝里张望。要怎么说?说我昨晚其实没睡着,你和爸爸的聊天我全都听到了?可若是依着他那臭德行,指不定要揪住这点小辫子不放呢,更何况不知谁又惹了他。 谭有嚣一口气堵得太阳穴胀疼,谭涛这老畜生把他叫得去就是为了打骂一顿——因为赌场的事。要不是因为得按照原计划进行,他今天非得把这人弄死不可,再不济也要揍个半死,而不是只有忍的份,要知道,那烟灰缸实在把他砸得够呛。 男人瞥了眼来送定制西装的私人裁缝,把挂在架子上提前熨烫好了的挨个拽下来看,每件都不顺眼,摔在地上,恨不得要把布料摔碎,最后好不容易挑出件勉强看得过去的,嘴里又是和权御骂道:“做成这样的以后直接在后院里烧掉得了,省得老子还要一件一件看。”裁缝听得冷汗津津,不知是要烧了衣服还是要烧人,他的紧张同步传染给了正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宁竹安,使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权御先一步注意到了,偏头对着在试衣镜前整理衬衫领的谭有嚣说:“宁小姐在偷看。”他闻言侧开眸子看向门口,冷笑道:“那你们都出去,让她进来。” 宁竹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请进来,门“哐”地在身后关了个严实,她难免要在心里头忿忿地骂个几句,却是背着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脚踢着地毯的边边,离得八丈远,好像男人周围有刺似的。 “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出去?”“是。”“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不能。” 谭有嚣不回头,就从镜子里看女孩儿抗议着小声嘟囔几句,然后背着手往前走近几步,再走近几步,一直挪到他身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瞪他:“为什么不能?” “我杀人你也要跟得去么。” 女孩儿抿了抿嘴,咬咬牙决定说出实情:“我、我其实知道你是准备去见我爸爸的。” 这话终于让男人转过了身子,却是把宁竹安吓得一抖——谭有嚣半边脸上被大片的淤伤覆盖,从嘴角攀至眼下,大片的青色花瓣,鬼阴阴的好像映到了眼里,在眼尾处落下一笔紫色,她所有注意力几乎都被吸引得过去,半张着嘴,惊讶不已。男人见她如此,便用手扣住她的头往自己面前带,转而弯下腰去同她脸贴脸地面朝镜子站定,画面诡异却又带了丝病态的暧昧,让人光是看看也要顺着顶上的灯光眩晕了。 谭有嚣整张脸都凉,受伤的地方却是热的,又或许那是自己脸上的温度过到了他的脸上……宁竹安挣脱不开,紧贴的部分变得愈发滚烫起来,像是私自燃了一捧火,烧得她两颊绯红。这样的行为——脸贴脸,和妈妈、朋友都没问题,跟谭有嚣——却是怪极了,她不禁打了个颤。 男人格外贪恋那抹暖意,所以盯着镜子里的二人看了许久,方才如梦初醒地笑了笑:“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别光提要求不谈条件。”谭有嚣在发了疯的边缘极度渴望着能从这具稚嫩的身体上谋得更多温度。 ps:明天出去玩所以休一天??? 第62章要求(h) 谭有嚣又用他那一味带着点引诱的口吻同自己说话了,宁竹安心想无非是要叫她亲啊抱的,索性表现得主动些,不等男人明说就抬起胳膊从前面绕了过去搭住结实的厚肩膀,转头吻了吻他的嘴角,约莫是潜意识里怕碰疼了他,女孩儿吻得足够小心翼翼,竟让谭有嚣生出了几分被人珍视的错觉,真是神奇的事。 在地位不平等的时候,往往有求于人的那方都会无意识地带点卑微的讨好感,可宁竹安不是:“这样可以了吗?你得带我去。” 她向来只“要”不“求”,因为觉得个人权力理应属于自己,所以不愿打断脊梁去助长他人威风,谭有嚣一想到她那脑子里揣着的是这种想法,瞬间连刚刚那抹错觉也厌恶起来,冷冷地说道:“这样是哪样,宁竹安你哄叁岁小孩儿呢。” 说罢男人将她推开,自己后退几步坐到了灰色的长条沙发凳上,青色的淤痕似是用几秒钟的时间扩散到了整张脸,他阴沉得吓人,女孩儿可看不明白他突变的情绪,用食指无措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扁着嘴露出孩子一般困惑的表情。 他不吭声她也跟着不吭声,谭有嚣半肚子的火这下全满了,他今天本来就是想带宁竹安一起去的,只等她主动撒个娇或是说几句好听的话,可偏偏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只盯着那点狗屁尊严看得比命还重要。 “宁竹安你又哑巴了?不想去拉倒。” 这么说女孩儿便醒悟了,赶紧走过去问他:“那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谭有嚣盯着她,盯得她先低下了头“我想你给我口,明白吗?” 上回没做成,他还觉得挺可惜的,不是要自尊吗?他偏要叫她伏低做小! 是要她用嘴巴的意思?宁竹安瞪大了眼,瞳孔不断颤动着,这怎么能行,用来吃饭说话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该——她不自觉瞄了眼男人身下,羞得浑身发热,额上隐隐冒出细汗:“这样就能带我去了?你不骗我?”见谭有嚣点头,她才终于下了狠心蹲去解他的皮带和裤链,可指尖沾了汗就捏不住那小小的黑色链头,直打滑,把她急得深吸了口气。 谭有嚣就没见过笨成这样的,便自己代劳拉开,然后握住女孩儿的小手隔着内裤直接放在了性器的位置,鼓鼓囊囊一大块。 宁竹安犹豫了半分钟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裤腰的一角,轻轻往下拉开,已经有了反应的性器即刻弹出来,抖了抖,离她的鼻尖不过一厘米不到的距离,可是接下来呢?她犯了难,对这方面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只好红着脸试探性地把嘴靠上去,伸出舌尖蜻蜓点水地碰了碰。 这来去匆匆的一靠一碰把谭有嚣惹得乱了呼吸,宁竹安的纯情劲儿有时候是真能把人磨死,还得他从零开始慢慢教育:“你手断了宁竹安,拿上来握住。” 她噘着嘴,老实照做,叫握住真的就是简单地握住,直到瞥见男人那副无语到极点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还得动一动。柔软的掌心裹着阴茎,握不大满,缓缓地捋上去捋下来,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攥着根发热的粗铁,只是那上面有凸起的筋络正一跳一跳地彰显着强悍的生命力。 “不需要我教你怎么舔吧小朋友,你就算没有看过相关的‘影视作品’,也总该吃过棒棒糖。” “我……试试。” 为了见爸爸,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宁竹安从善如流地劝着自己,把一侧的头发撩到了耳后,谭有嚣看着她粉红的耳朵,觉得那里差一颗白到发蓝的珍珠耳坠,可惜她甚至没有耳洞。 女孩儿张开小嘴含住了性器的顶端,舌头紧贴着龟头绕来绕去,一会儿是舌面,一会儿是舌背,不时还要忙着把往下淌的唾液舔回去,别人口交是故意要吸出点动静来挑逗神经,她反倒是生怕连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听到动静,拧着眉头的样子怎么看都悲壮得像是弹尽粮绝后准备自戕的败方士兵。 “再往下含一点。”谭有嚣把一只手撑在身后,认真观赏起了女孩儿第一次给人口交时的羞窘模样,握着他性器的手白得像块玉,血色都涌上了脸,两颊一鼓一鼓的,被煮得冒了馅儿的玫瑰汤圆,温热甜香的气息阵阵洒下来。 宁竹安很努力地在往里含了,但嗓子眼的位置就摆在那儿,现在才吃进去一半就明显有了干呕的前兆,于是她想起身喘口气稍微地缓一缓,而就在她即将把东西从嘴里退出来时,后颈突然被男人腿部的腘窝卡住,硬把她的头用力压了回来,性器整根直戳进嗓子眼里。 “唔——咳!”生理泪水决堤般滚了下来,她下意识用尽力气去拍打谭有嚣的腿,却听见了熟悉的笑声,随后头顶上落下来一只手,摁住她的脑袋就开始兀自往里抽插,那上下四颗尖牙不时要擦过柱身磕在底部,谭有嚣只觉痛完又是一阵爽。 每顶一下,女孩儿的喉咙里就得“咕”地一叫,鼻腔里的气声没断过,可她依旧觉得透不过气来,将要窒息,嘴巴和喉咙被折磨得全都麻木了,像被无数鱼刺扎过似的疼,嘴角大概也张得裂开了。 最后谭有嚣毫不犹豫地射在了宁竹安的嘴里,并且一直插到了确定看见她喉部的吞咽动作才扳着她的额头把阴茎拔出来。 嘴里一空,宁竹安便捂着心口低下头去干呕起来,眼泪混着唾液齐刷刷地往地上掉,可惜什么也吐不出来,那滑腻的东西早就进了胃里,恶心得她浑身打颤。 谭有嚣卡住女孩儿腋下的位置,把她提到自己腿上跨坐着,还是没忍住亲了亲那张红肿不堪的小嘴,她咳了好几声,用手背擦拭着眼泪哭得一刻都停不下来:“我喉咙真的好疼,我讨厌这样……” “下次不这样了。” 男人嘴上虽这么说,手却已经诚实地钻进了宁竹安的衣服里,熟门熟路地摸到内衣扣的位置。突然,他抬眼看到了面前的试衣镜——干净,而且足够大,可以完完整整映出两个人所有微小的动作。 第63章哭泣(h) 哭鼻子哭累了的宁竹安渐渐静下来,揩去脸颊上的眼泪,皱着眉头问他:“我是不是能去见爸爸了?” 谭有嚣意味不明地笑笑,掐着女孩儿的腰把她翻过来面朝镜子:“做完再说。” “什么?你……”等上衣被扒了她才反应过来,立马交叉双臂抱住自己光裸的肩膀“谭有嚣你骗我!你又骗我!” “这回是真的,做完我就带你去。” 但宁竹安说什么也不肯再信了,事不过叁,他的话信不得,一点儿也信不得,提出的条件完全是个随他心意变的无底洞,这会儿要这样,待会儿又要那样,根本算不得数,不过是变着法子来占她的便宜。 “那得了,我直接去跟沉寰宇说你死了,然后让他早点娶个小——” “你敢!” 女孩儿气得抖了抖,上牙敲着下牙,哒哒响,没出几秒却是又哭了,边哭边由着谭有嚣褪下她的裤子,光溜的白蕊芯子毫无保留地在镜子前展示着身体各处不同的曼妙,乳尖微翘着,肚子一抽一抽地喘着气,其中凹下去小黑纽扣样式的肚脐,男人用膝盖分开她玉藕般的双腿,少女粉色的私处就压在阴茎上。 趁着性器上的涎水还未干涩,男人拎起来她的腰将粗硬的柱状物对准了小肉缝,而后略微塞进去顶端的一半,一松手,宁竹安身上的重心聚不起来,自然就结结实实地坐了下去,大腿根部剧烈颤动起来,她尖叫着想从谭有嚣身上脱离,但因为没有受力的点,反而晃着腰把自己插了好几下。 “你也该了解了解自己平时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男人掰着宁竹安的脸迫使她去看镜子,然后向上抽送起来“里头又咬我呢。”他另一只手伸下去,扒开饱满的外阴唇,把里头湿哒哒的粉肉露出来给她看,后者拼命地想要挣扎,却反被男人用性器蹭在穴内的敏感点上,酥痒感使得她不得不连续娇吟好几声,浑身像过完电似的彻底软了。 谭有嚣掐着她的胯部,总故意提起又松手,好让她借着自身重量一下下地把性器吃回去,水声直响。 “怎么不睁眼呢?” 他上下撞击得用力,女孩儿的小腹鼓起来又平坦下去,贯穿得格外彻底,恨不能要捅破宫口往子宫里进得去,带枪茧的食指猝不及防刮弄起了沾满淫水的肉珠,起初只是左右来回拨,之后变成了捻弄,一用劲怀里的腰就抖了抖,那点震颤他感受得不能再清晰。 宁竹安的纯情另一方面就是体现在这儿——她太容易高潮了,只要刺激稍微一大,保管几分钟就吃不消,若照她这么下去,没准以后还真有被玩儿坏的风险。 可男人的性器不会因为这点情欲方面的担忧而停下,那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况且,要是真能把她玩成个小淫娃——何乐而不为?到那时候,她会乐意待在自己身边的。 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兴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谭有嚣受到了这种想法的鼓舞,往后坐了点,紧接着把宁竹安的腿拉起来跪在沙发凳上,趁她还浸在刚才高潮的余震里时快速挺动起腰,浅几下深一下,握着她的腰一压就压到底,裤子很快湿了大块,温热的粘液沁到了布料底下他的大腿上。 镜子里,女孩儿幼小的乳上下跳着,腿间骇人的性器出现又消失,最后总会有一部分依依不舍地停留在里面,把那点凸起折磨得发痒,腐骨的酸涩快感几乎要叫她瘫下去,谭有嚣却突然停了:“你自己动一动。” 就快要到达顶峰的肉欲一瞬间降下去一半,宁竹安觉得像有人把自己挖空了,什么都没剩下,小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空虚整个麻了,热液反而流得更凶,她缩着肩膀打了个哆嗦,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你不要欺负我了——” “不让你高潮就是欺负你了?哪次不是我在出力,你让我歇歇的。”谭有嚣笑笑,在她肩膀上吮出几个红印子来,这地方到时候有衣服遮着,所以不用怕沉寰宇瞧见,随即他紧掐住宁竹安的腰,前后来回推动:“就这么简单,我又不叫你玩出花。”女孩儿撑着他的膝盖,随那力道扭起腰来,完全没注意到男人何时拿开了手,之后竟都是她自己在动。 青涩的身体此刻成了欲望的奴隶,谭有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宁竹安,用手拢起她脑后的长发,亲她的耳朵,脖子,肩膀,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要轻,要温柔,她多可爱,多可怜,分明是朵漂亮又脆弱的小花。 很快,他的小花就抖着腰咬住了手指,整个人僵住一瞬,随即得了解脱般蔫下来,舔着柔嫩的嘴唇直喘粗气。 宁竹安有了半分清醒,她看看镜子——镜子里岔开腿娇媚得不熟练的女孩儿正冷起脸来审视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没出息,太没用了。她被吓得彻底清醒了,镜子里的人同样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是被迫的,她并没有屈服。 谭有嚣突然用胳膊勒住了她的肋骨,胯部直往上撞,她躲不了,宫口被凿得颤抖,尤其是在裤链擦过有些红肿的阴蒂时,她嘴里越哼越娇软,男人则把脸埋进宁竹安的发丝,贪婪地嗅闻属于她的味道,直到再也忍不住,把她狠狠摁回胯上,低吼着射进去许多。 “哈……哈……”宁竹安精疲力尽地仰倒在端坐的男人身上,后脑勺下枕着他的肩膀,弓起的纤纤细腰仍被紧紧抱着,抖了好一阵才逐渐安稳下来,透明的液体溅在前腹和臀部,弄得到处都是,被肤色衬得泛起粉色的光泽。 谭有嚣这会儿心情好了,低下头看看战况,发现又得废一套新衣服,便笑着拿手去羞她泪痕未干的脸:“怎么那么多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尿我身上了。” 女孩儿脸面薄:“别说了,呜——”眼睛闭上了却还在往下淌泪,鼻子里,嘴里,到处都是咸咸的眼泪的味道,她哭出了一整片眼泪的海,咻咻地出着气。 “待会儿,我把萨婉叫来,”男人亲着她的脸“我会跟权御先走,之后她再把你带过去。” 听罢,宁竹安才终于止住哭泣,生怕自己哭肿了眼睛到时候要被沉寰宇看出些端倪,她可不想给爸爸徒增忧虑啊。 第64章诉说 沉寰宇被人恭恭敬敬地请进了提前预定好的包厢内,引他来的侍者在搜完他的身后说道:“请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又来了,这同机械般的语调!他不耐地偏过头去,很是避讳同这类训练有素的人打交道,以防在不知不觉中被钝掉了心思。 待侍者走后,他已经打量这间包厢有一会儿了,中式的装潢里强塞了几件西式的摆设,吊顶的玻璃管水晶灯,两座陶瓷天使像交错摆放在墙上抠出来的一块圆形木镶边展台里,姿势相对,被风吹起的坚硬裙摆紧挨着一本接一本的名着古籍,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旁边实木的折迭屏风围在卡其色沙发前,四面上分别画着梅、兰、竹、菊,样色像刻意照着古画仿出来的,走几步,绕过红木雕花隔断,里头一整面墙贴着麻纸样式的墙纸,其中山水皆是烫金工艺,灯光一照,各个角度看都不一样,是含蓄型的金碧辉煌。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不过这回进来的是传菜的服务员,沉寰宇数了数,不算冷吃的,足足有二十五道,相当标准的鸿门宴,用的食材也绝对不会便宜,怕是不小心喝了这儿的一杯水都能叫他被停职调查。 等分针走完两刻度,他才终于听见外头传来说话声,隔着门,那帮人的嬉笑像被塞进了正沸腾的煮锅里,咕嘟咕嘟翻上热气,挡得很不清晰,等门“哗”一下推开,煮锅反而盖上了盖儿,一点动静都没了,走进来的人全都换上满脸敌意,用近乎仇视的目光死盯着他。 除了被簇拥在其中的谭有嚣。 年轻男人脱下外套后便随手丢到身后某个人手里,由对方小心翼翼抖开了挂起,“沉警官。”他喊道,然后笑着朝沉寰宇这边走来,一拍掌,似是想要抬起胳膊跟他勾肩搭背,面色如常得仿佛只是来和朋友聚餐的浪荡子。 沉寰宇没有要回应的意思,同时也怕自己忍不住动手,外头不比家里,保不准哪个地方就藏着预备拍照抓把柄的人——之前听说过这种事。他干脆地往旁边让了几步避嫌,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女儿呢?” “别急,别急,我们坐下聊聊,聊几句。”谭有嚣也不尴尬,依旧笑着收回手,不过今天倒真是看他看出了几分亲切感。 他从小就埋头苦嚼中文,自愿的也好,被逼的也罢,十几年里看了不少或正经或歪门邪道的中国书,里面提到过旧时有一种说法,即女子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当以身相许。但到底是已经被剔除了的封建糟粕,若是早个百年,他刚刚还真该喊沉寰宇一声“岳父”。亲切感大约来源于此,他们差点是一家人,不禁更觉得好笑。 “如果你是想让我当你的保护伞,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男人深吸一口气,带着斩钉截铁的话语狠狠吐出来“不可能!”他的品格掷地有声,敲得人耳膜咚咚响。 谭有嚣给他倒了杯茶,再次喊他坐下:“我怎么会污了沉警官的名声,这事儿不是这么算的……还是先坐吧,你听我说完再考虑也不迟。” 遇着了宁竹安和沉寰宇,他就只有挨吼的份,一个舍不得,一个动不得,虽是平白无故要受顿鸟气,但最后还得就结果而论,若是沉寰宇太不识抬举,自己就算看在以前那点交情的份上不伤他,也自然有别的办法够他喝一壶。 沉寰宇想了想,拉开椅子坐下了,眉中间的“川”字纹存在感极强,时时刻刻都像在皱眉,所以难辨喜怒。谭有嚣依稀记得初见时那里还只有个字的雏形,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细沙经年累月擦过石头尚且能留下一丝踪迹,何况如影随形的愁苦。 “沉警官,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家……”谭有嚣熟练地把那天跟宁竹安讲过的故事搬一半过来,剩下的部分二改之后又叁改,骗完小的骗老的,原版是什么样,全烂在心里,总没有人爱听事故的,当个底稿任他增添删减,做点艺术加工,那反而正正好好。 “你看,就我们家这情况,换沉警官来是不是也得发疯?” 什么“我家”“我们家”,都是狗屁,他是流浪的身和心,能当家的地方都容不下他,否则有一个半个的人约束着些,他自认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听你说话得上测谎仪才行。”沉寰宇转动手中茶杯,盯着谭有嚣,隔断外又有七八双眼睛盯着他,此间种种使得他回想起当卧底的那些年里仿佛经历过同样的事。 他还是没喝茶,问道:“那么你现在是想揭发谭涛的罪行?说句不好听的,你明明连违法犯罪的事情都轻易做得出,怎么这会儿又指望起法律来了?” “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但不是现在。沉警官你好好想想,江抚的人之前对谭涛都是什么印象,慈善家。可他对我、对挡在前面的人明明一点儿也不慈善,这是不是得让大家都看清楚的?我肯定得等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了,再……” 他后面的话说得小声了,沉寰宇没听清,又或许本来就该戛然而止,便不认可地摇了摇头:“你要是真掌握了证据,大可以直接交给警方,何必非得来找我,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警察,哪天提前辞职了也说不准。” “不,你不会的,”谭有嚣只管冲他笑,一招手唤来权御“把那个东西放给沉警官听听。” 后者从外套口袋掏出一支录音笔,摁了几下递到沉寰宇手里,示意他放到耳边。 “薛秘书,谭总在么,我有些事想通知他一下……不,很重要,关于警方近期的调查方向,我大致整理出来……会托人发到您的邮箱,麻烦转告他……我之后不大能亲自过来了。” 一男一女的谈话声,男声尤其熟悉。 谭有嚣观察着他逐渐僵硬了的神色,交叉起手指遮挡住嘴唇——薛兰那个蠢货,稍微一威胁就把所有事情献宝似的交代出来,着实省了他不少时间:“我呢,听不大出来,但沉警官应该不会陌生吧。” 的确不陌生,相反,他觉得无比熟悉。如果他耳朵没出问题的话,那么对话中这个男人和市局副局长周合的声音就是一模一样的。 第65章血缘 沉寰宇揣着怀疑的心思又重新听了几遍,也许不是周合,也许录音是假的——谭有嚣像能读清人心里所想,微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谎话是多了点,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沉警官担心这是伪造的,录音笔送了你,你回头大可以去找技术人员做个鉴定,反正警方有的是办法。” 说完,男人呷了口茶,向来会装模作样,好借着热气翻个不耐烦的白眼,要说带着恶意,那倒还真是冤枉,他实在是急性子惯了,等放下杯子,照样得保持几分客气的笑脸:“你能抓内鬼,我能搞垮谭家,双赢,何乐而不为?” “你有你的打算,但那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现在单凭绑架罪这一条,我就能抓你。”沉寰宇放下手,手心里攥着录音笔,他们面对面坐着,在彼此的对立面,圆桌仿佛是被劈开的一条黑色沟壑,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 “但你不能,因为她还在我手上。” 谭有嚣并不掩饰自己话里话外的威胁之意,不过几秒后他重新眯起眼,仿佛刚刚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爸爸——”说曹操曹操到,一道灰棕色的人影从半开的包厢门里窜了进来,不等沉寰宇用眼睛看清楚,身体就因为这声呼唤先一步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扶住因为太过激动而要腿软站不住的小姑娘,惊讶喊道:“安安?!” 听着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宁竹安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沾到了人气,于是立马扑到沉寰宇怀里,仰起脸来哀戚戚地应完一声后又要往地下滑,好在临了被紧紧回抱住,男人叹息着,阖了微颤的眼用脸颊去挨女儿的头顶,让人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句:原来平时铁面无私的沉警官为人父时是这样的啊。实在是慈爱。 一道前来的萨婉走到谭有嚣身后,扶着椅背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她跑太快了,我可没办法给你拦住。” 因为要忍住不哭,所以宁竹安眉头蹙得极紧,父女俩站在一起,从侧面角度看,那两双眉眼简直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谭有嚣可不希望之后的某一天也要在女孩儿的眉间里瞧出个“川”字形来,倒不如现在哭出来的好,怪可怜见的! 沉寰宇身上半旧的黑色皮夹克被穿出了道道细纹,一条接着一条,一根连着一根,女孩儿非常认真地数着来分散注意力,放手时眼眶却还是湿了,她皱皱鼻子,又努力笑起来,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爸爸,抢在他之前问道:“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有按时吃饭吗?有好好休息吗?” 血缘产生的链接将他们与周遭分隔开,自成一派小世界,谭有嚣看着,听着,心里渐渐酸了,他一阵吃味,因为宁竹安并不是不会关心人,相反,她有很多要忙着分发的大爱,只是不想给他,就单说那样透亮的眼神,他从初见到现在一次都未曾碰上过。 于是哪怕对方先天占据父亲的身份,他的妒忌也因为差了一截体验而产生得合情合理。 萨婉从身后托着谭有嚣的脸,正用指甲轻挠他的下巴,明显感觉到后槽牙处有一瞬间绷起,再去摸,已经消了下去。她收回手,巧笑嫣然地走到对面二人身边。“沉警官不用多虑,这段时间她一直同我住着,我们……”她摸了摸宁竹安的头“相处得可好了。” 小丫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沉寰宇将信将疑,知道她是那种会过多考虑别人而委屈了自己的孩子,伸手把她拉到窗前,低声问道:“你跟爸爸说实话,他们到底伤没伤害你?”边说边把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又撩起袖子检查有没有伤口。 虽然什么都没发现,却仍是不相信的。 宁竹安摇了摇头:“真的没有,那个姐姐是很好的人,另外的……见过一回……还有那时候,我是怕你多心才撒的谎。”这话里七分假,叁分真,说出口来难免要心虚一番,可她当真舍不得叫任何人担忧,尤其是爸爸,而且萨婉告诉她,若是最后没谈拢,谭有嚣一个不高兴少不了要开始算计,他有钱有闲有人脉,到那时候沉寰宇吃亏是吃定了的。 她展开双臂转了一圈:“不信爸爸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沉寰宇又认真打量她半晌才舒展了眉眼:“你……你没事便好。”此时他浑身的硬甲都被父爱软化过,一戳,决明子枕头般的触感。 “宁小姐,”一直闷不作声的谭有嚣忽然开口道“你也帮我劝劝沉警官啊。” 装不熟他也会,得心应手的,但男人眼里促狭的意味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宁竹安这刻意十足的避嫌倒显得他像是个见不得人的情夫,所以不得不强行掰开点肮脏来提醒她即便穿上了衣服,在床上就还是那么回事。 宁竹安撇了撇嘴,她近来很爱重复这个动作,只要看见,谭有嚣就能晓得她有没有在认真听。 “安安,爸爸都听你的,”沉寰宇微微弯了腰,他是连俯视都不舍得的,将女孩儿微凉的小手紧紧握住,里面满是亲切的温暖和粗糙“只要你想走,我就算不当警察了也得把你带出去。” 原本止住的泪意又翻涌回来,宁竹安强忍着,再度钻进他怀里,把整张脸埋进肩膀:“爸爸。”她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听出异样,急着用咳嗽掩盖了下去,然后极小声地说道:“爸爸,我走不了,你别担心我,先答应,他很会使诈……我之后会想办法逃跑的,真的,不要担心我。” 在场的哪个不是原生家庭一团稀烂的,眼前的亲情戏码看得他们直犯恶心,但谭有嚣不发话,甚至面上还带着笑容,他们也就只敢在心里骂个两句。 男人笑归笑,笑的点却不可说,因为实在脏得吓人——他是在幻想以后做爱的时候让宁竹安喊自己“爸爸”的场景呢,斯斯文文地意淫着,便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话说完了,宁竹安留恋般闻了闻那老旧的皮革味,贯穿起了从小到大有关的回忆,仅仅如此,就够她之后勇敢地往好了活。 “沉警官,既然叙旧叙得差不多了,那也该回来继续我们的话题。”谭有嚣约莫是等急了。 宁竹安缓缓放开沉寰宇,沉寰宇则抬手抚平了她头顶翘起的碎发,一拍外套口袋,从里摸出了自己的钱包,打开来,手指按顺序拨开放证件的第一层,放各种卡的第二层,再是放现金的第叁层,连数都不带数地将所有整钱一股脑塞进了女孩儿手里,只留下几枚卡在夹缝间他来不及扣的硬币,他顿时后悔没多带点钱出来。 “爸爸……?” “好好的,安安,你要好好的。” 他依依不舍地叮咛。 在眼泪彻底决堤前,宁竹安跟着萨婉离开了包厢。 她摊开手掌,低下头去看——红的、蓝的、紫的,各种面额混在一起,乱七八糟迭放的纸币,好多都折出了细细的小叁角,跟爸爸的外套一样旧旧的钱,叁百二十块——豆大的泪滴淌到鼻尖,一颗一颗砸下来,她差点因为看不清路摔倒,被萨婉搀着扶着坐进了车里。 “别难过,竹安。”女人不急着叫人开车,而是将女孩儿的头揽到了自己肩上。 宁竹安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哭脸,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方才说道:“姐姐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哪里都好,我不想回去,至少今天——” 第66章妹妹 p o1 8 p.co m 萨婉久久地凝望着女孩儿柔软的发顶,捂着脸凸起细微青筋的手,因哭泣而颤动不止的胸腹,她心疼她、怜惜她,却仅仅止步于心疼和怜惜,若真叫自己好人做到底去把她给放了,恐怕十分里就得有八分的顾虑。 一方面,她虽然觉得宁竹安同自家已故的小妹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但这点不足以支撑她为其以身犯险,到底之后还是要仰人鼻息过活的;另一方面,按谭有嚣那性子,真能跑了倒还好,若是跑了还被抓回去——只怕是要遭受到更为严重的虐待。 女人搂着她,硌在胸前的是宁竹安的肩胛骨,她是太羸弱的身子,风嘘嘘一吹似乎都要抖叁抖,等到那时候,她能受得住男人的恶意吗?受不住的。 连他们这些常年陪在身侧的人都惧怕他发火,所以总不能让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去面对。想了想,萨婉还是心软说道:“太远的地方肯定不行,但我可以带着你去江抚周边的小县城转转,我们兜一晚上风,你说这样好不好?” 宁竹安点点头,试图用一只手抱住自己,可是无论如何都抱不满,半边身子还是空荡荡的没个依偎,她不得不拿下脸上的手,这回可行了,把自己抱了个满怀,吸溜着鼻子,已是哭出一额头的冷汗。 她今晚迫切地想要逃离这片伤心地。 江抚就像是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钢铁巨兽,迷人眼的霓虹彩灯都是假的,暖只暖一瞬,像拼贴完整的钻石画,人为粘上去时流光溢彩,时间久了哪怕剥落又有谁会在乎呢?冷冰冰的城市早晚会把人腐蚀出钢铁的气味,最后化成碎屑了,被风吹起才算是活过一遭,片刻的自由身。 “姐姐……如果回去以后谭有嚣怪你,你就说是我闹着要走的吧。” 宁竹安深知自己要任性就不该让别人来买单,尤其是萨婉那样温柔的人。至于明天或更久远的以后要发生什么事,不是现在该想的,便都留存到未来去——她试着做一个活在当下的人。 萨婉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默默拿了包餐巾纸给她揩眼泪,这世界上总要有善人的,譬如宁竹安和她的爸爸。 听她说话,好像补足了自身的残缺,碰到了另一种叁观下的可能,因此只觉得可爱。 “小邵。”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 o1 8y y.c om 驾驶座上的小跟班刚才那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出,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惊扰了两位女士,听到萨婉的命令后才窸窸窣窣有了动静,像密封的盒子猝不及防被打开,从里面一股脑儿冒出来了数不清的充气球,他喜上眉梢地扭过头来,问道:“怎么了萨婉姐?” 女人冲副驾驶的位置抬了抬下巴:“你坐过去,今天我来开车。” “那怎么行,还是我来,你新做的指甲不方便,万一碰断了,又得养好久……”萨婉嫌他啰里啰嗦像个保姆,直接把一包纸甩了过去,笑骂他比当了妈妈的人还爱操心。 正慢悠悠擤鼻涕的宁竹安没忍住跟着笑了两声,通红的鼻头像小孩儿嗅闻大人的腮红膏子时因离得太近而误沾上了一抹俏丽的奶桃色。 萨婉有意想逗她开心,便连推带拽地把看起来怂怂的小邵赶去了副驾驶,后者仍不放心,结果还没凑上前就被人摁着下颏推得老远八远:“你闭嘴,别弄得好像我没驾照,烦人。” 宁竹安边擦着脸边微笑望着他俩。这会儿的萨婉又不太一样了,她其实也爱玩爱闹,还年轻呢,不过平时没人可陪着一块儿闹,要管理那么大的会所,还得抽出精力帮谭有嚣办事——在宁竹安看来,萨婉和小邵的关系才算得上是平等,至少眼前的她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放松而无戒备的,有点像自己和周呈那样,可以算半个朋友。 萨婉关了车内的灯,起步很快,小邵果真闭了嘴,看看她又回过头来看看宁竹安,晃晃纸巾袋子示意要不要再给她抽几张,女孩儿忙摆了摆手,笑容没消下去,淡淡地待在腮颊上,刚刚那儿还挂着两道泪痕印。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将捏得皱起的钱重新展开,一张一张按面额大小排好,翘起的角照反方向折回去,捋得差不多平整了,才折好塞进口袋。 爸爸给她钱,大概是怕那些人短了她的吃穿用度呢。 正想着,靠的地方突然空了,宁竹安一个激灵打直上身,发现是萨婉把四扇车窗全降了下来,风哗啦哗啦地携着橘黄色的路灯光往里灌,外头高低错落的绿植有如波浪起伏,拥着船一样的车往天际线跑,踏云追月。 “冷了跟我说!”碍于有风,说话得像唱山歌,要喊出来才行,萨婉捡起地上一颗颗的笑声串成珠串递给她——虎眼石样式,她那头蓬松的卷发正是这个颜色。 公路上汽车不多,在限速内开得飞快的更是只有他们坐的这辆,使得宁竹安忍不住产生了想要感受到更多风的冲动,于是几秒后,她果真两手扶着车窗沿,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她不怕风的,喜欢天空和喜欢风是划等号的事,想来她最终喜欢的还是未被规训过的自由。 专心开车的萨婉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惊呼一声:“肚里吃了风当心着凉呐!” “没事!”女孩儿咧开嘴笑,露出上下两排小而白的牙,显得犬齿格外锋利,划破了风,那是她柔软躯体上为数不多的棱角。 在行进到下个红绿灯前,她钻了回来,萨婉这才重新关上窗子,以便宁竹安用手梳理被风吹得齐齐向后倒的发丝:“今晚谢谢你,萨婉——我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做,甚至算得上帮凶,是年轻而坚韧的生命自己在进行着反抗,即便那点力量尚且渺小。 女孩儿望向窗外,轻轻哼起不成曲的调子,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构建新的逃离方案。她得跑,同时还得确保不能让爸爸和外婆,或是其他的家人受到伤害。 可世间安得双全法?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想着想着就闭上了眼,许是白天那会儿受了累,这一闭便没再睁开,倚在车门上沉沉睡着了去,最终也没能有机会跟着萨婉到她所说的周边小县城逛逛。 “萨婉,下回别再带她到处乱跑,她不是你的妹妹。”谭有嚣从回来到现在就站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冷脸把宁竹安从车上抱下来。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没看着,她就又把自己弄病了,小脸烧得通红,唇角却一反常态地勾着,许是做着什么不得了的美梦。 萨婉笑了笑,抬手摸摸女孩儿的头。 没准可以是呢?有没有血缘或许不是多么重要。 这话她没说出口,怕男人起了多余的疑心。 第67章谭记 之后的一星期时间市局里所有人都变得愈发忙碌起来,这边要忙着审人,那边要忙着蹲人,所有事情背后有千丝万缕连接在一起,专案组是成立了好几个,却也因此没法把案子完全分开,办起事来弄得大家皆是晕头转向。 沉寰宇投入进去,倒也暂时把那日和谭有嚣见面的事情抛诸脑后了,只记得他特意叮嘱过有关谭涛的调查必须同步传达给他——无论谭涛善恶与否,这种泄密行为都会违背自己作为一名警察的初衷,可那人又拿安安来威胁他——世间安得双全法。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起了辞职的心思。辞职了,他可以把女儿带走,回松立市或蒲渠县找个什么工作过完一生——但这只是想想。 “沉警官,你这么有责任心,怎么会选择一走了之呢?”正如谭有嚣所说,在明确了局里有内鬼的情况下,他是坚决不会走的,他走不了。 待开完早会,沉寰宇站在白板前摸着下巴上来不及剃的胡茬沉思起来。 在他请假的那两天里,洛川安排人去了谭有嚣所说的升平路饭店,不光抓到了一帮子赌徒,里头竟还有好几个是吸毒人员,这就是意外收获了。审讯时问起来源,所有人坚称是不久前赌场里一个中年男子低价脱手卖给他们的:“黑黑的,不高,呃……鹰钩鼻……”画像师照着这描述绘出幅人像,喊来禁毒支队的贺明一瞧,发现正是“心心念念”要抓捕的老鸦,于是和洛川又把饭店老板揪出来审了一顿,对方是这么说的:“这、这个人经常来这儿,是潘龙默许的,不过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再来的时候我也没拦他……” 赌场是潘龙的手笔,老鸦又是潘龙的人,要说他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人只靠自己做到现在这种地步,背后没有更大的保护伞罩着,沉寰宇是肯定不信的。 那么背后真的会是谭涛么? 沉寰宇合上笔,退后到桌边将整个白板纳入眼底,暗自慨叹今年实在是相当不安定的一年:被杀害的石氏兄弟和罗发、下落不明的通缉犯刘猛、搞赌毒交易的潘龙……江抚暗地里竟乱成了这样。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审讯谭有嚣时对方是如何轻松地闪烁其词,却明里暗里把每字每句的矛头直指向谭涛。 关于父亲,无论亲疏,做儿子的肯定知道得要比外人多,而谭有嚣很聪明地选择把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也说得模棱两可,并不一味地卖惨,待到别人要深究时,便已悄然落进了他预先设计好的圈套——若是这样,谭有嚣的心思未免太重,任谁能想到他才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寰宇,我看你回去一趟倒是变得更轴了,简直要把板子看出洞来!”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习以为常地搭住肩膀开玩笑,警服微凉的布料紧贴在后颈处,沉寰宇侧眸时不自觉往外套里缩了缩脖子,沉闷道:“一看到这么些个案子还没有解决,就感觉心没个地方放。” “那我觉得有件事你听了应该会好些。”沉寰宇问他是什么事,洛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跟刘局打了个报告说今天要去谭记实业走一趟,他同意了。”沉寰宇皱了皱眉,说:“你怎么不告诉我?”洛川把他绷起的肩膀拍了下去,笑道:“说之前那不是没把握嘛,有了定数再来告诉你,踏实!” 可沉寰宇显然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四下看看,压下声音:“副局不知道吧——你没告诉他?” “咦……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不管怎样,我还是怵他得很,能躲还是躲了的好,见了他总想起来我爸。”洛川的声音也被带得低了下来,俩人凑着絮絮说起曾经,像从旧铁皮盒子里摸出一颗颗玻璃弹珠,稍不注意从手里滑走,便要“铛铛”地发出磕碰声。 沉寰宇自然知道洛川指的是什么——他的父亲洛峡生前最后一次出警时的搭档就是周合,结果落了个一死一活,那会儿洛川也是年轻气盛,心里一度认为父亲的死有部分责任得归到周合头上,以至于他单方面埋怨了许久,时至今天,虽说那点冲动的情绪早消失殆尽了,但留存下来的情感习惯还是叫他想避着周合。 洛川总爱说沉寰宇轴,可他自己轴起来的时候又何尝能是无可指摘的。 沉寰宇悄悄松了口气,那录音他还没验过真伪,私下里却是已经开始防备起来,假如周合当真跟谭涛勾结不清,那风声太容易走漏了,保不准人前脚走了,他们后脚才到。 可局里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周合知道他们的动向不过是时间问题,瞒不住的,非得即刻动身才行:“洛川,我们现在就去谭记实业。” 前台的员工在听他们说明来意后面上不无惊讶,忙打了电话通知董事长办公室,不多时便从专用电梯里走下来一个男人,挨个跟路过的员工微笑问好,斜后方跟着另一个壮些的,是很平淡的脸,戴个四方眼镜。 “抱歉警官,让你们二位久等了,我是谭恪礼。”谭恪礼穿一身灰色法兰绒的西装,将入十月的天还不算太冷,他外头却披了一件黑呢子大衣,再看他的脸,许是因为气血供给不足,白得简直透出了血管和血丝的青紫色,面颊两侧略有凹陷,像揉摁得不平整了的面团,显得灰扑扑的,这样的病容使得二人同他握手时也不太敢使劲,生怕捏疼他手部山石般绵延下来的骨头。 男人轻声道:“走,我们到楼上的会客厅说。” 上行的电梯里,洛川主动挑起话题来缓和气氛:“想不到您会亲自下来接我们,听说您身体不大好吧?”在此之前他们只在电视里见到过谭家的这位老大。 “肺上的老毛病了,不打紧,”谭恪礼笑得格外温和,衬得那副惨白的面容竟也显出了几分暖意“二位是客,我自然得以礼相待。” 沉寰宇和洛川不禁对视了一眼,心里想:一家人之间的差别未免太大,会不会是装出来的? 第68章恪礼 这儿的会客厅主色调是白的,白的帘子,白的大理石地面,白的皮质沙发,白茫茫一片雪地似的亮,恨不能要让人患上雪盲症。沉寰宇总感觉那地板能反出自己的倒影,又像行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了。好在墙边立着的一排书柜是有颜色的,拿铁色,里面花红柳绿,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安装了液晶电视,书柜前方摆一张圆形小桌,桌边配两把椅子,对得整整齐齐,桌上放一盏摇臂式台灯,装饰性目的大过实际性作用。 谭恪礼并不脱大衣,满脸强打起来的精神也显得苍白,他温和地招呼他们坐下,又问要喝些什么:“咖啡,茶……还是白水?” 沉寰宇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您快坐下吧,我们就是来简单了解下情况。” “嗯,好。”他撩起大衣的后摆缓缓坐下,轻轻捶着胸口侧过头去干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里的氧气一股脑全咳出来,只出不进,旁边的秘书忙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代替他致歉道:“警官,麻烦稍等片刻。” 二人表示理解,各自有一番心思。洛川想的是这么大个谭记实业竟要托付给病人打理,约莫家里只有他能靠得住,就谈吐作风而言,他倒是有钱人里谦以下士的那类;沉寰宇则悲观了些,想的是谭恪礼这般病态还能撑过多久,更确切地说是谭家其他人还能让他活多久,至少谭有嚣不止一次地表达出过对父亲和兄长的敌意。 谭恪礼揉摁着太阳穴,灌了一杯热茶,这才终于缓下来,只是把微笑的力气给咳尽了,顶着乌青的眼窝显得有点发窘:“真是失礼了。” “公司大小事务应该挺繁重吧,您也是辛苦。” “哪里的话,”男人重新抬起眼皮,却又因倦怠而耷拉了回去“公司是父亲大半辈子的心血,我好好守着,这是应该的。” 同警察提到家里的事情,谭恪礼好似终于找着了倾诉的口子,平时他不大说,因为所有人一致认同他过得已经够好了,只是身体差点,再抱怨就显得矫情,大男人不该矫情,有钱的男人更不该,这是约定俗成了的一种规矩。 他盯着自己搁在大腿上的一双手,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活像是初学刺绣的学徒在布上乱扎一气扎的——他的手是从小被绣出来的一双白骨手:“父亲就只有叁个孩子,我是最大的。二弟几年前因为商业联姻的事跟爸赌气跑去了国外,一直不肯回来;小弟是个不太好管教的,但也不能怪他,他只是太年轻,加上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大一样,父亲又太想把他培养成另一个我——有嚣前段时间被你们带去局里了吧,真是给你们添麻烦。” 没错,谭有嚣是他的弟弟,他是谭有嚣的哥哥,所以不管他的做派再怎么好,最后还是得向着自家人的。沉寰宇忍不住在心里冷笑道:那可远不止是管没管教的问题。面上因此表露出来几分冷意,如石像般肃穆了,衬得旁边的洛川愈发随和。 他面带微笑地问道:“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言归正传,我们警方查到令尊有个名叫潘龙的下属,对此您有印象么?” 谭恪礼闭起眼想了一想,答:“有,但他是做了什么?” “他涉嫌雇佣他人开设赌场实施聚众赌博,并放任参与人员买卖毒品,情节恶劣,所以希望您作为公司董事长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可他已经不在公司了呀。”谭恪礼那张白面脸怔了怔,身子微微往前探出来,手捏成拳头,凸出了钝钝的骨骼,宽阔的大衣里他身子略一扭转,喊来了秘书:“你去把我办公桌最下层抽屉里的员工登记册全拿来,现在就去,快!”秘书连连应道,眼镜都来不及扶正就小跑了出去,为掩饰那几秒的慌乱,男人冲沉寰宇和洛川抬了抬嘴角,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父亲把公司交给我后员工大换血过,但既然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下属,在那之前保存下来的资料里肯定会有他。” 沉寰宇点了点头,就这样和洛川静静地等待着,目光不时在谭恪礼的脸上和门口之间游移,几分钟后,秘书抱着一沓文件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略一打量完谭恪礼的眼神,便直接把册子递给了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二人。 “你们找找看吧,我对潘龙了解的并不多,他跟着父亲的时候我大约还在上中学,那会儿虽然耳濡目染懂一点,但具体的事项父亲并不会轻易让我知道。” 沉寰宇和洛川接过厚厚的登记册,仔细翻阅起来,两个人效率极高,只听见几声连续的纸响,沉寰宇手指一点,就精准指在潘龙那页。 证件照上的男人长着一张大气的四方脸,五官分布的位置均匀,一切都刚刚好得让人看过一遍也跟没看过似的,记不住,因为实在太没特色了,能联系到许多不同人的长相。一栏一栏的信息挨个顺下来,和丁培提到过的并无出入,这才确认了和他们要找的是同一个。 洛川掏出手机把整张纸拍了下来,沉寰宇却发现了另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他抬头看向谭恪礼,问道:“潘龙紧急联系人那里填的薛兰也是你们公司的,她现在人在哪儿?” 听到这个名字,谭恪礼的脸色一变,白脸皮上渐渐浮出一抹细微的因羞恼而产生的红色,他张了几次口,舌头紧抵着牙膛的模样似有千言万语呼之欲出,最后只艰难地蹦出几个字:“她是父亲的秘书。” 总不能告诉他们那是谭涛的情人,甚至这个情人还屡次叁番地想要勾引一个病人。 好歹当了这么久的警察,什么样的离谱事情没有听说过?沉寰宇很给面子地答了声“好”,并未深究,转头就让洛川找出了薛兰的资料,顺带一并拍进手机里存着,此行的目的便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把文件交还给秘书后,他俩起身作别道:“谭恪礼先生,今日多有叨扰,感谢您的配合,后续如果有新进展,我们会再联系您,请留步吧。” 谭恪礼也并无客气之意,脸上总又挂起了儒雅的微笑:“好,二位警官,路上当心。” 下行的电梯里,洛川重新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图片是否清晰,然后用手肘撞了撞靠在一边想心事的沉寰宇:“让你说对了,潘龙还真是谭涛的人。” 后者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原先只做了个大致的猜测,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证实,真正确定下来,其实是在那晚和谭有嚣的谈判之后。 “沉警官,我欣赏你,这样吧,公平起见,我给你一个确切的消息,至于要怎么查,好不好查,就得全看你自己了,所谓‘谋事在人’嘛!” 案子的推进,是女儿用自由换来的,于是非得加倍拼命才行,安安已经为他等待了太久。 第69章安抚 警察一走,谭恪礼便嘱咐秘书要把他们说的话如实转告给谭涛,转念一想却又改变了主意,先让他给谭有嚣拨了个电话,不出意外,这次依旧要反复打个四五遍对面才会接通,他的这个小弟是相当排斥他的,因此总爱揣起点架子,但这些行为在谭恪礼看来不过是怄气的一种,所以并不觉得对方是真情实感地讨厌自己。 “叁秒钟不说话我就挂了。”话是这么说,但男人似乎心情不错,连那一如既往不耐烦的语调今天听起来都仿佛掺进了些许惬意,他一没咂舌,二没催促,难得静下来等人说话,能听到他不时吐烟的声音。 “有嚣,今天市局的沉警官和洛警官跑到公司里来了,说是父亲身边那个叫潘龙的在外面惹了事,正查着呢——父亲知道他开地下赌场的事么?” “问我有屁用,”谭有嚣笑了两声,笑完后嗓子便哑下来,闷闷的“你不是他的好大儿吗?哪里能有你不知道的事,问我——你可真瞧得起我。”现在想起来,他那半边脸似乎都还是疼的,只是要用手指摁了才感觉得出来,估计磕着了颧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谭恪礼停顿了一瞬,安抚道:“我们都是他的孩子,父亲向来是一视同仁的,你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不知道他性子……你二哥上高中的时候跟他吵起架来,那才是天雷勾地火呢……他对你严厉也是把你当成了继承人培养的。” 他?继承人?这话说出去能叫人笑死。谭有嚣只觉身体里有火气丝丝往上翻腾,以泄愤为目的,他一脚踢在旁边藤编的秋千吊椅上,结果忘了里头还坐着人呐,险些把正眯着眼晒太阳的宁竹安颠得摔出去,吓得她从齿缝间吸进一口凉气,于是猛地回头,皱起半张小脸瞪着男人,好像在说:你别动不动就来招惹我一下! 谭有嚣拿烟的手往前一摊,冲女孩儿做了个“不好意思”的口型,待她把头转回去了,便又不死心地伸出手绕起她脑后一缕被晒得璨璨的长发,很是随意地把玩着:“行了谭恪礼,漂亮话他妈的但凡有张嘴谁都会讲,哪个不知道老头子最喜欢的就是你。一视同仁?你先让他用烟灰缸砸个几遍再来跟我说一视同仁吧。” 那头的谭恪礼被一通数落,语塞了半晌,结果再开口时,语气反而放得更温柔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很多委屈,这样,我待会儿要去见父亲,你也顺便跟着一道来吧,有什么误会我来帮你说,好不好?” “我跟着去干嘛?”这回轮到谭有嚣无话可说了,那头还在很认真地记挂着他:“今天的事我要当面跟父亲讲讲,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表现得上心些总没错。”这还勉强是个道理。 谭有嚣转着眼想了想,倒确实可以去探探口风。据薛兰所说,潘龙开的这两个赌场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谭涛这老东西,早年亏心事做得多了,到这把年纪就爱供些有的没的神佛,信奉上了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为此,他有意要把在国内的产业洗白,照他个人的说法,这算是消解曾经留下的业力,好达到解脱的境界。连带着手底下的人也不被允许再往黑色交易里掺和。 但假如要他彻底舍弃掉那些暴利的老本行,却又是天方夜谭了,否则当初也不会留下谭有嚣这么个在异国长大的私生子——谭涛简直是顶虚伪的一个人,他既要这样,又要那样。 “我可以去,但得午饭之后,去早了他准得挑我毛病……其他我懒得管,今天老头子要是骂了我一句,别怪我之后跟你急眼。” 宁竹安听到谭有嚣说要出去,没忍住激动了一下。 那晚她发烧后,不知道医生是怎么说的,让男人这些天来恨不得跟她长在一起,除去上厕所,他几乎做到了寸步不离,连洗澡都空不出来片刻的独处时间让她喘两口气。宁竹安算是乐观的,自己逗自己说这是免费的坐牢体验,她是触犯了天条要被山给压着,只等着人来救呢。 谭有嚣挂了电话,从身后一手把女孩儿的脸倒扳过来,往她脸上喷了口烟,笑道:“知道我要出门了,这么高兴?”宁竹安等那烟气散了才开口辩解:“我没有啊。”男人又说:“那是想出来新的好点子了。”很不巧的,这两点都让谭有嚣给说中了,女孩儿的一双眼因为心虚而难得陪着点笑,唇角也向上扯起,尴尬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天天都待在一起。你别想那么多,我还能长出翅膀逃走不成?” “是吗?”掐着下巴的手缓缓滑至纤细的脖颈,冷不丁便要从宁竹安卫衣宽大的领口处探进去,把她吓得一抖,立马抓住了男人的手:“你、你能不能管着点自己!” 他丢了烟头,俯下身子,暧昧地凑到女孩儿耳边道:“我只是想摸摸看你说谎的时候心跳得快不快。”说罢,谭有嚣还是强硬地把那只手伸了下去,宁竹安想反抗,他便张嘴往颈窝处咬,再是轻柔地吮舔,小丫头痒得厉害,便也顾不上他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处了。 起初还只是这样,渐渐地就又变味了,谭有嚣随意撩下她的肩带,将手钻进内衣里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宁竹安立马红了脸,将上身蜷缩成一团来躲他,嘴里叫道:“够了,我不喜欢这样!” 她究竟喜欢什么呢?谭有嚣心想,大概和自己有关的都很讨厌。哪怕他因为担心对方烧刚退又弄得生病,所以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看着;哪怕他因为听了医生的叮嘱,所以大白天的才会把她揪来这儿坐着晒太阳。 谭有嚣沉默地收回了手。眼前的女孩儿看似已经在他的掌控里了,实际上并没有,至少,他没办法让那剧烈的心跳慢下来。谭有嚣觉得有人给自己从头浇了盆冷水。 他的脸还挨着她的肩,气场却很明显得阴沉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得到他呼吸的声音,像是睡着了。宁竹安敏感地察觉到了男人情绪从高到低的转变,觉得奇怪,生怕是谭有嚣起了疑心,便主动把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鬓角,小声哄道:“谭有嚣,你真的不要多想,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在,呃,这里——家里等你,你就放心吧,啊。” 于是那团火又下贱地燃烧起来。 第70章消气(微h) 谭有嚣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带点暖意,兴许是用绒线织成的围巾,底下用钩针勾出了几多白色小花,浮在表面,在阳光底下镶上一层金边,摸起来是热的,人体的温度——嘴唇的温度。 宁竹安有着与身俱来的一副玲珑心思,说起好话来是要叫听者口角噙香的,男人觉得这是他理应得来的安慰,却又认为女孩儿话里没半点真意,若是此时态度软下来,倒显得他自己像个傻逼,索性皱起眉头撇下宁竹安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诶!你别生我的气呀……” 吊椅轻轻晃了晃,谭有嚣身后多出来条小尾巴,两个人合用一道脚步声,他就听见宁竹安在后面很是卖力地解释:“我没故意要赶你走,还是因为我不让你碰?谁让你没事总爱动手动脚……我自我防卫难道还做错了?”男人不理睬,但还是放缓了步调。 他今天穿了一件血竭色衬衫,上头排布着灰白黑叁色交融起的竖条蛇纹,宽松的版型,垂坠下来的布料随着他胳膊摆动的频率产生了跌宕起伏的错觉,人拿眼盯着,被迷住就挪不开了。 宁竹安见谭有嚣有意慢下来等她,便赶紧去扯他的衣袖,结果那细致的袖口从指尖堪堪溜过,叁两下也抓不住个边,她最后只得强拉住男人的手,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哪儿得罪你了给你道歉就是了,你别不高兴。” 闻言,谭有嚣倒真停下了步子,女孩儿见状连忙绕到他跟前——还拉着他的手,刚要说话,男人就甩开她将她一把摁在了旁边的墙上,后脑勺不出意外是磕着了,磕得她仿佛挨了记闷棍,又像有人把寺庙里的钟给迎面扣下来,耳侧嗡嗡直响。 这实在算是无妄之灾,她捂着头弯下腰去,头顶直杵在男人胸口,想推他又推不开,只得委屈骂道:“死小心眼——” “知道我小心眼还跟着我干嘛?”谭有嚣揉了揉她的头,这一幕莫名熟悉,之前发生过似的,转而捏住了女孩儿的下巴,让她仰起脸来看着自己,又问:“知道我想上你——还跟着我干嘛?”宁竹安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不生气的时候要变着法子惹他生气,他一生气了就黏黏糊糊地过来安抚……总之千错万错最后都是他谭有嚣的错。 原本还没到那份上的,现在却是不得不发一通脾气了。 “宁竹安,你的心思我清楚得很,”谭有嚣压着女孩儿的头靠回墙上“你哪里是怕我生气,你只是怕我怀疑你想跑,对不对?”落在她下巴上的手不自觉开始摩挲起那两瓣粉嫩的唇,近乎贪婪得盯着,可此刻对它恨到了极点:“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就乖乖地不吭声了,为什么你还非要凑过来?” 这般质问着,谭有嚣低头吻住了那张小嘴。宁竹安脑子转得飞快,心想这会儿再遮遮掩掩反倒坐实了他的猜测,而自己又是真的要跑,还不如想办法继续把他哄着,先应付过去,左右不会少块肉!所以她只在刚开始时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一反常态地认真回应起来,分开时还用牙轻轻咬了咬男人的嘴唇——完全是不小心的。 “这回耍得什么花样?”谭有嚣舔了舔唇上被咬的地方,眉尾处迸起一条细细的筋,手掌卡着她的颏部一下一下往上抬,似乎既想听她的回答又想继续亲她。 宁竹安压下眼帘,握住了男人的手腕,然后缓缓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掌心,而后是脸颊,女孩儿歪着头,抬起无害的眼来仰望谭有嚣凝滞住的表情,嘴唇微微翕动着:“是你太没安全感了,把我想得那样坏!冤枉我……分明我是希望你高兴的,否则才懒得理你。” 她其实在赌,赌谭有嚣会为这番话所动容,哪怕只有一点也够了,但求他个安心。 是他没有安全感么?或许。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特有一种能让人听得进话的能力,即使知道她在说谎,却实打实地感觉出了一丝温情,她连假话都能讲得这么好听,好像全然不觉暧昧似的。 谭有嚣突然拉起她的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衣服下摆随之缩了上去,露出里面一截细白的腰,男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用手掐住,把她往上提了提,低头一连在她唇上啄了好几下:“不是希望我高兴么,靠嘴巴喊喊就完了?” 女孩儿主动吻了他,还是怎么教都教不会得笨拙。 腰间的手把宁竹安的内衣推了上去,一捏起乳珠她便闷哼着往后缩,摇头挤出句小声的“不要”,不说还好,说了,谭有嚣反而变本加厉,直接把她的卫衣掀到了锁骨处,用另一只手抵着她的脊背让她挺起胸部,张口将那小小的一粒乳头含了进去。 “唔——”宁竹安一个没站稳倒回墙上,但这回后脑勺处多了只手垫着,她不得不领情。男人吸咬得用力,好像真打算从里面吸出来点什么,可女孩儿只觉得低俗,哆嗦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谭有嚣,这是在外面,会被人看见的。” “谁看?”谭有嚣觉得她连担忧的点都呆里呆气“这是我家,我就算在这儿操你都不会有人看,知道吗?” 女孩儿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连脖子上都透出了淡淡的绯红,按他的性子像是真能做出来这种事,瞬间百般抗拒起来:“够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真奇怪,要我开心的不是你自己么?说话不算话可不行,我现在就挺开心的。”按在背上的手冷不防顺着脊骨向下滑去。宁竹安的腰是薄薄一片,填不满牛仔裤的裤腰,臀部的位置却刚刚好撑起,于是腰和裤子之间就自然形成了一条浅沟,男人的手可以畅通无阻地滑进去,隔着纯棉的内裤,将柔软的私处整个包进掌心。 正摸着,他突然冲宁竹安一挑眉,近乎嗤笑地凑在她耳边调侃道:“小骗子,你比我还着急呐。”女孩儿简直羞赦得不知该怎样解释得好。 谭有嚣把她臀瓣间的遮挡拉到边上,那点儿布料早已经被淫液润透,中指轻轻往里戳几下都恨不得要有水挤得流出来,糊在穴口处热腻腻的。男人也兴奋了,将中指和无名指一次性全插进去,刺激得宁竹安歪过头哀哀一叫,难耐地趴在他肩上咬住了唇。 即便二人做过这么多回,女孩儿的下身却依旧不见放松,每次性爱都像是给她重新破处一遍,但穴里的嫩肉想来是熟悉他了,因此可以源源不断地分泌出爱液,一吸一吸地绞起来,热情得销魂,比起最初多添了几分难言的媚意。 他轻车熟路地用指尖找到了阴道壁前端那点蚕豆大小的凸起,弯起手指在上方抠弄起来,宁竹安一把揪扯住男人的衬衣,好像条件反射般哭了:“你别……呜……” 谭有嚣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粗粝的茧子一下下擦过去,隔着裤子都能听到那响亮的水声,没过几秒,一阵强大的快感便直冲头顶,将要把小小的女孩儿击垮,使她不得不迫切地找寻个依托,于是用手臂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小嘴胡乱地在他脖子上亲着,咬着,尝到了自己的眼泪,咸涩无比。 男人拔出手指,爱液打湿了他整个手掌,抠得狠了,里面混着淡淡的几根血丝。 宁竹安挂在他身上喘息着,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紧闭的双腿内侧,浅蓝色的牛仔裤料子被染出大片流动的深蓝——施虐狂最爱的逼良为娼式的色情。 “乖些,不哭了,我今天不碰你,嗯?”谭有嚣把她的上衣好好地给理正了“我可能晚点回来,你有没有想要买的东西——不哭——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嗯?”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正准备来汇报工作的权御一见这场景,也不好贸然上前去,倒是瞧谭有嚣哄人哄得挺乐在其中,方才想起来还得再去叮嘱一遍别墅里的保镖们别跟宁竹安接近才行。 第71章阳光 谭有嚣陪着宁竹安吃完午饭便准备走了,临了把她喊进衣帽间,指着那几个大衣橱非要她给自己搭件外套,女孩儿心里还有股子气,被缠得实在不耐烦了,走过去左右扒开看了几眼,从中取下来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不情不愿地递到了男人手边:“给你。” “你觉得我穿这件好看?”男人含笑接过,不忘趁机摸摸她的小手,等穿上之后,又问:“好看么?” 这么一问倒让宁竹安不好意思敷衍了,她食指抵着腮帮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然后给他把衬衣扣往上系了一颗,口中小声念叨着:“这样差不多了,就是……”指尖划过脖子,她突然想起什么:“差条项链,我回头给你编一条配衣服吧。”谭有嚣光顾着看她的脸,并未在意她嘴里说的什么,点点头只管“嗯”一声。 除了因受伤而没法动弹的时候,他是从不叫别人给自己整理衣服的,印象里,这似乎得算夫妻间的亲密行为,再不济也是如胶似漆的情侣,而宁竹安和他的关系则别扭极了,算不了情人,说仇人却恨不得天天都睡在一起,单方面的,他好像对眼前这个女孩儿的身体着了迷。 如果她不是沉寰宇的孩子——没有如果,那样他们根本不会认识。 “宁竹安,”男人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低声喊道“你会老实在家等我回来的吧?”宁竹安眨了眨眼,回握住他的手:“你放一万个心……会的。” 可等到他好不容易离开,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孩儿苦着张脸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只有谭有嚣不在的时候她才敢如此放肆地呼吸,可还是觉得胸闷气短,好像一颗心跳出了两颗的沉重。 她弯下腰去,把太阳穴抵在手上,手压在屈起的膝盖上,整个世界都为她倾倒了,灌木丛蓬乱的绿色随风奔流成就了瀑布,波光粼粼地消融进另一片绿阴里。 “咳——咳!” 循声望去,苍绿的泉眼里不知何时显出半个人影,阳光晒得宁竹安视线模糊,笑容却先一步涌上双眸,不消用看的,她清清楚楚知道那人是谁。 周呈确认四下无人了才好用这样的方式跟她打声招呼。阿御哥今天特地又把他揪出去叮嘱了一遍,说:“咱算是自己人,所以上回的事嚣哥才没计较,但不代表他心里不膈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个女孩儿总归跟普通的情人有区别,离远些对大家都好,再有下次我想保你也难了。” 可看到宁竹安轻快地起身,用同样小心翼翼的方法张望时,想挪动的步子没办法挪出去了,他站在原地,专注地望着女孩儿一路欢欣雀跃地走过来,也傻傻地跟着笑,然后用身子把她挡到阴影里:“小宁。”他叫不出名,于是特立独行地只喊姓。 宁竹安学会了这样的称呼方式,笑眯眯地喊他“大周”。 林子里也有石板铺出来的小路,二人就这么肩并肩地在上头走着,而周呈因为跨一步的距离得让宁竹安跨两步,所以不得不时时刻刻在脑子里提醒自己慢下来。面上除了比平时红些,倒是风平浪静的,还能兼顾着听女孩儿讲话。 她手捏着卫衣帽绳的止绳扣,把绳子搓得打转:“大周,上回给你的糖桂花你尝着怎么样?”周呈愣了愣,诚实地摇头道:“我没吃,放在冰箱里了。”宁竹安很是吃惊地“咦”了一声,但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爱吃甜的,便按下一半失落,很是理解地附和道:“那罐子放冰箱里看着还挺好看的吧——你要是喜欢别的,我没准也能做出来。” 周呈努力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会错意了,紧赶慢赶地解释起来,发现说好一句话竟这样费劲,说得是汗也下来了,人也糊涂了:“不,我不是不喜欢,我很喜欢你送的东西——第一次有人送我东西,我舍不得吃,我——很想留着。”到底是因为“你送的东西”重要,还是因为“第一次”重要,男人混为一谈,根本讲不清楚,最后弄得自己和宁竹安双双红了脸。 女孩儿忍不住轻笑一声,引得周呈低头看过去——此时他们头顶上已经没了树冠子遮蔽,太阳光直直照射下来,无端地因欣赏起这般美貌而变得柔和,轻轻托起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抚出淡淡的桃红色,她说她也是第一次给男生送礼物,就担心对方不喜欢呢。 这会儿似乎不管怎样看宁竹安的脸都是可以理直气壮的,周呈只觉有什么东西想要破胸而出,鼓胀得难受,悄悄一摸,才发现是太过剧烈的心跳,他可以扭过头去不看,却躲不开那双会笑的眼睛。 “大周,你今年是几岁?” “过完生日就二十一了。” “啊,你只比我大四岁呐,出来混社会,大概是很有打算的吧?” “哪有那种事,我很差劲……真要说起打算,最想的可能还是以后买辆房车出去旅游吧。” 周呈露出了很是局促的笑,自认是个没什么大出息的。他从小跟着拾废品的爷爷长大,爷爷过世后他就辍了学,那时才不过高中,之后便靠着健壮的体格一年一年混到今天,期间他进过厂,送过货,靠体力劳动赚钱的工作他干了个遍,直到今年被很是得法的朋友引荐给了阿御哥,日子才过得稍有了起色。 他怕女孩儿知道了会嫌弃——嫌弃他的贫穷和那很俗很俗的梦。 “我觉得很好啊,哪里差劲了,”宁竹安在一串草丛前站定了脚“你看,这里只有你愿意理我,你多善良。如果没有你陪我说话——”女孩儿蹲下身子,这回她想认认真真地找出一株四叶草:“我可能真的会孤独得疯掉吧。” 周呈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浮现出来,站过去用影子替她挡住太阳,先前的警告早抛去了脑后。他第一次见宁竹安正是沉寰宇和洛川登门拜访那天的惊鸿一瞥,她当时哭得好像要心碎了,连脖子都被眼泪打湿得发亮。 这时女孩儿兴冲冲地回首喊他:“啊,找到了——大周,手伸过来。” 男人顺从地把手伸过去,掌心里多出根四叶草,翠绿的心型叶瓣尖端共同指向中点,脉络清晰可见,茎杆要绿得更透些,尾根处趋于白色,夹杂着几丝铁锈红,这可比上回拿去给谭有嚣的要大,还更漂亮,因此宁竹安格外满意。 “祝周呈以后都好运!” 她总在哭,笑起来却也容易。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二个礼物,小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小小的四叶草像小小的奇迹,周呈轻轻把它揣进了兜里。 到了傍晚换班的时候,熟识的保镖同事在别墅门口叫住了他,面带叁分难色,像要说些不可说的话一般压低了声音:“周呈,你和那宁小姐走得未免太近了——再怎么说她都是嚣哥的女人,你还是别胡来得好,我们惹不起。” 周呈下意识想替女孩儿辩驳一二:她就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但他最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诶,你!”那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小心些,这回好在是让我看到了,要是叫别人看到呢?最后遭罪的不还是宁小姐。” 这么说男人便听进去了,若有所思地跟他道了别。 待回到自己住惯了的出租屋,周呈第一件事就是翻开日记本,将四叶草夹在了崭新的空白一页。往前翻,是很多从报纸和杂志上裁下来的文章,都是爷爷收来的废品,粘贴时在旁边挨个注明了日期。其中最厚的一页,是周呈高中时用不同女明星的五官拼凑出来的一个长发女孩儿——涵盖了他年少时对美的所有幻想,乍一看,当真和宁竹安极像。 摘桂花的那一天,谭有嚣其实当晚便下命令让人把他狠揍了一顿,还留了句话给他:“别拎不清楚,专跑我眼皮子底下犯贱,惹人厌的东西。” 对宁竹安,周呈自觉不该,谁知初见就像重逢,只需一眼,便叫人想掏心掏肺地对她好。男人想想,将四叶草重新放在了这页里,和那拼贴出的人像一起,最后郑重地合上。就当他们早已熟识。 第72章相像 po18 bt.co m 谭有嚣原本以为随便在谭涛家待会儿就得让他走了,可这老东西突然又发起邪疯,晚饭后特地让谭恪礼先行离开,硬把他单独留下来在客厅里干坐着,也不说目的,倒是茶给倒了一杯又一杯,恨不得灌他个水饱。实在是不耐烦了,谭有嚣勉强一笑道:“爸,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急。”男人把手里的报纸左右一折后又上下一折,放到茶几上,招来谭有嚣坐到旁边,轻轻摸起了他脸上挨砸的地方:“这儿还痛吗?”说着,好像有多么感同他的身受,碰一下都要心疼得嘶嘶吸气。也不知在白天里,他没来之前,谭恪礼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早就不痛了,”谭有嚣一板一眼答得谦逊恭敬“如果这点疼都吃不消,我也没必要再在爸跟前晃着。”中年男人掌指间粗糙的触感是年轻时打拼留下来的痕迹,像红砂纸,磨得人脸皮发麻,而等到若干年后,兴许他自己的手也要变成那般。 这还是谭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小儿子的脸。对于那位其实连情人都算不得的泰国妓女,谭涛脑子里只剩下了个极淡极淡的影子,仿佛隔了层雨季清晨升腾起的迷雾,叫人不禁要伸长脖子,虚起眼,却总还有层层迭迭的棕榈树遮着挡着视线,犹抱琵琶半遮面。而等看到谭有嚣后,那雾便散了,他终于想起妓女的模样——整头蓬松的、烫染得枯倦的黄头发,圈在蓝绿色眼影里,时时刻刻离不开下贱的双眸,以及他曾多次表示嫌弃的,扁平而塌陷的鼻子,东南亚式的败笔——幸好没遗传下来,小儿子有着跟父亲一样挺拔的鼻子和一双旧时身着宝蓝色旗袍临水自照的歌女的眼。 现在再看谭有嚣,他当真拣尽了父母基因里的所有优点,让他即使流淌着一半泰国人的血,也不显得粗枝大叶,同自己年轻时有五六分相像。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 aogu oshu.co m 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悲哀的寂寥。他有叁个儿子,其中老大和老二是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可一个打从娘胎里出生起就落了病根,一个死不听话乐意做那天魔星。比来比去,竟还只有这无心插柳结出来的果稳妥些,却未必好掌控,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万一养出个不听话的狼崽子……合该他命里是要绝种的。 谭涛摸着谭有嚣的脸:“好孩子,你从小到大受苦了,都是爸爸对不起你。” 从前的拉瓦嚣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那会儿是真心地,期盼着有个爸爸,有个家。可真轮到他苦尽甘来的前夕,谭涛一个嫌弃的眼神便足以打破往日所有幻想,能记一辈子,哪怕是死了,也要把恨带进阴曹地府里去。 这话认亲时不说,过后便不再想听,就是现在说了,听了,谭有嚣也还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上有什么能为他所图的价值。 纵然心下冷笑不已,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的,他抬起那双女子气的眼睛,很是温和的样子,没半点儿幽怨在里头:“您有您的不得已,当儿子的怎么会不明白?我吃穿用度如今样样倚仗着您,哪怕从前有再多的怨言,就是靠着这些恩情也足够抵消了,我到底是有良知的人啊。况且,父子之间哪儿有隔夜的仇?就算是您把我给打死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天生命浅福薄,白费了爸的一番良苦用心,枉来这儿走一遭,饶是当了鬼,怕是也不舍得踏过奈何桥!” 这话逗得谭涛一笑,随即故作严肃地偏过头:“诶!哪有自己咒自己的,当心好的不灵——”他重重地拍了拍谭有嚣的大腿:“坏的灵!” 这才像咒人,父子俩笑起来,演戏真比杀人还累,谭有嚣捏紧拳头,差点控制不住地垮下脸来。 “我这心里其实也烦呐。” 谭涛缓慢收起笑容:“我都这把年纪了,眼睛一闭,随时撂开手也就走了,可我能这样吗?不能啊!手底下那么多人都等着我来安排。你大哥身子骨不好,你二哥——不说他也罢!都靠不住嗒……我叁令五申过不要再在国内碰那些生意,结果手底下还是有人惹事!你以为我怕警察吗?我只怕大半辈子打下来的家业最后守不住,要你们平白无故陪我受苦!” 受苦?谭有嚣想不出还能有比他以前受得那些更苦的,左右不过被枪毙,人这一生谁还离得了个“死”字。 “而且有人告诉我,潘龙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打着我的名头跟毒贩子勾结,就在赌场里。”谭涛给自己说得生气了,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端起茶杯连喝了好几口。 “我略有些风闻,”男人抵着下唇思索起来“那可了不得,被‘狗鼻子’闻到味儿了准得来找您,尤其是那姓沉的……” 谭涛冷笑,把杯子重重放下,丝毫不在意地在空中一挥手:“沉寰宇?他啊……呵,洛峡的徒弟,是个难得的人才,我挺欣赏……不过太守本分,他们那一帮警察都是,我就看不惯整天嚷嚷着要为人民服务的……但他暂时还成不了威胁,我并不担心。” “我更担心的是有人要趁火打劫。上次工地出事做不下去,这次直接给老子扣了顶大锅。有嚣,你说该怎么办?” “爸不如抓紧把潘龙处理掉。” “那我该派谁去呢?他已经玩起失踪了。” 老东西的暗示已经快变成明示了,再装傻就显得假。谭有嚣挺直了腰板,一笑,称得上灿烂:“这事交给我吧。”至于要怎么处理,就全由他说得算了。 “好孩子,这才像我。”谭涛连说了几个好,欣慰地捏了捏他的颈侧,却无意瞥到了衣领下的牙印,是个相当新的伤口,周围一圈还泛着红,中年男人拿开手后又多看了几眼,缓声说道:“你这个年纪么,是爱玩些,但该收敛点,别跟些不叁不四的混着。” 谭有嚣听他意有所指,便抬手往脖子上一抹,略微有些刺痛了,才想起来许是宁竹安给咬的,索性含笑点点头,把事情敷衍了过去。 而旁边谭涛突然话锋一转,说:“有嚣啊,下周叁我要去普海市见位老朋友,你也跟着一道去。他的大女儿同你年龄相仿,想想也是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了——回去之后好好收拾收拾,别到地方了叫人家见笑。” “您难道是想我……联姻?” 第73章显露 十月一,国庆,身为警察却是没有半日假期可偷得闲暇的,要等待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警情,比如本地的市民和外地的游客在某处推了搡了,或者是哪条路段间司机跟司机大打出手……得做到极速处理,大事小情总还离不了责任,因此派出所和市公安局要比平日更加繁忙,各有各的辛苦。 沉寰宇和洛川照着薛兰资料上填写的地址找到了她所住的一栋极简二层别墅,虽说是极简,可这一片小区位于市中心地带,市值就算再低也低不过五百万,日子过得是滋润,可看年龄,薛兰今年只有二十六岁,哪怕助理秘书的工资再高,到这种地步也还是夸张了。 “瞧瞧人家的二十六岁,我当时还住城中村呢。”洛川自嘲一笑,沉寰宇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就是现在,也不过是搬进了个稍微新一点的小区,离单位近些,有个歇脚的地方足矣,毕竟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家,自己住的约等于客栈,拿起脚就能走,便也不在乎好不好了。 透过铁艺大门,能看见院子里正埋头洒扫的,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洛川从内侧口袋里掏出证件,走上前喊道:“您好,我们是市局的,请问薛兰女士在家吗?”沉寰宇背着手站在后面,脑子里想着事情一双眼就没什么可聚焦的地方,到处看,勉强还腾得出对耳朵来听人讲话。 “啊,在的……”保姆把笤帚往墙边一靠,揪起围裙揩了揩手,赶紧走过来开门,神色小心得过分,是低头低惯了的,看人时眉尾不自觉向下撇,只用眼睛悄悄觑着,讲话也细声细语,带点平翘舌不分的西南口音:“是啷个回事嘛,警察同志,她别是做了什么坏事哦——您二位快请进噻。” 洛川面带微笑地招呼上身后的男人:“我们就是来了解些情况,不代表她一定做了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女人个子不高,走起路来却风风火火,两条腿迈得像是随时要跑起来,引他们一路进到客厅:“请坐,她现在还在房间里睡着呢,我去喊她下来啊。”等她走上楼去,沉寰宇眉头皱得更紧,洛川看到了,问是怎么,他只是摇摇头:“有点奇怪。”但要问什么地方奇怪,暂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要等再聊几句才知道的。 保姆轻轻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兰兰、兰兰——快点儿起来的——”她喊得温柔,连语气都是哄孩子的语气,结果反而招致了厌烦,薛兰一把掀开被子,不耐烦地叫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睡觉——”女人赶紧掩住她的嘴,手竖在脸边摇了摇:“兰兰你莫闹,楼下来了两个市公安局的,等着要见你嘞。”薛兰猛地坐起身,惊恐地抓住了保姆的手:“哪两个?姓什么?他们有说找我干嘛吗?”后者被抓得一愣,跟着紧张起来:“有一个是什么队长——兰兰,你在外头惹事啦?你真在外头惹事啦?” 薛兰坐着发完了几秒愣,只觉心烦,警察再怎么查案子,也不该查到自己头上来,她既不伤天害理,又不知法犯法,哪怕是图钱,她还得做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呢,那每一笔每一分,可都是凭本事赚来的,顶天了不过是她比别人多在床上效力些。早知要惹一身骚,当初还不如把眼界放低点,省得现在拎不干净,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去跟他们说我要洗漱,先取点茶叶给泡上,我马上就下去,要是问起你什么,一概装傻就是了!” 保姆连连点头应道,鬼祟地离开了,留薛兰一人在屋里,走前还不忘替她拉开窗帘,大好的阳光刺得眼睛发辣,女人紧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用攥紧被单的手胡乱搅了搅头发,一把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扫了个干净。 谭家人都是晦气的,明年开春——她要辞职才行,不能再跟那帮人纠缠了,实在太晦气! “来,警察同志请喝茶。”保姆倒下两杯茶,蹲着身子递给他俩,沙发便像长了刺似的,惹得一身别扭,沉寰宇匆匆接过杯子,想说什么,被洛川用胳膊撞止了,心领神会地埋头喝下几口茶,沉默起来,不着痕迹地留心着女人的表情。 洛川捏着杯子,和善地发问道:“平时别墅里就您一个人忙里忙外啊?” “诶,是嘞,不过打扫起来也还好,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那可了不得,把这么多人的活全交给您干,很辛苦吧?” 两个人基本保持着一问一答的模式,但沉寰宇注意到了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每每提起有关工作内容时 ,眼前的保姆都会流露出一种接近于幸福的表情。一次能说是巧合,反复多次就只能证明她内心是真情实感地抱有着这种想法。 一个人如果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很幸福的,那么无非是出于骨子里的热爱。没了热爱,纵是有丰厚的薪资待遇,面对上司同事时心里总还要摆几分怨念出来,何况大部分拿着普通员工工资的普通人。 沉寰宇终于品出了哪里奇怪:这保姆不像保姆,倒像是亲妈! 他觉得差不多该自己出声了,便说:“您一人干这么多活,工资想来应该不少吧?” 女人笑得悄悄的:“我是不大在意,反正到头来还都是她的东西——” “警察同志,问这么细难道是想跳槽到我这儿当保姆吗?您是市局来的,不至于吧?”薛兰一级一级踏下楼梯,面上只用口红薄薄在嘴上涂了一层,笑得略显疲惫,话里倒是在毫不退让的暗讽,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抱起手臂,活像只高傲的孔雀:“二位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吧,我难得有个假期,想好好休息。” 这回轮到沉寰宇止住洛川,态度这种东西是相互的,他认为无论对方品行怎样起初都该客气些,可这得建立在将心比心的基础上,因而此刻问起话来严肃得吓人:“潘龙是你什么人?” 女人一愣,她刚刚想到了各种可能性,竟单单忘记了那个憨货因为赌场的事被警方列为了头号嫌疑人。“以、以前的同事啊。”这一结巴,气势就弱下去,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强打起精神,神态却怯了。 “仅仅是如此么?他在紧急联系人那栏里填的可是你,关系是夫妻。” “简直是胡说八道!”薛兰顿时被气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他哪儿来的脸填这个,我跟他不过玩玩而已!” “玩玩而已?” 沉寰宇冷脸笑出了声,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吓得女人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是诈:“看来你理解的‘同事’跟我们理解的不太一样。比起耍心眼子,我建议你还是老实点回答问题比较好——你和潘龙到底是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薛兰咬咬牙道:“我们以前是情侣。” “那他在江抚开赌场的事你知道吗?” “自从他离开公司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偶尔打个电话也只简单聊几句近况,具体在做什么,他没有跟我提过。” “潘龙除了在江抚的住宅外还有别的可以去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让女人垂眸沉思了许久——她知道,当然知道了,潘龙什么事情都和她说,甚至最初开赌场也是为了她,即便她把他的行踪公布出去,最后也不会影响到自己,可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情感在里面。 思来想去,薛兰报出了其中一处地点:“我知道的就这里,至于他会不会去得另说了。”论情分,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毕竟自己永远是第一位,往后怎样,是逃还是被抓,都只能看潘龙的个人造化了。 警察走后,保姆急急走来,比本人还焦虑的模样:“兰兰,你在外头怎么认识这种人的噻!赌场……你难道也赌博了?” “妈,你能不能别吵了!”女人不耐烦地甩开薛母的手,跑上楼去拿手机,她必须得跟潘龙说一声才行,因为号码是新的,所以也不用担心警方会查询通话记录。 可是等到对面接通,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薛助理,这么巧,我跟你的老相好刚见上,你就打来电话了。” “谭有嚣?你为什么又——” 谭有嚣笑着,抖了抖腕上的珠串:“别紧张,我不过是来发一发善心,毕竟,潘先生之前把我们的约定履行得很好。” 第74章商议 旁边的潘龙听着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几次想拿回自己的手机,被谭有嚣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后才无奈舍弃掉念头,一双颤抖的手抬起又放下,只得紧紧攥住裤子,掌心被汗打湿后变得格外冰凉。 “总之,小少爷你不能伤他,别的什么事都随你。” “好有意思的话!我还以为像薛助理这样的女人是没心的呢,想不到还另怀着一番痴情 。”谭有嚣走到潘龙身后,把手机贴在了他耳畔,笑道:“你觉得呢,潘先生。”潘龙冷汗直流地接过手机,等同于接过一个未知的定数。他深知谭有嚣还记恨着接风宴上的事,哪怕自己说清了是受谭涛的指使,也难保对方不会像上次见面时一样,直接掏出枪来威胁。 可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身后男人短促的轻笑声,算得上最傲慢的那一种,只听见他笑完以后说:“我不棒打鸳鸯了,你们二位可得好好叙叙旧。”谭有嚣双手往潘龙肩膀上一拍,坐到边上去看起杂志来,丝毫不给人摸清内心所想的机会,面子是热的,底子却还是块儿冰。 之前他和潘龙在薛兰的牵线搭桥下已经正儿八经地打过了一次商量,到底是能在那个年代考上大学的,脑子挺灵光,也足够豁得出去,人到了中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野心,支着一身的骨气才不叫人跪下去。 谭有嚣随便翻了翻杂志,发现上面尽是些让人看得索然无味的爱情故事,无病呻吟的,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极没意思——爱情让他感到极没意思。不论男女,凡是陷入了恋爱,无可避免地要变蠢,名也忘了,姓也忘了,动不动就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去死。”强行要给蠢人和蠢人之间的结合套上个好听的名头和价值,硬把它打造成必需品,好像没了爱情这辈子就废了,所以分开时宁愿交出性命,更是蠢到没边。要是叫谭有嚣遇到这种情况,恐怕笑都能把他笑死。 “兰兰……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他过来看看我……” 谭有嚣差点忘了,这儿就有一个为爱变蠢的,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安慰着电话那头的老相好。 但也有让谭有嚣感到意外的事——潘龙和薛兰之间其实差了快十五岁。比起跟谭涛只有虚与委蛇的金钱交易,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多掺进了份真情,也正因如此,年龄差显得更加忽视不得。图什么,他想不通。 胡思乱想的间隙,那边隔着电话腻在一块儿的俩人也差不多把话说完了,男人捧着手机,放低声音同薛兰道别:“这段时间不用再联系我了,兰兰,你照顾好自己,嗯,放心吧。”潘龙挂掉电话,轻手轻脚地在谭有嚣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小谭总,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可以在您整理好证据后向警方自首,但是您能保证他们会因为这个去抓谭涛么?毕竟我开的这两个赌场和他没关系,只要他想,怎么着都能撇干净。” “现在说这种丧气话是要打我的脸吗?”谭有嚣翻看得更加随意“谭涛不过是仗着局里的人脉有恃无恐罢了,要想撇得干净,除非他从来没做过亏心事。” 谭有嚣“啪”一下合上手头的杂志,弄皱了正反两面的封皮:“你这事的确瞒住了他,他也完全不知情,但可别忘了谭涛是靠什么发的家……刑侦技术不发达的年代,作案手法稍微高明些便不容易查了,再加上当时相关的法律还未完善,让他吃到不少红利,桩桩件件,总有处理不得当的。他向来自大。” 潘龙瞬间懂了,问道:“小谭总的意思是想把我的事情也一并推到他头上,那证据岂不是……” “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潘先生既是读书人,这句话应该不陌生吧。证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警方和检察官看的,伪造一些又怎样,他们只要信了,那就没人能说假——潘先生可以放心了吗?” 潘龙沉默不语,手握成拳轻轻捶着大腿,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哪儿还有拒绝的选项,甚至连眼下用来藏身的房子都是仰仗了谭有嚣。可万一稍有不慎让薛兰受了牵连……正在他暗自迷惘的时候,谭有嚣把杂志扔到了他面前:”这样吧潘先生,我呢,自然也不会让你白帮忙,有什么要求,你现在可以抓紧提出来,比如——安顿家人什么的。” 这话若是早说,也省得潘龙犹豫了,他听罢果断开口道:“等我进去之后麻烦小少爷您护着点薛兰,谭涛他从不会管手下人的死活,我担心哪天他要杀人灭口……除此之外,潘某便再无其他要求了。” “那好办,”谭有嚣答应得很快“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么爱她,为什么还要把她送给谭涛。” “不,不是送,小谭总您误会了,这是薛兰自己的选择,我尊重,所以想尽可能地在有限的时间里帮她往上爬,虽然很多人接受不了她的行事作风,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还是个脆弱的小姑娘呢。况且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能看到她过得幸福,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该是很让人触动的话,到谭有嚣这儿却变成了懦弱和卑微的宣讲词。人们难道就管完全抛舍下自我的行为叫“爱”?那得到了爱的人岂不是等同于得到了别人的一整个世界,未免太幸福。他不屑一顾,只当爱是能栓住活人的圈环。 谭有嚣执拗地想着这个可笑的问题,一直到了晚上收拾行李时仍心不在焉的,弄出好大的动静,引得趴在床上看乐队演出视频的宁竹安频频侧目:“谭有嚣——” 男人听到了她的呼唤声,撇开东西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了?” “谭有嚣,”女孩儿双手托着下巴抬起头“有专家说了,经常大喜大怒的人容易得精神病。” “这都是他妈的什么狗屁专家——” “是来自蒲渠县的宁竹安专家在本年本月本日刚刚得出来的研究结论。”说罢她将脑袋垂下去,在胳膊上挨挨蹭蹭地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笑声,笑完了,她眨着眼看向谭有嚣:“信了吧?”谭有嚣被女孩儿那稚气的行为逗得没了脾气,伸出手去捏住她的脸颊:“信了。不过宁专家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 平时这小丫头轻易玩笑不得,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因此谭有嚣不得不提醒自己多拿出些戒备心来,免得最后不知不觉间着了她的道。 第75章绳链 宁竹安抬起手,摇了摇食指,故意摆出副端凝的表情说道:“宁专家说她不告诉你。”她的幼稚是让人乐得观赏的幼稚,同样的行为,若是换成别的女人来做,谭有嚣大概只会觉得恶心。他看着女孩儿的脸,视线便缓缓移到她的身体,因为是趴着,宁竹安那点细腰被垂到床上的睡衣布料勾出了形,两条流丽的小腿正翘起来慢悠悠地晃荡,攒簇着白里透粉的脚心,让人不由得忽视了更为显眼的红绳。 “是吗?那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说罢谭有嚣转过身,拿一只膝盖支在床沿上,两手探去挠女孩儿肋侧。宁竹安不耐痒,一被挠了,立即笑起来,扭着身子试图躲避,却仍被控制在男人的掌心间,像软化了的糖糕,绵绵的触感叫他心热地咽了口唾沫。 女孩儿很快笑得没了力气,连连摆手求饶道:“诶唷、诶唷……别挠了!我告诉你就是了!”等谭有嚣停下,她便捂着脸坐起身来,眼角因沾了泪花而变得亮晶晶:“讨厌你!”她忍不住半嗔半怪地捏起拳头往男人粗壮的胳膊上打,被他顺势抱进怀里狠狠亲了一下嘴巴:“你今天有点太亢奋了——是因为我明天一早就要走?” 宁竹安啐了一声:“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开心跟你又没关系。”她拿过床上的手机,指着屏幕:“是我最喜欢的乐队发了新歌,你看。”画面当中面容略显沧桑的男人留着头中长发,穿一件重工铆钉风衣,正神态自若地进行吉他演奏。 谭有嚣把下巴搁在她肩上,敷衍地瞟了几眼,随后冷哼道:“你喜欢这款?” “什么呀,我是听歌又不是看人,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头种马……”女孩儿嘟囔着划拉了几下屏幕,把有关视频挨个点赞收藏,结果环在腰间的手臂突然一个勒紧,男人咬着她的耳垂问道:“你说我是什么?” 刚刚光顾着看手机,宁竹安还真没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现在回想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是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她说谭有嚣是种马。生没生气的暂且不论,只是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管怎样回答,他这人最后都能借题发挥,免不了要挨顿欺负。 “我什么都没说呀,”宁竹安透棕色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项链我编好了,拿给你瞧瞧?”谭有嚣没吭声,但果真松开手,于是她连忙蹦跳着下了床,走到窗边放香炉的架子前,在一堆绳子里翻找起成品。 要说生气,倒是错怪了谭有嚣,毕竟没有人能比他更知道自己是什么德性,所以他只当这是调情的一种,从最文雅的嘴里说出来粗话,让他觉得格外真实:宁竹安不是从外到内白到底的,她会安慰人肯定就会骂人,会耍手段肯定就会犯傻,她认认真真地保持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一个拥有独立意识且活得幸福的普通人的常态。 “啊,找到了。” 宁竹安拿着东西回来,还没走到跟前便拉直绳链兴冲冲地给他展示起来,只等着夸奖似的:“怎么样?”她编的是八股辫,用了黑色和金色的绳子,中段隔着几个结串起一大一小两颗枣红色圆珠,完成度和质量竟丝毫不逊于外面卖的。 谭有嚣就着女孩儿的手认真端详了一番,很是遂她心意地赞赏道:“好看,你真舍得送我?”宁竹安垂眸一笑:“本来就是给你编的,不稀罕拉倒。”男人则陪她笑着,说:“冤枉,我可没这么想过。来,你帮我戴上吧。” 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绳链环绕在谭有嚣的脖颈上,手指划过肌肤,能清晰感受到男人的温度和跳动的脉搏。待好不容易把结扣上,她便被男人重新带进怀里,紧贴的部分让宁竹安瞬间局促起来,嫌烫似的撒开手,急急忙忙指着地上的行李箱问道:“你、你还不收拾么?” “那不重要。”谭有嚣拨正了绳链上的珠子,用嘴唇去蹭她的小脸,一反常态地温和起来:“我真想把你也给带去普海市……老东西要我跟别人家的女儿在一处培养培养感情……这趟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难不成你要在那儿待很久吗?”宁竹安边问边在心里盘算起来:她拜托周呈带的备用手机明天就能拿着了,到时候得先联系一下爸爸报个平安,再是问问舅妈那边外婆的情况。总之,她巴不得谭有嚣去得越久越好——永远回不来的更好! “半个月?也有可能是一个月。我尽快。”说着,男人缓缓抚上了宁竹安的大腿:“做不做爱?我现在特别特别想要你。” 第76章喜欢(h) 提起跟男人做的那种事情,宁竹安属于怨念颇深,每次事后,她都恨不能啖其血,嚼其肉。“这种事情你何必多此一举地来问我呢——我再怎么拒绝,最后还不是全由你说得算!”宁竹安板起脸,严肃的模样衬得耳后红晕变得愈加可爱。 正是这样可爱的一个人坐在怀里,让谭有嚣怎么能忍得住不下手。 “那今天让你自己挑个姿势?” “什么跟什么……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稀罕拉倒。” “你不准学我说话!” 宁竹安回过头去,皱着眉,红着脸,噘着嘴,上上下下把谭有嚣扫了好几遍,末了得出来一个结论:“你……你难不成是喜欢我?”她摊开手掌,贴在男人心脏的位置,更加认真地问了一遍:“你喜欢我吗?” 很多女人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有时心情好了会给予她们肯定回答:“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可不管嘴上讲得再怎么好听,他的心终究是空荡荡四面透风,喜欢——他连自己都厌弃,所以他大可像以前那样敷衍过去,再说上些动听的情话,但谁叫问问题的人是宁竹安呢?她把敷衍变得很困难。 谭有嚣突然感到烦躁,于是用力握住女孩儿放在他胸前的手:“我根本没办法理解你说的‘喜欢’,我只知道自己很想上你,宁竹安,这能叫喜欢么?我弄不清楚,你来告诉我!” 那张妖冶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反而让宁竹安没那么怕了,她用另一只手捧住男人的脸,挨过去细声细气地说道:“喜欢……其实我也不太懂,大概就是你见到我的时候会开心,见不到我的时候会想念……这么讲会不会有点儿太自信?”她话说完了,柔和的笑容还凝在脸上没消下去,便猝不及防被谭有嚣往身后的大床上一扔。 床垫刚回弹完又陷了下去,男人骑上宁竹安的身,急躁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一边解一边弯下身子寻找她的嘴唇,可连续好几次都是他刚亲到就被身下的人偏头躲开,实在被逼得不耐烦了,把脱下来的私定衬衫往地上一扔就算完——明天要离开江抚了,他舍不得让任何负面的情绪跑出来浪费时间,多温存一刻,才够叫他在异地的夜晚也能尽情回味。 谭有嚣掐着宁竹安的上臂把她的胳膊分别摁在头两侧,吻得用力了,再躲不得,舌头间像生出了磁铁,互相吸着,谁主动谁被动,不重要,纠缠起来反正都是一体的。吻着,吻着,女孩儿的腹腔开始剧烈起伏,伴随只出不进的鼻息,他知道这是缺氧的前兆,但故意不起身,非要听见她无助地哼哼了才满意。 果不其然一分开,宁竹安就大口大口喘息起来,男人要扒她衣服的时候,她还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可惜一直到被制服,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她双手虚握遮掩在胸乳前,偏过头去小声骂了句俚语,抗议道:“你能不能做一下措施,我不想每次都吃药……它副作用太大了,恶心得我想吐。” 正在脱裤子的谭有嚣想了想,同意了:“也行。”于是伸手去床头柜的抽屉里一阵摸索,拿出了那盒上回没机会用到的避孕套,一盒是六个,今晚想必是够的。 等待的时间越长,宁竹安就越心慌,手指一刻不停地搓弄着头发尾端,几乎要发起抖来。羔羊在被宰杀前听到滚水沸腾的声音时会不会有同样的感受?她哀怜着自己,看向谭有嚣,只一眼便猛地闭上了,小脸热得发麻,很是避讳瞧见男人挺立在那儿的粗长性器。 谭有嚣笑道:“你用都用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怎么现在还怕看?”他捏住避孕套的前端,把卷曲的部分从龟头处一顺到底,又说:“不过,纯情是好事。” 接着,他像打开样式精美的礼盒一般轻松打开了宁竹安的腿。因为最近要忙着应付各种无聊的人和事,所以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来造访过这处禁地了,想来也是这个的缘故,女孩儿的小穴很明显要比之前更加紧张,颜色如同是在白纸上用水粉晕出来了片薄透的红,周遭一圈渐变下去,融进雪花堆砌起的肉里,相形见绌,把男人蓄势待发的性器衬得愈发狰狞。 起初裹着层薄膜的性器贴上来,自带的润滑液冰得宁竹安一抖,下意识睁开眼,最先看到的仍还是那些纹身花样。谭有嚣握住自己的性器沿着女孩儿柔嫩的小阴唇上下蹭动,腰往前轻轻一送,龟头便戳开穴口,两侧的薄肉跟着陷进去,烤热了外侧附着的凉液。 不同于往常那样插进去就开始撞,今晚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对宁竹安温柔些的,硬是提着口气,一寸一寸往里进,延长了插入的过程,却也不失为另外一种刺激——他发现宁竹安这会儿是叫不出声的,单单闭上一只眼,小嘴随着性器的深入慢慢张大,又猛地把唇瓣儿咬得像要流血。 “别……你不要盯着我看……”女孩儿转过头去,因为瘦,显出了下颌线的锋利,划破了灯光。“为什么不要,”男人俯下身亲她“长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谭有嚣擅长忍耐,但在跟宁竹安的情事方面是例外。等到他终于把整根性器插进去,便再难抑制住脑海里翻涌的欲望,一把拉起她交迭握在胸前的手,扣住了摁在头顶,紧绷起腰间的肌肉大开大合地操干起来,顶得人一口气还没理顺就又得急急地喘上第二口。 宁竹安涨红了脸,连求饶都不知该怎样说出口的好,穴肉被撞得乱颤,每一下都酸到了头发尖尖,只得喊道:“轻点、轻点——”因本能而吐出的话语她自己是听不清的,唯独在身上有意识想得到些屈辱反应的人能听见个十足十。 谭有嚣被她那点可怜的娇俏给媚到,便更加没办法顺其心意地放轻动作,甚至连原本刻意保持的频率也一并丢掉了。 第77章表白(h) 每每在宁竹安认为得慢下来的时候,他冷不丁就提起速度直捣上最深处;将要发狠地冲刺了,反而退至入口处蹂躏起凸起的敏感点……别说性爱经验稀少并且尽是跟他做的宁竹安,就连谭有嚣自己也摸不清楚下一步会干什么,仿佛全程是阴茎在带着他的腰往前动——个人控制不了的。 女孩儿的侧脸上好似堪堪飞过了一片太阳落山时被照得发橙发红的云霞,泪珠由内眼角滚至翕动的鼻翼,碎成了细小的水钻,上下都湿漉漉的招人疼。 他从不曾有多么认真地观察过身边谁的脸,因为没必要,无非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死了,腐烂了,所有人都一样,看着他们的脸,就是直接跨过几十年的岁月看着一堆森森的白骨。 因此谭有嚣歌颂不了世界的伟大——他觉得世界是个坟头,各式各样的骷髅披了层皮爬出来又钻回去。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荒芜的人生里,被他主动挟来了个鲜活的宁竹安,而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是二十四岁的谭有嚣离普通的人生最近的时候。 “你,”他喘息着停下了动作,性器深埋其间“你再问一遍刚才那个问题。”宁竹安懵懵地把头扭过来,绵软无力地配合着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宁竹安,真的——我见到你会开心,见不到你会想念,如果这就是‘喜欢’的含义——那我可能真的喜欢上你了。” “啊……啊?” 宁竹安差点要从床上弹起,但被禁锢着,所以仍就躺在那儿,剩下惊恐的情绪一刻不停地从她眼中流出。按她的设想,谭有嚣最多最多只是对她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好感,能支撑着她在背后搞出些小动作——怎么会到了真说喜欢的地步? 那双黑眼珠盯着她,把她的不安尽收眼底。他是表达了心意,可宁竹安呢?他们的身体还连接在一起,他们还在做着最亲密的事,彼此却好像都变冷了。也许是想掩盖掉某种因得不到回应而产生的焦虑,谭有嚣突然很想发火,但宁竹安比他更快地开了口,慌张着,结巴着,泪流满面地对他说道:“我会努力——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但我会努力。” “被谭有嚣喜欢”,于她而言未尝不是有益的。假如靠着缓兵之计能稳住他,那些定下来了却不敢实施的计划,往后大概可以提上日程了罢。 谭有嚣咧开嘴角笑了一声,松开女孩儿,自己趴下去,一手扣住她的肩膀,一手死死环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性器在里头磨得四处发痒。 突如其来的悬空感吓得宁竹安不得不一把抱住男人的脖子,即便两条屈起的细腿下有男人的肘窝托着,她依旧觉得摇摇欲坠而没有所依,抱得便愈发紧了,上身因着这个姿势和跪在床上的谭有嚣紧密贴合在了一起。 肉穴里的阴茎再次开始抽插,胀满了整条花径,爱液沾上了一切能挨得到的地方,可来回进出间分泌得太多,聚在一起哪怕原本再轻也有了分量,就是滴落在床单上,落得也不够果决,非扯出根细闪的银线,蹭得谭有嚣大腿上都是。 交合的动作因为蜜水的增多而愈演愈烈,男人的胸肌把宁竹安的乳尖蹭得硬起,从那两点扩散开的细微快感是锦上添花,伴随着同样被摩擦的阴蒂,一下一下,像有数不清的小虫子咬着她,她要咬回去,于是在混乱的思绪里用小嘴含住了男人的锁骨,汩汩淫液顿时喷洒出来,高潮得远比以往要激烈,弄得二人下半身皆是一塌糊涂不说,指甲还像画笔似的在谭有嚣身上记录下了每一条情欲的轨迹。 他留情了,但并不留情,连几秒顺气的时间都不愿给她——随她怎么哭叫吧,明天就得走了,为他开诚布公出来的那份感情多讨些好来当做念想是完全没问题的。 宁竹安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可以放松的地方,原先清脆的水声逐渐变沉闷了,透明的液体被捣得发白,带点沫子,深插入底时便黏在男人的耻骨上,粘稠得拉丝,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喘息声——虽然戴了套,但谭有嚣还是习惯插进最深处射精。 分开时,女孩儿的腿根仿若抽筋般抖动起来,带得臀上的肉跟着一哆嗦,漂亮的双眸失了神韵,雾蒙蒙一片,微微翻了白,眼尾和脸颊的红,红成了一片,生理性泪水滑落不断,被谭有嚣悄悄抿进了嘴里。 做到最后一次的时候,宁竹安直接骑在了男人胯部,后仰着靠在他支起的大腿上,一副被采摘过度后精疲力竭的模样,再经不起任何过度的刺激,连眼睛都快阖上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腰,交合处水光盈盈,小穴稍微收缩下就能听见声响。 可只要一停下,倚在床头看她的谭有嚣便开始尽职尽责地发挥起自身力量,配合得往上一顶,以至于她无论怎么做都不合适。“这就不行了?好没用的小骗子。”男人张开手臂,宁竹安立马如蒙大赦般欠身钻进他怀里,再不愿动了。真不知道他属什么的,精力这样旺盛,也不嫌累得慌。 “要我动还不亲亲我?” 宁竹安不情不愿地抬头在他脸颊上和嘴上各亲了一下,完事便把脑袋埋回其胸口,谭有嚣哼笑着,掐捏住女孩儿的髋骨,前两下后两下地来回推动,中间空出几秒,往她圆润的小屁股上拍,被她有气无力地捶了一把才收回手,转而摸了摸她的头。 平时没怎么注意,用手一路从发顶摸下来才发现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已经快要垂到腰际。时间果真是最稳妥的,不受控的是游走于时间里的人,当初第一次见面,有谁能想得到后面是他要动起感情呢?哪怕这里面有陷阱,如今也是他自己上赶着往里跳。 喜欢的确能把人变成个蠢货,谭有嚣忍不住自嘲地想,亏他还有脸去挖苦潘龙和薛兰呢。 但眼下再去纠结那些也来不及了,怀里的人温暖、柔软,他拥住后便再不想放开,往后的事如果以现在的角度分析,不管怎样,总也有说不准的时候。 反正——他随性惯了。 第78章苦恼 躺在床上,宁竹安反倒没什么困意了,睁着眼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想的是怎样逃跑才不至于连累身边的人——爸爸是很优秀的警察,可以先少分些担心;最重要的是在医院的外婆,她不能不多为其考虑考虑,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有转院,可那儿想必又有人看着;还有舅妈、表姐……若只有她自己,那还好些,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死,但她背后是整个的一个家庭,这就不同了,一个人仿佛顿生出多个肉身,想顾头就没办法顾尾,如果逃跑,除非带着全家人一起,否则谭有嚣多的是办法威胁她回来,那样的结果,她万万不想看到。 她苦恼地扭绞起一缕头发,绕得微微卷起,没防备地被人从后面握住了手。“别揪了——刚才不是还跟我喊困么,怎么现在又来精神了?”听声音,谭有嚣也没睡,一直醒着,放松下来的嗓子里颗粒感比平时重许多,说话时就是懒也懒得性感。 “突然有点睡不着……”宁竹安把脸藏进了被子,小声嘟囔“你自己不也是。”谭有嚣闻言笑道:“我是在想心事。你个小孩儿也有心事?”边说,他边用指尖抵开了女孩儿的手掌,十指自然交织到一起,粗糙的,柔软的,可以毫无顾忌地相连。 “我有什么心事,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此话一出,身后的男人久久地沉默了,久到宁竹安都以为他睡着了,便想着不管怎样得先把手抽回来,想不到下一秒就被拉着翻了个身。“安安,”谭有嚣用空出来的手支着头,喊得格外轻,好像生怕惊扰了她,那声音闷在女孩儿的头顶,挥散不去“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你家的任何人。” 这叫什么话,好像她活该要被糟践似的。 宁竹安摇了摇头,皱着眉毛道:“我才不信你说的话——我做什么你都会觉得是错的,分明我不欠你——你总让我错以为自己有天大的人情要偿还。”说着,那股子真情实感的委屈劲儿渐渐涌了上来,女孩儿狠狠把头磕在谭有嚣的胸口处,扬起小脸骂道:“混蛋!” 亮堂的月意从天上洒下来,没被风吹散,却在穿行过树杈间时留恋上了一抹看不出程度的绿,自顾自地裹上去,等落进屋里时,因为受了叶片的削弱,那光亮只能草草照出窗棂下的一角,映不出来男人脸上的表情。 “但是混蛋喜欢你。”男人低下头去跟她咬耳朵:“知道了吗?宁竹安,我喜欢你。”女孩儿逮住机会快速咬在他的下颌上,怕他躲掉还专门用手扶住他的脸,磨牙般不肯松口。 实际上谭有嚣压根儿没有躲避的想法,反正比起报复,这性质更像是在跟他玩闹,索性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随她啃咬,除去唇瓣内侧的温热和湿润,他连丁点儿疼的感觉都没有,更多的是被那张小嘴里的牙齿硌出来的痒意,他抗拒不了。 最后先不好意思的还是宁竹安。她一下子推开了谭有嚣,倒是没忘记揪起睡衣的长袖给他擦擦脸,轻咳一声说:“我想去松立看看外婆。”谭有嚣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不出意外是拒绝了:“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你自己——我不放心。” 宁竹安“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但她可不会真傻到待在这里等谭有嚣回来。因为就在刚刚,她想起来男人还有个名叫谭恪礼的哥哥。 早在谭有嚣第一次跟她提起家人后,宁竹安就在网上搜索到了有关谭恪礼的访谈视频和记者会,论言行举止,那实在是个很儒雅的中年人。外婆常说,看人先看眼,眼看得顺了,人才是顺的。谭恪礼的眼睛是带点文人式忧郁的,有点像她的爸爸,莫名的亲切,区别在于沉寰宇更能凶得起来。 宁竹安知道靠她自己的力量无异于是蚍蜉撼树,要想保全家人,终究还得借助外力,因此,再没有比求助谭恪礼更合适的选项了。所谓长兄如父,哪怕只是单纯为保全家族的脸面,他之后肯定也会对谭有嚣多加管教——而当下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她该如何见到谭恪礼。 她拿手去玩谭有嚣佛串下的穗子,嘟嘟囔囔地说着:“那按这样的话,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岂不是得自己住在这儿了。”男人问道:“你害怕?”小丫头像是不好意思承认,纠结地点点头:“这里到了晚上会很阴森。”他笑出了声,垂眸轻柔地摩挲起宁竹安的手:“有意思,我在的时候你怕我,我不在了又要怕鬼。” 女孩儿小小的身子猛地往他怀里一钻,细腻的手指抚过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伤疤——她猜谭有嚣会喜欢这样,说话时可怜的语调恨不得要软了他半边骨头:“没办法,如果你只去几天那还好,十天半个月……谭有嚣,我有点害怕……” “那你想跟我一起去普海市么?我们可以在老东西的眼皮子底下玩儿偷情。” “才不要——诶,不如这样吧,你把我送去萨婉姐姐那儿,我跟她一起住。” “不行。” 宁竹安皱着眉抬起头,满是不解:“为什么?”谭有嚣听她话里情绪骤然由顶峰跌至谷底,心里顿觉不爽:“我可不知道她那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叫你上赶着跑的去。怎么,你很喜欢她?还是想背着我跟她密谋商量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劝你早点死了那条心。” 男人翻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咄咄逼人的态度说得宁竹安心里发虚,于是她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甩开了谭有嚣的手,重新背对着他躺下:“算了,反正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宁——”他凑过去,刚开口,女孩儿就扯起被子蒙住了整个脑袋,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要睡觉了,你也睡!”之后不管男人怎么碰她、跟她说话,她都置之不理,慢慢地,也就睡过去了。 第79章决心 宁竹安说睡就睡,临近天亮前约莫是睡得冷了,身体凭着本能要往暖和的地方钻,一缩——像鸟类将头埋入羽翅之下,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被子里,动来动去得蹭苦了本就没睡意的谭有嚣。 “蹭蹭蹭,再蹭把你扔出去。”说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弯起手臂揽住了她,又怕她闷着,顺便把被子也往下扯了点,而终于找到个舒适姿势的宁竹安轻轻砸吧着嘴,偎在他的胸膛前发出几声单音节的哼声,听得谭有嚣心软了:“哪里真是只小狗变的?”他叹口气,感觉再这样看下去容易出事,便抬起胳膊搭在额头上,逼着自己把注意力分散到别处。 天色已是蒙蒙亮,能见的范围就广了,床头柜上还放着表面光滑的空盒子,边上零碎散落着几个撕开了口子的方形包装袋,谭有嚣不由得想到了他打起结来随手跟餐巾纸一块儿丢进垃圾桶里的避孕套,皆被射得沉甸甸的,也难怪每次宁竹安跟他做到后面都要哭着说小肚子胀。谭有嚣愣了愣,随即一把捂住脸,心中道:“怎么想来想去还是离不了她。” 等天彻底亮起,他方从这道诡异的情欲陷阱里抽出身。宁竹安被灌进来的凉气吹得打了个哆嗦,无意识地想往谭有嚣躺过的地方靠,直到发现睡梦中那个现成的暖包不见了踪影,她才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唔,走了……?”谭有嚣分不清她这是不是呓语,总之弯了腰说道:“嗯,走了,你再睡会儿吧,晚点佣人会上来收拾。” 宁竹安脑袋还钝着,一时没想到要说什么,只管点头,好脾气得任他托起自己的脸把两边颊肉往中间揉捏。 待到男人走后,她彻底醒了,手撑着床艰难坐起,连肩膀都在因为昨晚的交合而传来阵阵酸痛。缓了一缓,她突然开始用劲搓脸,手一下下按上去的力道简直接近巴掌,末了身子倒下去,顶着张通红的脸,她趴着,狠狠揪打被子,沙沙作响,恨意使她悲愤地咬住了一口银牙,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没忍住“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累了,便蜷缩着,做她最擅长的事,抱着,哄着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宁竹安,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没什么好哭的,不要再哭了,有办法就有希望。” 只要还活着——比什么都强。 “噢……昨晚车子忘记加油了,要绕个路,你告诉老先生不要着急……嗯,放心,我会转告叁少爷的。” 权御挂了电话,拿起胸针走向他家正对着穿衣镜整理袖口的叁少爷,轻声道:“嚣哥,谭涛那边的人打电话来催了。”谭有嚣冷笑一声,继续不慌不忙地整理,原本照例留着不系的两颗纽扣如今要比平时多扣上了一颗:“再催就叫他去死,狗娘养的,自己半截身子入土了,觉少,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权御示意其转过身,帮他把银色的胸针给别在了外头套的西装领上:“要是直接死了,你心里不得膈应——嗯?嚣哥怎么突然戴起项链来了?” 谭有嚣重新转向镜子,轻轻拨了拨绳链,才发现珠子上分别刻着“福”“禄”二字。他很想状似不经地回答,可嘴角那点儿笑意却收不住:“哦,你说这个,是宁竹安编着玩的。” 权御第一回见他露出这么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心头不觉感到一阵宽慰:“宁小姐心地是挺好。”今非昔比,虽然已经不缺什么钱和地位,但他深以为像嚣哥这样的人唯独缺了份善良人的爱——以前过得太苦,到这时候也该幸福幸福了。 “好是好,就是鬼点子太多,要说按我的性格,弄死多少个她这样的也不可惜。” “但你没有。嚣哥,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如果”毕竟只是“如果”,仅存于幻想里才是常态。权御不了解内情,但作为当事者的谭有嚣深知这并没有多大的可能性,不是他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往往先动心的人总会被置于不利之地,更何况对方还是有着特殊家庭背景的。 谭有嚣拍了拍权御的肩膀,佯装生气道:“行了,走吧,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替我瞎操心。” 他们很快又恢复了说笑的状态,雇的司机先一步把行李搬上了车,所以敞开手便能走。刚要穿过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急急地喊:“谭、谭有嚣,你等一下我。”宁竹安从楼梯上下来,忍着痛走到他身边,谭有嚣赶紧递过手去给她扶着,问:“怎么跟下来了?” “我来送送你。” 谭有嚣说喜欢她,谁知道喜欢的是什么——像他这样的男人,说出花言巧语来简直连草稿都不用打,或许他喜欢的就只有肉体,而简单的肉体最留不住人。宁竹安想了很多计划,以及计划失败后的退路,尽管心里再不稀罕,她此刻也发觉了延长好这份感情并加以利用的必要性。 两个人就这么搀着挽着走到了别墅门口,分别之际,宁竹安悄然对他露出了个恬静的微笑:“祝你一路顺风啊。” “嗯,我会的。”留下这么句简短的话,谭有嚣一步叁回头地坐上了停在旁边的汽车。 宁竹安目送着他们的车扬长而去,默默攥紧了拳头,很是用力地呼出了一口郁气。 第80章同僚 “近期重点留意各个收费口的往来车辆和周边的道路监控,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汇报,势必不能让潘龙离开江抚……针对毒贩老鸦的抓捕工作以及关于抛尸案的后续调查也同样不能放松……”坐在最前头的刘定守讲话声如洪钟,钟却是遭了太阳暴晒的的古钟,显出老态,嗓子里渐渐地沙哑起来,略一停顿,他握起拳头挡在嘴巴前干咳了几声,才终于舍得端起手边的杯子喝点儿茶润润。 继老局长卸任退休后,市局已经许久不曾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开过会,每周一的是例行会议,而在此之外又平添了两次晨会。 刘定守咀着口中发苦的茶叶,扫过围在长桌边坐了一圈的警员,眼睛下面一个两个地晕着层乌青,深的,浅的,厚重得把人的眼皮子拽着往下耷拉,哪怕强打起精神,脸上像被勺子碾出来的两道沟壑也还是摆在那儿。刘定守最后从玻璃的杯口中看到了自己,想起许多生死的别离——他早就老了,烛芯烧到底,桌上的蜡油是蜡烛为光为热的一辈子。 他认认真真地看过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张脸,套在藏青蓝里的每种模样。如果记忆是所上了闩的房,那刘定守的房里头该是挂满了警服的,从染上血后像被空气锈掉层漆的八叁式的确良橄榄绿,排排列列到如今的新制式,残破的,烧焦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他老了,记忆仿佛还年轻着,意气风发。 “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刘定守把杯子挪回原位,撑着桌子站起来,绷直了一身的骨骼:“但既然选择成为警察——服务于人民,报效于国家——那是职责所在。总有人觉得当了警察的就一定高尚,但我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送走过光荣殉职的战友,也亲自抓过以权谋私的同事……什么算好,什么算坏?高尚的从来都是个人。我也不拿虚头巴脑的事情举例,就比如说现在,你们很累,但仍然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出外勤的出外勤,写报告的写报告……像食堂烧菜的孙姐,你们都管她叫孙大娘,她把分内的后勤工作做好了,那我觉得——诶!也是高尚啊。” 除了沉寰宇,警察们纷纷抬起头,他单手托着下巴发着个人的呆,另一只手握着水笔在空白的页面上涂画出毫无意义的墨团,乌泱泱地下出一整盘黑棋,定好起点后就成了连线游戏,一颗颗拿生硬的直线串联,把纸张浸得发软,墨水星星点点地透到下一张之上。 他叹着气摁住本子,将纸沿中心书缝缓缓撕下,窸窸窣窣的动静听得人耳朵发痒。 “像你们,平时做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根本没有消极怠工的,比起我年轻那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守规矩,”刘定守往沉寰宇的方向看了几眼,继续道“压力要有,但不能给太多,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尤其是个别同志,一天天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实际呢,黑眼圈比我个老头子都要重。”洛川会心一笑,在桌底下踢了踢沉寰宇的脚,正专注撕纸的男人没控制好力道,嚓啦一下子撕出个直角梯形,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坐在这儿的都是老熟人,太了解沉寰宇的行事作风,坐在对面靠前位置的贺明缩起胳膊,伸出食指贴在下巴边嘬尖了嘴点点他,玩笑道:“寰宇哥现在是胡子也没空剃了,人也变糙了,那黑眼圈啊,恨不得掉到肚子上!还记得我刚进市局的时候,他多帅啊,那眼睛,那鼻子和嘴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演员被我们请来‘喝茶’了呢!” 大家笑起来,翻出以前起哄时编的外号,左一个“大明星”右一个“警草”地逗沉寰宇,连刘定守都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作势要往贺明身上打:“不信我还管不住你这张嘴。”后者赶紧起身朝沉寰宇的方向作了一揖:“诶唷,都是我的不是!” 沉寰宇拿手肘顶开两侧扒在他肩上的人,自己也没忍住一笑,手沿着下颌摸了摸毛刺样的细胡茬,若是以前叫美荷瞧见,想必当场就得揪着他去刮个干净。 刘定守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便重新摆正神色,敲着桌子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别笑话他啦,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本身没有问题,毕竟江抚今年发生的事的确多了点,啰嗦这许多不过是希望寰宇,希望大家都能适当地给自己一点儿喘息时间。” “不论是作为市公安局的局长,亦或是老师、朋友,我都可以很肯定地说,你们就是我全部的骄傲——未来还长着呢,咱大伙儿都得好好的!” 这一番话下来,所有人皆是一腔子热血燃得沸腾,沉寰宇却听得皱起眉,感觉自己眼眶一圈都是滚烫的,他想把外露的情绪给重新吸收回去,便默默地低下头搓笔记本的书角,结果被洛川和右手边的人齐刷刷揽住。 “不好,我们的寰宇被感动到了。” “总感觉在哪儿见过这幕似的,整得我也想哭。”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刘定守有意随他们便。看着一帮人涌上去变着法子安慰还在嘴硬的沉寰宇,他同样觉得好像在某个午后梦到过类似的场景,又或许是来自于某年某月的记忆,总之是无比美好。 贺明正搥着沉寰宇的肩膀,突然兴高采烈地举起手喊道:“报告!” 刘定守从曾经的事情里回过味来,用眼神询问他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刘局中午能不能请我们一人吃一只烧鸡啊,店就在市局门口左拐七十米的石锅拌饭边上,新开的,就当是犒劳犒劳我们了。” 贺明一说完,其他人就开始附和,叽叽喳喳得还像十几二十年前的小伙子,刘定守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拿起文件,走到他们身边笑骂道:“简直是一群猢狲!我个老头可替你们臊得慌!” “刘局可一点儿也不老,”洛川捏着沉寰宇的胳膊把他从位置上拉起来,在空中挥了挥手“散会散会——我们有的忙呢!” 第81章行动 245c.com 宁竹安缩靠在沙发角堆放的暗红色抱枕间,微垂着头,把一张细白的脸蛋挨在耸起的肩膀上,像是盹着了,却并没有,眼睛还睁在那儿,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子发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比她年纪还大的古早喜剧片,她对此兴致缺缺,但若是关掉,就又得回到寂静当中去——人的声音偶尔就有这点好处,能填满整屋的空洞,不至于叫孤独的人太孤独。 故事剧情接近尾声,男女主哭着笑着碰了面,宁竹安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跟周呈交接白班的人这会儿差不多该准备走了。 “小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那天听周呈这么问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连连晃手,语无伦次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周,你用不着为我做任何事!”男人望进了她的眼里,道:“但我是这个意思。小宁,我不确定你需要什么……但我可以帮你报警,或者,想办法带你离开。” 报警,报哪门子的警,谭有嚣目无王法,既然敢直接跟沉寰宇明牌,就更不可能害怕其他的警察。至于带她离开,那太不切实际了,她一是完全撂不开手,再是不能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给牵扯进来。宁竹安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这样不行,背后的那些事情太复杂。大周,我非常感谢你的陪伴,所以更不能叫你去以身犯险,我没那个资格。办法我会继续想,但在此之前,你什么都不用做,好不好?” 树下影影绰绰,周呈嗫喏着,话脱出口时还是变了一番:“至少……我带部手机给你吧,这样无论你联系谁都不用担心被窃听。” “可我——只有叁百多块,那够买部二手的吗?” “我来就好,小宁你不用担心,我来就好。” 宁竹安从沙发上起身,避开往来间沉默的佣人,独自走到了客厅外的门廊上,脚下踩的木地板刚经过一番擦洗,亮得像刷了层油,让人不自觉地慢下脚步,以防摔着。她就这样来回溜达了几步,可身子骨还是痛,便靠着檐下的细柱子缓缓坐到阑干上,反过身去用鞋尖轻轻踢弄从灌木丛里刺出来的短枝。 过了许久,画幕的边角处走进来一个人影,黑色的,利落而肃穆,他的人也如此,见着宁竹安了,略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随后目不斜视地走向后院,女孩儿面色平静,借着用手指梳理头发的空档左右张望了几番,生怕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正猫着人。 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一直等到太阳光渐渐照到脸上,才在回房间拿了件外套后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去。 “大周!” 宁竹安小声喊道,周呈比了个“嘘”的手势,后撤几步绕到小叶黄杨后头,示意她跟来,被修剪得圆硕的树冠和底下的绿篱连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 等女孩儿一过去,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部黑色的手机,解释道:“装盒子里实在不方便带得来,所以只能这样——有电话卡,用我的身份证办的。” “嗬——真是太谢谢你了!说不要你为我做什么,结果还是让你一通忙活!”宁竹安赶紧抖开外套把手机塞进去,整个揉成了一团兜在怀里,拿出钱来想给他:“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说我都不能白收,你快拿去。拿去。”周呈把手往后面一背,撇开头,怎么都不肯收:“不……不用,真的不用,况且这钱是叔叔给的,还是你留着比较好。”想看更多好书就到:3 2 6d.c om 宁竹安往前递,男人就往旁边躲,连口袋都碰不着,她面上不由得红了,显出些许愠色,一跺脚,低声道:“一码总要归一码,你再不收,我就跟你生气了!”周呈见状赶紧低下头给她赔不是,讷讷地开口,自觉那声音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小宁,我不是瞧不起你,可之后总有要花钱的地方,我不想你用在这上面。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给我个别的东西?” 女孩儿迟疑地收回手,把团成团的外套夹在腋下,摸了摸自己上下四个口袋,除了空气,她实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来给他。“你想要别的我还没有呢,”她把口袋翻出来,用手指拎起,展示给周呈看“我身上拿得出手的就这点东西了。” 周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随即转移到她鬓角处用来固定碎发的白色水滴夹,一时间忘记了说话。宁竹安像是知道他的意思,把发夹取下来,看看夹子又看看他,歪起头,用钝钝的眼尾扫出记风,斜睨着:“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竟然宁愿要个夹子。” 她掌心朝上摊开,伸到周呈面前:“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男人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是人”的紧张感,红了脸,接过夹子的动作堪称手忙脚乱,宁竹安没忍住笑出了声,合十起双手在胸口前拜了拜,摇头晃脑道:“今日我坐享其成也。” 她的乐观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周呈的心思,使他发觉自己一度过于自以为是。宁竹安好哭,可散发出来的能量却是牵着人向上,就算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他这样一个能聊得上天的人存在,宁竹安也绝对不会轻易垮下去。她是自洽的,积极的。 周呈学着她的模样,也合起了手掌,白色的夹子停留在其间:“小宁,你真厉害。” 突如其来的夸赞听得宁竹安有一瞬间呆愣,待她反应过来,便收起了笑脸,郑重而认真地嘱咐他:“如果,之后的某一天我逃跑被抓,哪怕谭有嚣是要我死,你也千万不能来管我。” 宁竹安感慨这次终于轮到她讲出如此潇洒的宣言,所以连返回室内的路上都还在仔细地品味,不由自主把怀里的外套抱得更紧——里头可藏着希望呢。 她踏上门廊走进客厅,一抬眼就看到沙发上堂而皇之地坐了个形貌陌生的女孩儿,把她吓得浑身肌肉为之一跳,可对方却丝毫不觉惊讶。这场面,莫名让宁竹安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房子主人抓包了的小偷。 应眠很快含笑起身,鬼魂似的轻飘飘落到她跟前,亲昵地说道:“你就是宁竹安吧?有嚣说你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所以特地把我叫来陪你呢。” 第82章玩笑 宁竹安微张开嘴,喉咙里明明发得出声音,却凑不成话,她愣了足有半分钟,猜测着对方的来历和谭有嚣叫她来的目的。要说陪伴,直接把她送去萨婉那儿最方便,但谭有嚣显然对她们之间的亲近起了防备,不肯。这会儿往别墅里塞进个不认识的女生,打的肯定是一石二鸟的主意,一方面算回应了她的需求,另一方面,则是想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可不信这家伙能有多好的心。 应眠见她一脸呆样,暗嘲道:原本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结果跟萨婉比起来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倒是我多虑了,有嚣偶尔喜欢个蠢的,也不稀奇。 心里越是轻蔑,女孩儿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娇艳,热切道:“我叫应眠,你今年是十六岁吧?我比你大叁岁呢——诶,你跟有嚣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猝不及防扔出一箩筐,连个给听者反应时间的气口都没有,就是听完了,宁竹安这边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当她是谭有嚣坑蒙拐骗之下的又一个受害者,恰好还年龄相仿,便放柔了语气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面前的女孩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抿着一张薄片儿嘴笑起来,笑声从鼻腔里细碎地蹦出,听得宁竹安心里发慌,赶紧借口上楼去:“我先回屋放个外套。” 刚要走,应眠突然拉住她的胳膊,分量不对的外套掉到地上,好在团得够紧实,没有散。袖子牵歪了领口,露出肩颈的一块儿皮肤,上头的吻痕像沾了苏梅色印泥戳出来的小圆形章子。 “你就算装傻,我也知道,”她走到宁竹安身边,紧贴着她的耳畔低语道“我在有嚣的大腿上看到过抓痕,那是你的‘作品’,对不对?呵……你我是一路货色,都不干净,有什么好隐瞒的。” 如果说刚刚的感受还只是发毛,那么现在宁竹安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拼了命地往脑门儿涌,以至于其他地方冷得发麻。她被冒犯到了,因为是同性,所以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话更像是刀片,不会致死,但会刮得皮肉生疼。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干不干净,只由我自己说得算。” 宁竹安抽出胳膊后跟她拉开距离,冷了脸:“初次见面你没必要夹枪带棒的,有什么怨,有什么仇,你只管找始作俑者去,是骂是打,我还能当个帮手出份力……你现在放着真正的问题所在不管,你来迁怒我,拿那种话扎我——都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天生比你们贱?为了个混蛋男人恨不得要跟全世界为敌,我活该欠你们的?要勾心斗角就自己躲起来找其他人玩儿去,别拉上无辜的受害者,我没那么有病要跟你们争变态的宠!” “好大的气性,我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应眠故作惊讶地用指尖遮住嘴唇,很快又笑道“好啦好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抱歉,我并不觉得好笑。” “对不起嘛——诶,这外套我好像也有一件。”说罢,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还没等抖开就被宁竹安抢了回去,后者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只管往楼上冲,最后“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应眠神色渐渐暗了下去,刚刚那番话里针对她的部分其实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生气——攻击性甚至不如她母亲随口的一念叨,她却听不得宁竹安把谭有嚣描述得那样不堪。 当初在花苑打工时,她差点被一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强暴,如果不是谭有嚣出手相救,她怕是只能在求助无门后渐渐堕落下去,近而走上吸毒卖淫的不归路,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进到监狱里接受改造,但孤零零地死在出租屋里才是现实的大概率事件。 应眠对谭有嚣那近乎偏执的维护欲便是来源于此。 “还好动作快。” 宁竹安背靠着门板喘了口气,上好锁,等走进卫生间后才终于觉得心里踏实了,赶紧打开外套把手机拿了出来。 此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家里人通个电话,打开通讯录后却瞧见空荡荡的列表里唯一躺着个备注“大周”的号码,宁竹安的手指在上方顿了顿,微笑呢喃道:“这人真是……” 她切出拨号键,习惯性地打出了沉寰宇的号码,从头到尾,从尾到头看了好几遍,想想还是删了个干净。这个点,爸爸肯定在局里忙,那么给谁打呢……她仔细想想,最后重新在栏里输进了陆秋红的手机号。 “您好,哪位?” “喂?舅妈,我是宁竹安。” 陆秋红手一抖,急忙拿起办公桌上的眼镜戴上,看了眼来电显示,颤声询问道:“竹子?真的是你!你、你过得好不好?”宁竹安报喜不报忧,说:“放心吧舅妈,我过得很好。外婆的情况有好转吗,是不是还在昏迷?”女人答道:“是,医生说一天不如一天了。” 此话一出氛围注定要凝重了,陆秋红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安抚小外甥女比较好,因而有些沉默,倒是宁竹安先开了口,轻声细语道:“没关系,舅妈,都会好起来的。”紧接着她将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个想法——我打算找谭有嚣的大哥来治治他,就是缺个能见到他的门路。” “谭家的老大么……我记得叫谭恪礼。”陆秋红扶着额头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在比电视和报纸更近的地方出现过,或许是办展会的时候有下属对接了他那边的员工?不对,不止。 “竹安你等我一下。” 女人起身走到书架前把最上层的书一本一本取下来,用拇指摁着书页,飞快地翻动,唰啦唰啦过完好几本,终于摸到张材质不同的硬纸,抽出来一看,发现是张有些年头的合照,陆秋红就这样拿着它回到桌前,对宁竹安说道:“门路我可以给你找。” 照片上,从左到右依次站着谭恪礼,导师,陆秋红,以及另外一位男同学,后头悬挂的红色横幅上,整齐列着“返校交流座谈会”七个大字。 第83章矛盾 陆秋红跟谭恪礼算师出同门,二人都曾就读于江抚财经大学,她大几届,是学姐,而带过她的导师同样带了谭恪礼,这便是离得更近的联系。 手里的这张照片拍摄于陆秋红毕业叁年后,她的大学开展了这么个活动,想叫一小部分毕业生回学校去跟学弟学妹们谈谈就业经验,陆秋红受导师的邀请前往,便遇到了谭恪礼,当时他们还聊过不少,无奈于时间过去太久,没有这张照片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可她不明白有谭恪礼这珠玉在前,怎么还能养出来个狼子野心的谭有嚣。 “舅妈跟他认识?” “勉强算是有点认识,他人不错——就这两天,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 但陆秋红对此仅有一半的把握,因为他们仅有的那点交情还停留在数年前,如果现在只是普通的求人办事,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涉及到了绑架、囚禁……她说得出口,人家还不一定相信呢!更何况兄弟总比外人亲,要是没成,他们杀人灭口也不无可能,等到那时候,宁竹安该怎么办?陆秋红替她担惊受怕着,问道:“竹安,你现在安全吗?用的这个号码是谁的?” 宁竹安拿着手机走近盥洗台,抬眼看向镜子里的纤瘦人影:“舅妈,别担心。我现在住在江抚市南淮区的一栋别墅里,是谭有嚣名下的房产,目前很安全,手机是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帮忙置办的——谭有嚣他今早离开去了机场,准备飞普海市,没十天半个月准回不来,所以我想抓住这次机会做点什么,假如谭恪礼愿意帮忙,至少能让他派人保护好你跟外婆。” 女孩儿话里话外处处念着她们,让女人不禁感受到一种中年人特有的,对于孩子的亏欠:“竹安,舅妈对不起你。” 镜中白净的小脸听了这话忽然一凛,带着将要背水一战的气势,宁竹安眼里燃起了一簇细细的火苗,坚决道:“舅妈,你不要这样子想,该觉得抱歉的是施害者,我们又没错。要怪,我怪的也是舅舅,他把你也蒙在鼓里。” 陆秋红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听宁美荷讲话,有点凶,有点大无畏。几个月过去,女孩儿仿佛已经长成了大人,从前含蓄不怎么爱说话的她,现在已经可以冷静地反过来安慰长辈,心中免不了要感到阵悲凉。 人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在从孩子变为大人时经历一番生长的苦楚,在宁竹安这个年纪,十六岁,可以叛逆,可以沉稳,不影响他人,大大方方地宣扬自我,却不该过分懂事。她情愿听到宁竹安对着手机哭一顿,人疼了会叫,是出于本能,而少年时期被磨灭了天性,人就像被强行催熟了的果子,剩下来酸涩,往后想叫也叫不出。 卧室的门突然被敲响,宁竹安猜是应眠,果不其然下一秒外面就响起了她的声音:“别生我的气呀,我这回是真心跟你道歉来的。”宁竹安不禁皱起眉,不好多解释,只得匆匆跟陆秋红道了别:“舅妈,这个计划我只告诉了你,原本还打算跟爸爸说的,但我仔细想了想,怕他分心,还是等到事成之后再说——我得先挂了,舅妈多保重!” 挂了电话,敲门声仍跟催魂咒似的,一刻不断,就像应眠说话时那样,逼得宁竹安急慌慌把手机关了机往枕头下一塞就走过去开门:“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应眠笑笑不说话,鱼一样地从门缝滑了进来:“我想跟你聊聊。” “道不同不相为谋。” “唉,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这种从底层爬出来的,可不能像你一样有资本去坚守所谓的本心。” 宁竹安听得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就被扣了顶帽子,对方反倒自得其乐地在屋里巡视起来,最后坐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张开手指对光端详新涂的绿豆色甲油,含着淡淡笑意的脸孔闪过一丝事不关己的淡漠。 “我怎么就瞧不起你了,”女孩儿起初还想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但渐渐地也就不耐烦了“我说了,我没兴趣陪你在这斗嘴。我跟你素未谋面,根本犯不上有什么意见。” 应眠抬头看她,一张脸藏在暗处,像套在画框里的素描像:“不愧是警察的女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只可惜侦查能力不行,没点防备。”宁竹安不喜欢别人打哑谜,于是背对着她坐到床边,随手抹平了枕头上的褶皱:“那不劳你费心。” 应眠把手缓缓搁在腿上,继续道:“有嚣让我这段时间住在二楼最里侧的那间客房,我来之后先去放了行李,看了看,视野不错,刚好能把后院里的景色看个全——但你应该不知道吧,否则也不会选择跟别的男人在那儿幽会。”又道:“亏他还是保镖呢,我看了你们半天都没有发现。” 宁竹安心上好像多了根绳子拴着,一拉——一放,跳动着,恨不得撞破胸膛蹦到天上,她用力掐住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镖又不是隐形人,偶然遇到聊几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对,正常,”她语气里透露着暗潮汹涌的愉快“希望他的雇主也能这么想——有嚣可不是好脾气的。” 宁竹安猛地回过头,在那片阴影里,只有应眠的一双眼睛还在发亮,老话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是一点也不假。应眠的恶意呼之欲出,明晃晃地警告着她。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去跟谭有嚣告状?”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能露怯,即便心脏在狂跳也得保持镇定,免得一丝一毫的慌张都能被拿去利用。宁竹安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如果你是想用这个来威胁我,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对谭有嚣而言不过是个筹码,跟他的计划相比不值一提,没有我,这个位置上也会有其他人——你去告诉他好了,我不怕他,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端!” 应眠盯了她一会儿,随即轻笑着歪起身子靠在了被太阳晒得发热的沙发扶手上,边笑边说:“你看,又这么着急。我想着替他试你一试罢了,没事自然最好——对所有人都是。” 第84章抵达 落地普海已经是下午一点,在飞机上谭有嚣尚且还能避着点谭涛,等离开机场,谭涛好像生怕别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轻视这场商业联姻一样,打定了主意要在来迎候的人面前表现出对于小儿子的看重,竟直接揽住了谭有嚣的肩,跟他和颜悦色地介绍道:“有嚣,这是你孟叔叔的堂侄,孟向云——向云啊,这就是我们家的那个老叁,长得还能看哦。”说着,手掌在他背中心处一拍。 孟向云不算壮硕,看着却生机勃勃,满头深棕色的头发有些卷曲,说不清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烫的,又把额头前的头发丝全捋到脑后扎起个小揪,露出来的双眼炯炯有神,厚实的唇瓣显得他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总嘟着嘴。 谭有嚣被这一巴掌拍得差点绷不住表情,但他生气不得,必须要拉下脸来陪老头子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笑得相当礼貌:“你好,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谭有嚣。” 身上那只手恨不得让他把头颅低到肚子里去,为了配合谭涛的动作,他还得因着这身高微微驼下背。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谭涛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他时时刻刻保持着谦恭的态度,最好是能模仿到谭恪礼的一半。他觉得自己演的不是儿子——说是孙子还差不多。 “涛叔讲哪里话,有嚣哥生得好靓仔喔,文质彬彬嘅。”孟向云跟谭有嚣握了握手,下一秒视线短暂地被他腕上的佛串吸引了过去,忍不住多看好几眼,夸道:“好好的成色,是血檀木?” 谭有嚣微笑着点点头,一句话带过:“嗯,去庙里求的。”孟向云也伸出手展示了把自己戴的,道:“我的也是喔,出生时妈妈找人给我开过光的——噢,对,涛叔和有嚣哥先上车吧,我先领你们去度假别墅,堂叔都给安排好了。” 原本该两人分坐两部汽车的,谭涛生怕戏演得不够全,拉着谭有嚣不让他往后头走,推着,把他撺上了同一辆车,权御虽面有担忧,但也只得跟着谭涛身边的男助理上了另一辆用来装载行李的商务车。 “有嚣啊,”谭涛拍了拍他的腿“还是第一次来普海市吧,觉得怎么样?” 谭有嚣有一瞬间咬紧了后槽牙,随后状似不经地看过驾驶座上的司机,然后偏过头去望向窗外:“那怕是还得再待个几天才能知道怎样呢,但我跟在您身边体验准没错。” 就单从气候而言,他其实更喜欢普海市,因为江抚到了十月份气温基本都保持在二十度往下,但这儿还是暖和的,跟以往居住环境有些相似,他待着会觉得更舒坦些。 车疾驰在银色丝带样式的公路上,向着酒店驶去,郁郁葱葱的树木迅速向后退,沿途的绿丛里间杂着几抹鲜艳的花色,是一不小心用画笔毛刷点溅上去的。 行进四十分钟不到,抵达临近目的地的红绿灯前便最先瞧见了片广袤的浓蓝色,好像路尽头从天到地融为了一体,又好像全世界都是用来盛装海水的玻璃器皿,叫人已经闻到了海风中盐分子与水分子混合的独特气息。 车辆缓缓驶进酒店所在的海边社区,最后停在一套独栋别墅的前庭院里,外墙是用大片的米白色铺成,被阳光照射得更显温暖。下车后右手边往里走就是侧花园,混栽着几棵芭蕉树和蒲扇树,底下空出来的位置刚刚好用来种些矮的草株,中间用石板铺出条路,可以直达后院。 孟向云招呼着司机搬起行李往里进,转身告诉谭涛:“堂叔忙着晚上的宴会实在抽不开时间,所以叫我先把你们安顿好,等晚上再派车来接你们去——这别墅我四处看过了,风景不错嘅,睡觉还是出去玩怎样都随你们啦,我那边也还有事情要去办,要失陪了。” “哟,那我这可得向老孟讨点好才是,邀请我过来,结果连个像样的接风宴都没有。你回去告诉他,晚上要是不准备点好酒,我准跟他急!” “那涛叔放心好了,肯定给您补上!” 待孟向云离开,谭涛叹了口气,再度扯住准备进屋去的谭有嚣,表情一言难尽,盯着他,好像准备看出个洞来。 谭有嚣正欲开口,老爷子突然低声责怪道:“穿得怎么这么吊儿郎当?跟个纨绔子弟似的——现在是能按你心情来,但到了晚宴的时候你必须得给我换一套正经西装,别叫孟家的人觉得我养了个小痞子!还有……你看谁家少爷连手背上都是纹身的?” 他是早就有意见了,但碍于刚才有旁人在不好发作,这会儿必然得大嫌特嫌一番,不免感慨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果然又野又浮躁,不经包装根本上不了台面,还得是谭恪礼更为省心些。 谭有嚣笑着把要求一一应下,单纯是想赶紧敷衍完好离谭涛远点,免得把那一身老气过得来,恶心都恶心死他了。 第85章念想 谭涛看着谭有嚣那张仿佛不知喜怒的中庸表情,也实在没办法再从里找出什么别的错处来,反而显得自己揪着穿衣打扮不放的行为像个控制欲过强的封建家长,鸡蛋里挑骨头。一阵海风略过,落在谭有嚣脸上的斑驳叶影轻轻晃了晃,明暗交替间,那双眼的形是笑着,神却冰一样的冷,谭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心里却又有点发毛,最后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反正早都让人瞧见了,想来你也不会带什么正经的衣服,但至少得给我收拾得大方些,知道了吧。”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上石阶,助理紧随其后也跟进了别墅,留谭有嚣一人独自站在原地。 “嚣哥,”权御走到他身边“我们也进去吧。” 谭有嚣闭上眼,揉捏着后颈处来放松僵硬的筋络,左右歪了歪头,关节处发出两声“咔咔”的轻微动静:“过会儿再进去——我最烦这老东西指手画脚,我就是套个破麻袋出门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好像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随后他往墙边一靠,朝权御伸出手:“拿根烟。” 权御谨慎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好把谭有嚣挡住,这才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他:“小心点,免得到时候被谭涛看到又该念叨。你是不怕他,但可耐不住一张碎嘴子讲个没完。” “我有数。” 男人抖了抖软包的烟盒,用牙齿咬了一根叼在嘴边,等着权御摁开打火机递来,火光随着吸进去的烟气昙花一现地迸出星子,亮了亮——很快又暗了,谭有嚣单手插进裤兜,顺着风的走向把烟给吐出来。尼古丁刺激着大脑分泌出多巴胺,让人能短暂地获得一丝毫无缘由的快乐。 他转头望向前庭外的水泥马路,中间用一条绿化带隔开,对面还有几栋同样装修风格的别墅,再远点便是海,海边镶了山,大片的蓝绿交织起来,盯得久了好像能把眼瞳也染成两种颜色,可惜这样的景致他早前还在泰国时就已经看腻,到哪儿都没多大的差别。 但是假如现在他的身边有个宁竹安,没准还能有点意思——蒲渠是个不靠海的小县城,宁竹安看海的机会想必少之又少,要是她来了,谭有嚣愿意陪着她去海滩上散步,想下水玩,他可以亲自开快艇载她,技术还不错,等天黑了,再到游轮的甲板上看星星,看月亮……宁竹安想到哪出就是哪出,他全都乐意奉陪。 谭有嚣又看向自己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头,脑子里一个劲地念着留在家里的人。“家”——那里其实还算不上,因为宁竹安并不喜欢他。男人突然用力一跺脚,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磕出声沉顿的闷响,震得烟灰落下来,沾在了衣摆上,权御习以为常地给他拍掉。 他仰起头,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了一半,自言自语道:“真是发失心疯了,像这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他缓缓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条绳链,至少,宁竹安在做手工时应该会对他的事有那么一点认真吧。 孟向云下午压根儿就没别的事情要干,不过是找个合适的借口离开。他一路驱着车赶往晚上将要用来举办宴会的酒店,准备跟堂叔“汇报工作”,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他人,只得先爬上楼去跟家里的平辈女性们打个招呼。 “是我啊,妹妹快给我开开门。” 前来开门的是位年轻女性,头发草草地整理了一半,另一半则还用卷发筒固定在头顶,她手上拿着气垫梳,抬手要打:“吵死了孟向云,在这里叮铃砊啷地拍。”孟向云一弯腰钻进了化妆间,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二表姐,你这臭脾气得改!” 里头原本还坐着几个埋头打扮的姑娘,见孟向云来了也是纷纷放下手里的物件,拥上前,就等着从他嘴里探听到些有关于大姐姐相亲对象的只言片语。 孟向云一屁股坐在了粉色的沙发上,洋洋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故意卖关子道:“又不是你们相亲,急——什么?” “可让你逮着机会了,真是幼稚。” 被叫作二表姐的女人回到位置上让人继续帮自己整理头发,身子却诚实地往他的方向倾了倾,不愿错过这热闹。 “哎呀堂哥你快点说了,我们也都是关心大姐姐嘛,毕竟婚姻能影响女人的一生,总得先让我们帮忙把把关才是。”说话的女孩儿正是今天晚宴的主角孟新蕊——要宴的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孟向云两眼滴溜溜地一转,神神秘秘道:“那个人叫谭有嚣,是涛叔家的叁儿子。” “叁儿子?长得怎么样,不丑吧?” “你怎么就只关心长相!性格呢,性格好不好?可不能找个性格坏的。” “碰了个面哪里能知道性格好不好?哥哥本身稀里糊涂的。” 孟向云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从第一个问题回答:“谭有嚣——靓仔喔,个高,就是有点不太像我们中国人,但眼珠子又黑黑的……”孟新蕊笑着插了句嘴:“你到人家哪里?不会是只能看到眼睛吧?”男人瞪她一眼:“他穿得有点痞的,至于性格嘛,因为全程都是涛叔在讲话,所以我跟他只聊了几句——看起来是斯文型的。” 二表姐终于顺下了她那一头浓密的卷发,这才有空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转过身说道:“不像中国人,难道是混血?据我所知谭涛只有过一任老婆吧,姓柳,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来的。” “我看也未必啊,不是就有些人他天生的骨相会更贴近外国人嘛,说不准是基因的问题。”孟新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想再问点别的事情,化妆间的门便被人大力推开,所有人瞬时间把话都给咽进了肚子里,问的不敢问,说的就更不敢说了。 孟书娴看向孟向云,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指了指:“爸爸在宴会厅等你,下去。”气氛冷了几秒,他赶紧识趣地站起身往门口走:“知道了、知道了,堂姐我这就走。”走前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看我做什么?你们还不快点收拾。” 说罢,孟书娴面无表情地坐到了孟新蕊旁边的空位置上,俩人虽是亲姐妹,但显然年龄小的那一方格外畏惧年长的。孟新蕊提心吊胆半口气,紧张得似乎连背都比方才绷得直些。 女人对着镜子摘下了两只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很是平静地问道:“孟向云跟你们说什么了?” 第86章见面 孟新蕊强作镇定地从镜子里看着她姐姐,恰好对方也在以同样的方式看她,两人的目光一碰,原本还打算顾左右而言他的孟新蕊一下子没了底气,口中支支吾吾地把话交代了个清楚:“爸爸不是派堂哥去接人嘛,让他顺便看看要跟你相亲的男方是怎么样……据说还不错。” 孟书娴把装着耳钉的小盒子重重拍在桌上,先把化妆师给吓了一跳,随即就听得她冷笑道:“据说据说,见都没见过有什么好说的,爸爸他这么做,显得我好像上赶着要怎么怎么样,笑死人了,这不是卖女儿么?”孟新蕊被化妆师托起下巴,开始一点点地往唇上涂口红,因此只得斜眼看她:“姐——按妹妹的想法来说,你不要封心锁爱嘛,先试着相处一阵再说,涛叔既然能养得出恪礼大哥那样的人才,小儿子肯定不会有多差。”女人往她小腿上踢了一脚,低声骂道:“臭丫头,别人给了你什么好处?爸爸为了生意要我联姻,难道你也巴不得我嫁给个不认识的男人?合着我是白疼你了。今年如果不是你的成人礼,我都懒得来参加。” “凶死了!”孟新蕊嘶嘶地吸着气,赶紧把脚踝搭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委屈地揉了揉小腿骨“那怎么办啊,爸爸都把人请来了,晚上就要见面了,你总不能躲起来吧。” 孟书娴重新拿出一对蓝色水滴型耳环在脸侧比了比,心情郁郁不乐,连同那透亮的水晶珠子看在眼里也跟大马路边的野石头似的,再怎么样都丑。 女人忿忿地叹了口气,道:“我真搞不明白了,上学时要成绩好,不让谈恋爱,等长大了做出一番事业,又得急着把你往回拉。今天催你找男人嫁了,明天就得催你生孩子,好像一个女人做出来的所有努力到最后都成了择偶时的加分项,必须跟男人挂上钩,用来给他们的生殖崇拜当衬托的佐料——我学的那些知识可不是来教我要如何当妻子当妈妈的,别说是这种以利益为基础的商业婚姻,就是一辈子都不结婚,那又怎样,我没犯法。” 这种两性话题还不是孟新蕊该操心的,只知道姐姐现在很生气,所以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倒是跟孟书娴只差了几个月的二表姐一直在认真地听。 她敲去化妆刷头上多余的粉,对着镜子在颧骨上一圈一圈地打转:“书娴,他们谭家跟我们孟家算是门当户对,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大舅跟谭涛知根知底,嫁过去总不会让你吃亏,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再做不也一样?”孟书娴气得用手臂把化妆师拦开,回头狠狠啐了一口:“孟淼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我嫁过去了,要嫁你自己嫁,我工作忙都忙死了!”孟淼同样回过头来反唇相讥:“那你有本事让他来找我啊,否则我可不敢搅乱大舅给你寻来的好亲事!” 家中姊妹对她俩这么一来一回的斗嘴行为表示见怪不怪,因为二者年龄相仿,所以从小到大免不了要被家长拿来互相比较,有意见,那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 对孟淼而言,孟书娴头顶的光环越亮,她得到的成绩就越不值一提,毕竟各方面都被压了一头,就算拿出手,别人也不在意,只会说:“你还是差点。”她听了这话,免不了要生气,一生气,下次见面时准得冷嘲热讽几句,再加上两个人从学生时代就一直都是要强的性格,这么一来二去,哪怕没有矛盾也制造出矛盾了。 “好,我这就去跟爸爸说,让那姓谭的直接见你,省得要我浪费时间应付。”“我等着呢,你别最后不敢认账。” 回过神来的孟新蕊赶紧当起了和事佬,这边劝一下,那边哄一下的:“我的两位好姐姐,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你们别吵了!都消消气、消消气。”小妹的话多少还是有分量的,尽管谁也不服谁,但作为大人也不好再吵下去,这才终于偃旗息鼓。 孟新蕊还没来得及松几口气,等到晚上见着陆陆续续被迎进来的宾客时就再度把心给提了上去,而姐姐作为家中长女,此刻正陪着父亲孟威在楼下应酬,她只得一把抓住身边孟淼的手:“姐,你看我这身合不合适?” 女人站直身子,虚扶住她的脸把妆容给好好检查了几遍,又翘起小拇指用指甲尖轻轻沾走了她眼尾处的一根睫毛,然后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夸赞道:“嗯,非常靓!” 二楼的阑干边还站着几个人,孟向云伏在上头对着底下几个最近刚火起来的男演员指指点点,笑嘻嘻地和女孩儿们打趣道:“现在长成这样也能当明星了,改天就让我爸去投资个影视剧,等我大红大紫,你们再见我就得看档期了。” “你要是去演戏,恐怕三天得被人挂上热搜骂九次——早中晚各一次。”孟淼边笑边牵着孟新蕊走过去:“谭家的人还没来啊?”孟向云虚起眼扫视过整个会场,其余人也纷纷跟着他往下望:“这么多人怎么看。” “你傻啊,找大姐姐在哪儿不就好了。” 孟新蕊手掌向下横在眉毛上挡住了头顶的灯光,半晌后,她伸手一指大门口前的空地,兴冲冲道:“姐姐和爸爸在那儿呢!” “哎哟涛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有精气神。” 孟威简单地搂了下谭涛,在转头看向旁边的谭有嚣时,眼中不无惊艳,连咂了好几下舌:“这位就是你家的三公子吧——真好,真是一表人才。”男人面带微笑地朝他微微鞠了一躬:“威叔好,我叫谭有嚣。” “诶,好孩子。来,书娴也跟二位打个招呼……书娴?” 孟书娴回过神来,跟谭涛简短地问了句好,保持着外人眼中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却在跟谭有嚣对上视线时不自觉皱了眉。兴许是来自于女人的第六感,不知怎的,眼前这人的笑容给了她一种很假很虚伪的感觉,总之,是让人不太舒服的。 第87章痞子 谭有嚣丝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可那笑容却并不是对任何人的,像是提前刻画好的面具,他在戴上以后演出了别人此时最想看到的上等模样,诡异但合理。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他能一直微笑到晚宴结束。 孟向云抬起下巴颏,朝孟新蕊手指的方向努了努嘴:“呐,那个就是谭有嚣。” 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是一眼就能被看到的存在,在一众黑白灰西装里他特立独行地穿着件复古棕麂皮西装,内搭的米白色衬衫上布着黑色虎纹,意式的一片领,并不打领带,从脖颈到锁骨上窝处裸露的部分自然形成了个V型。这样的打扮放在平时是没什么好稀奇的,但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当下在庄重的宴会上瞧见,周围的宾客们立马就成了陪衬,开始黯然失色。 “长得是不太像中国人吧,”孟向云用胳膊碰了碰孟新蕊“要是他真成了姐夫,你乐不乐意?” 突然被这么挑明了问,孟新蕊一愣,随即扶着阑干思考起来:谭家的人肯定不愿意入赘,等结了婚,姐姐就必须离开普海跑去江抚,未免有点太远,她舍不得,所以真要有姐夫,她其实更希望是本地人。 这时孟淼开了口:“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她抱着胳膊,手指一轮一轮地敲着臂膀:“孟书娴就是找个女朋友回来都不可能这么草率的结婚,放心好了,你姐又不傻。” “这是什么说法?” 孟淼冲男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抬手点点刚跟孟书娴握完手的谭有嚣:“面部表情是最容易控制的,所以判断一个人真不真诚,要结合其他的肢体动作——姓谭的是一直在笑,但你们没注意到他十次有八次是在往别的地方看吗?哼,男人越能装就越坏,保不准他在背地里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呢。”孟向云想了想,附和道:“也是,二表姐都发现不对了,那更不用说堂姐这种眼里揉不进沙子的。白跑一趟喔。” 孟新蕊听后恍然大悟,暗自观察了一阵,发现确实和孟淼所说的相同,这第一印象就直接不好了。 “小蕊,找你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宾客们都到齐了,还不赶紧去准备,别忘了待会儿你得表演钢琴弹奏。”孟夫人挽着条华贵的驼色披肩出现,结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身边的其他人,拉起孟新蕊就走,女孩儿只得尴尬地回过头,为母亲的傲慢做了个“抱歉”的口型。 “都说了别跟你表姐堂哥离得太近,怎么不听话呢?”孟夫人把孟新蕊拉到门廊拐角处,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拍打着她的手背:“这么笨。那两个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你还跟他们玩,不怕到最后受影响的就只有你这个冤大头啊。你想想,你想想,你姐就是跟他们待久了,现在才一个劲要往外跑,说什么不婚主义……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让我省心!小蕊你可不能这样……” 孟新蕊早已习惯了母亲苛刻的话语,可她打心眼里喜欢着孟淼和孟向云,喜欢着家族里每一个平辈的人。所谓的“名声不太好”,不过是他们比别人多了几段感情经历。因此,她很是含蓄地顶了句嘴:“那你们给姐姐找结婚对象的时候,怎么就不考虑对方名声好不好了?” 孟威有意想让两个年轻男女相处,特地把他们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谭有嚣是无所谓,抱着玩玩也行的心态,正悠哉悠哉地捻着佛串珠子,反倒是东道主家的孟书娴从开始到现在眉头就没松开过,她想走又不好走,生怕给别人落下话柄,于是气氛只能这么一直僵持着。 生日宴的流程照常进行着,宴会大厅里逐渐变暗,最后只留下了两盏追光灯。孟威在上台后先是热情澎湃地把各路人马给感谢了一遍,众人也很配合地发出适当的笑声,好像台上人的手变成了指挥棒,只需一抬——他们就知道是自己该吹拉弹唱的时候了。 接着,中年人便要照常开始感慨用来生儿育女的时间过得怎样怎样快,什么十八岁一到二十岁就快了,二十岁一到就该谈恋爱了,众人依旧笑着,因为“女大不中留”这种说法在有利益关系的家族之间也算是喜事。 谭有嚣理解不了他们无聊的笑点,没忍住轻嗤出声:“真有意思。”孟书娴虽然也不觉得孟威讲的话好笑,但这毕竟轮不到个外人置喙,因此她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谭先生这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男人靠在椅背上用眼底瞥人,继而歪头一笑:“孟小姐,眉毛皱得太久可是会长皱纹的。” 他说长句子时那股子轻浮气就没办法藏住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痞劲很是懂得冒犯人。 尽管她并不了解谭有嚣的真实为人如何,但这么多年靠着自己打拼,就算再奇葩的男人她也在生意场上碰见过、交流过了,因而孟书娴的神态是冷静又不屑的,和孟淼有几分相像。 她说:“谭先生来这里总不是为了看我脸上长不长皱纹的吧——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直说吧,我不会同意联姻的。” 孟威讲完话,轮到请来的歌手上台演唱,底下的人便作高雅状的倾听、夸赞、交头接耳,离了那根指挥棒的他们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 “原来孟小姐才是真正的爽快人,”谭有嚣将手肘支在桌上,交叉起十指抵住下巴“成人间的逢场作戏最没意思,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介意说些实话。” 男人笑着抬眼看向孟书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首先,我很讨厌别人插手我的生活,安排我的事情,更别说是婚姻,不管是谁都不行;其次,我有喜欢的人,在江抚。”提到第二点时,他的笑容里有那么一瞬间掺进了些许真意,紧接着他又说道:“逢场作戏虽然无聊,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演——长辈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怕是铁了心地想让你跟我有点什么。所以呢,待会儿恐怕还得麻烦孟小姐配合一下了。” “所谓求仁得仁嘛。” 第88章宴会 基本的利益冲突一消失,两人当下便把话给说开了,接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 孟书娴问道:“你喜欢的人知道你来普海市干什么吗?”谭有嚣轻快地回答:“知道。”孟书娴用指甲轻轻划着丝绸制成的桌布,未免要疑问一声:“知道了,不吃醋?毕竟你看着像是个爱玩的。”男人被她说得头一低,笑着自嘲道:“她不懂这些,恐怕只有我吃她醋的份儿。” 别桌的孟威正跟谭涛说着要是想在普海市开公司,可以帮他介绍几个熟识的企业家入股,因此观察女儿和相亲对象的活计就落在了孟夫人的头上。她虽不喜谭有嚣面容里阴柔的部分——尤其是那双内眼角狭长下坠,而偏偏又在尾端处上挑的眼睛,像极了狐狸,却还带着些许阴冷的蛇感。幸好他脸的轮廓是硬朗的,配上微笑,中和出来的效果弱化掉了面相上“来者不善”的部分。 她手里磨着披肩上镶的水晶钻子,这个角度没办法让她同时将两个人的神情都看完全,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相谈甚欢,因为谭有嚣说个不停,笑个不停。 “老威、老威……哎呀,老威!”孟夫人着急地摇了摇孟威的手:“你看那两个孩子。” 孟威嫌她在外人面前一惊一乍太没礼数,尽管曾经喜欢的就是这点,但年轻时还能归为娇俏,到了这把岁数总显得有些痴了,不光丢了作为阔太太的份,连带着让他也尴尬:“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也不嫌在外面被人看到了丢脸,我看孩子们不都挺好!”阔太太“阔”了,行为却“窄”了,要受条条框框的限制,吃力不讨好。 谭涛呵呵一笑,拍了拍孟威的肩膀:“弟妹这是感叹两个孩子相处得好,急着跟你分享呢。” 孟夫人仿佛终于遇到了能懂她意思的人,心里委屈顿时有了去处,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往前倾了倾身子,发自肺腑地说道:“您不知道我为我们家书娴的事情背地里操了多少心,她眼界高了,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人家因着跟我的交情才肯帮忙介绍,结果,她不是放鸽子就是把人家说得脸红脖子粗。她都这个年纪了,说要搞什么事业,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生了她呀!”孟威不耐烦地连说了好几个“呐”,不让她再继续讲:“差不多行了!哎呀涛哥,内人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谭涛想起了亡妻,不禁觉察出自己是多有福气——柳娅是按贤妻良母的标准培养起来的大家闺秀,在外人面前帮他赚足了面子,可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呆傻相。 他的笑里有了些得意的成分,却装作理解地劝慰道:“时代毕竟变了,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依我看啊,书娴那股子冲劲儿很像年轻时候的阿威。唉,我家那小子才是,一天到晚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日子……我说,你就是再有天赋,不发挥出来有屁用?结果他跟我说什么,要有人看着才行,不然啊,实在没有个盼头!” 灯光一转,对准了二楼楼梯口,笼着身着银白色鱼尾纱裙的女孩儿步步优雅地走下来,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脸,反而忽视了脖颈和耳垂处闪着璀璨光芒的珠宝。 孟书娴望着妹妹,平时打闹归打闹,正经时候脸上的笑容里无疑是满满的慈爱。她望着孟新蕊走到钢琴前,那一级一级台阶是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凝睇不语,她这才真正有了对方已经长大成人的实感。 “我有一点挺好奇的,”谭有嚣换成了单手撑下巴的姿势“既然是你妹妹过生日,那为什么还要你妹妹来表演节目?说难听点……这环节办得像是在招婿一样,你当时也表演了吗?” 这话提醒了孟书娴,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忆起自己的成人礼同样被要求展示才艺给宾客们看,结果当晚就冒出来好几个蠢蠢欲动意图乱点鸳鸯谱的人……更早些,兴许她母亲年轻时也经历过,没人觉得有问题,因此才保存下来,慢慢传给了后代。 孟书娴垂眸沉思了良久,缓缓道:“我想,炫耀也是一部分。我们这样的家族在经济上要比普通人幸运太多,所以有些事情也该是我们来受,但……” “但你不想重蹈覆辙?”男人用掌心掩住下半张脸,把垂在额前的几缕碎发笑得一颤一颤:“家庭的影响……甩不掉,砍不断,你要是下不了死决心,说再多都是假的。” 冰凉的钢琴曲从孟新蕊指尖流淌而出,人们静了下来,爱听的人觉得高雅,不爱听的人也觉得高雅,谭有嚣则是游离在这二者之外的,顶违和的一个人,他懒得听,听不懂,宁可现在走出去抽几根烟再回来。 “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喝多了在洗手间吐。” 孟书娴头都没来得及点,谭有嚣就趁着长辈们目光不往这儿飞的间隙直接从侧门溜走了。 因为还没到名流们开始社交的环节,所以宴会厅外的露台上只寥寥站着几个正在认真摆放甜品点心的服务员。谭有嚣拿出烟盒,随便拣了张角落的沙发椅坐下,点燃香烟后,他交迭着双腿搭在方形咖啡桌的边沿,惬意是惬意了,但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他略一思索,拿出手机翻翻通讯录,随手摁出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 谭有嚣听着,把后脑勺枕在沙发背上,笑道:“要我帮你去问问看这边有没有叫‘喂’的人吗?真没礼貌。”宁竹安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好吧……谭有嚣,你也真是有够无聊的。”谭有嚣应得理直气壮,情话脱口而出:“对,就是无聊才打电话给你——安安,我想你。”宁竹安听罢,一下子把手机从耳边拉开了,叫道:“别开玩笑!” 回应宁竹安的是男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末了,她听见他压低了嗓音,好像有多么深情似的说道:“不是开玩笑,宁竹安,我真的想你了。” 第89章试探 尽管白天才做好了心里建设,但宁竹安还是受不了他的腻歪。 在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抛饵的始终都是谭有嚣,他想得到什么,又在算计什么,宁竹安不知道除了这具身体之外还有什么是能为他所图的。难道像他这样的人,竟真的会对所谓的“爱情”抱有期待?宁竹安觉得是天方夜谭。 谭有嚣欺她,辱她,将她从原本的生活剥离,是最精于算计的人,现在,他把好听的话挂在嘴边,无非是觉得这个年纪的女生好骗,想用假意换真情,让她心甘情愿地来投怀送抱,等三分钟热度一过,他目的达成,随时抽身离去,自己横竖都逃不了个死。宁竹安不禁感到一阵胆寒,再然后是愤怒——他当她是个好赖不分,满心满脑都被恋爱填满的傻子。 女孩儿紧绷着神经,沉默,直到男人摁开打火机点燃第二支烟后主动问她:“怎么不吭声了?” 假如他是认真的——并不是没有可能,谭有嚣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是极其不正常的,所以接触到她这样的普通人也觉得特别,满足了新鲜感,有鱼的地方才值得下饵。 但吃饵的人不会是她。 宁竹安疑心自己的声音是否有点儿抖,便欲盖弥彰地咳了咳,而后,用那极轻的语调,徐徐地向他耳畔送着气:“我好像……也有点想你。”谭有嚣一听这话,烟都差点脱手,他明明没喝酒,此刻却也像是醉了,醉得神魂颠倒:“安安,你就是仗着我不在家,吃不了你,等过段时间回去,你再当面对我说一遍。” 但是真要说信了,其实也未必。虎父无犬子的道理他懂,这女孩儿的脊梁显然是没那么容易被打断的。从她几次三番使计逃跑未遂,谭有嚣就知道宁竹安肯定在她那个卧底警察爹的影响下,凭着耳濡目染学来了些与人周旋的手段,说出口的话是空飘飘而没有着落的。 “哦,对了,应眠说你不太老实——我们安安今天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喜欢是真的,但因为仅仅是喜欢,他信任不了,所以试探也是真的。 宁竹安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她猜得果然不错,应眠就是被派来监视她的。但她不知道对方讲了多少,更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自己跟周呈见面的事情一并和盘托出…… 她努力平复好心情,冷哼道:“当然是在计划怎么样逃跑。”谭有嚣听完叼着烟笑了几声,顺着她的话说道:“哎呀,那你可得跑远点儿,千万别被我抓回来了。”宁竹安顿了几秒,问道:“应眠跟你是什么关系?”谭有嚣觉得没有多说的必要,便随口带过:“我帮过她的忙,仅此而已。” 可宁竹安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之意,借着这点错处,她隐隐地兴奋起来,表达出的语气却像是踏空一步台阶,顷刻间把整个人跌了下去:“骗子,她明明就是你的情人……算了,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也确实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私生活,但你要是想当土皇帝开后宫,那就别说喜欢我、想我,我没那么贱得慌要去玩什么抢男人的游戏,我嫌恶心,我嫌脏!” 女孩儿的话越说越重,到最后先把自己给说得代入进去了,吸着鼻子嚷嚷以后都别再打电话给她。 宁竹安悲情的发言每次都像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谭有嚣防不胜防,烟从嘴边掉到手背上,烫出来的细微疼痛针扎似的从一个小点扩散开,但他只是沉着脸抖去了残余的烟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谭有嚣心里堵着股子气,却罕见地哄起了人,别别扭扭:“是,我是跟她上过几次床,最后一次是在八月份,但从那之后我的身边就只有你,别的女人根本碰都没碰过,哪儿还有什么情人。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到你了?行,我这就找人把她处理掉。” “人家哪里得罪我了,得罪我的分明是你——你又对我说谎话。” 冤有头债有主,宁竹安分得很清,应眠出口阴阳怪气她,她当场回敬过去,事情其实就这么解决了,现在之所以闹这么一下,她主要是为了把之前拿不准态度的问题给盖过去,运气好的话,她顺便还能再提个要求。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宁竹安在意的是他那句无心之言,于是满腔子的怒气瞬时间烟消云散了:“我怕你想太多。笨蛋,我既然说了喜欢你,那就是只喜欢你一个,我没那么多闲情分发,所以全都给你。”女孩儿不服气得直嘟囔:“那、那你还喊她来陪我,我不管,我要见萨婉姐姐。”出乎意料地,这次谭有嚣答应得很是爽快:“行——我让她有空就去看看你,这样满意了吧?” 说完,他抬起头,碰巧看见了从侧门口走出来,正四下张望着寻找他的权御。“没有异议的话就这么定了,我会告诉她,现在我还有些事情要忙,晚点再打给你,嗯?” “晚点我都睡着了,打来也不接——挂了。” “安安,你亲我一下再挂。” “这、这要我怎么亲啊?” 谭有嚣笑而不语,不难想象到此时女孩儿一定是急恼得红了巴掌大的小脸,但他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她对着手机的轻轻一吻,声音像是被戳破了的彩色泡泡,转瞬即逝,连带着通话一并结束。他来不及回味,简直像是出的幻觉,梦里的泡泡。 男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权御身边,抬手往他后脑勺处一拍:“看什么呢,走吧。”权御松了口气,说道:“里头刚表演完,你赶紧跟我回去吧,免得到时候被谭涛发现你出来这么久。” 待到他们返回宴会大厅,里头的乐队已经开始奏起轻快的爵士乐曲,年轻人打头阵,嬉笑着挨靠起来,手牵手踏进舞池,遍地都是裙摆开出的布花,人与人之间亦是迸出火花。 此时他的位置上正坐着个陌生的女人,估计是孟书娴的什么亲戚,年纪差不多大,一颦一笑间却并不受什么约束,眉眼里皆是风情。 “呀,谭先生回来了。” 孟淼并不起身,光明正大地把谭有嚣打量了个遍,她知道孟夫人肯定又在死死地盯着这边看,但是她偏不走,存心要恶心对方,这才热情地递出手去跟男人握了一握:“您回来得可真是时候,书娴她想去跳舞,正愁没个男伴作陪呢,您快请她去跳吧。” 孟书娴听孟淼一个劲儿地无中生有,没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她一脚:“谭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姐妹,平时就爱胡说八道,你就当是听了个笑话吧,我并不想跳舞。”孟淼疼得下意识看向她,用只有彼此才能懂的眼神无声质问着,但面色依旧如常。 “既然孟小姐本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谭有嚣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道:“好茶不怕晚,之后总会有机会的。” 第90章效应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谭有嚣整日价地跟孟家人混在一起,恨不得把普海市玩个遍,博物馆、码头、古寺、大剧院……双方父母在得知子女之间相处得很是融洽后,几乎认定了这门亲事能成,注意力便不再那么集中于此,殊不知,谭有嚣和孟书娴其实压根就没独处过,毕竟身边总离不开另外三个人。 孟向云主动充当了司机的角色,倒是一片热忱,每天游玩的项目都是他在安排,也没听见抱怨过什么。念着谭有嚣是客,孟向云总是第一个询问他的意见:“有嚣哥我们今天带你去本地很有名的一家民谣清吧玩,你觉得可以吗?”坐在副驾驶的男人照常一笑,说道:“你们做主就好。” 清吧开在步行街的街角,一隅绿洲,窗子映着天,模糊不清的另一番世界在此处交汇成硬币的正反两面。 孟向云勾住谭有嚣的肩膀,走进去,朝门口打扫卫生的人点了点头:“辉仔,我们来咯。” 被叫辉仔的男人赶忙撇下扫把,热情地将他们招呼到提前预定好的位置:“你们几个还是老样子吧——新朋友要点什么?”谭有嚣扫过递来的茶水单子,反正吃起来都大差不差,他就随便指了几样:“顺便给这三位女士来几份招牌的甜品,我请。”身旁的孟向云靠了上来:“有嚣哥,我也要。”他笑笑,道:“那就再多一份。” 辉仔跟着笑起来,拿上单子往后厨去了。 下午的清吧里人也不少,大多是来打卡拍照的游客,柔和的灯光落在每一寸空间,把人们的影子打到墙上,和拼贴成装饰画的复古专辑封面相融合,成了岁月的一部分,聚集,别离,都带着实木的沉香。 他们点的东西很快端了上来,孟向云突然想起些什么,四处看了看,问道:“辉仔,你们这儿的驻唱呢?没来啊?”辉仔道:“之前的辞职了,新来的这个——”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冲进来了贸贸然,扎着马尾辫的小个子女生:“抱歉抱歉,路上堵车堵了半小时。”辉仔摆摆手:“这个月都第三次了,你快点吧。” 女生毫无真心愧疚的意思,道完歉就嘻嘻哈哈地拎着灰色吉他包走向正前方的台子,辉仔对此无奈道:“她是合伙人的亲戚,大学里没课就闲着来我这里做兼职玩玩——你们慢慢吃,我还得去帮她调话筒。” 没一会儿,台上便传来清澈而悠扬的歌声,大概是首经典老歌,引得台下的游客们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这小姑娘唱歌唱得还不错。”孟淼用吸管搅着玻璃杯中红柚色的液体,转头看向孟书娴:“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去松立市玩,偶遇到的那几个高中生?我刚刚看到她,突然想起来了。” “记得,”孟书娴往咖啡里放了几块方糖“新蕊当时还跑去跟人家合照了。” 谭有嚣原本对她们之间的谈话并不关心,打算保持着倾听姿态在这儿待个几小时,但因为听见了“松立”两个字,他这才实打实地起了些兴趣:“想必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孟向云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长得都挺漂亮的……新蕊你把照片发给有嚣哥看看。”孟新蕊嫌弃地瞪了眼他:“你就只会关注长相,矮豆丁。” “叮——” 手机收到了孟新蕊发来的照片,谭有嚣随意看了眼,心头却一紧,怎么这么巧,他毫无防备地跟画面里站在孟新蕊旁边,身穿着校服的美人相对上了视线,认错不了——白而漂亮的脸,安稳待在右眼角下的痣,锋利的犬齿,剪得齐下巴的短发,像只刚刚成长起来的小兽,一切都带点稚气的美好。面对镜头,她和各自背着乐器的女孩儿们挽着胳膊,笑得远比如今见到的要开朗许多,像在太阳底下晒足了的花,干净的甜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果然到哪儿都是最好看的一个。属于他的宁竹安。 “当时我们去步行街购物,看见这帮孩子在路演,一问才知道是同个学校的好朋友因为爱好组建起来的小乐队……才高一呢,真是可爱,尤其是主唱小姑娘,能说会道的。” 孟淼夸赞着。 于是男人顿觉脸上沾光,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不交个朋友?”说起这个,孟新蕊连连叹气道:“当时我怕她觉得奇怪,就没有提。现在想想,真是可惜了,她唱歌很好听。” 谭有嚣默默保存了照片,强压下嘴角的笑意,暗自想着,宁竹安的本事可不小,一个人能叫那么多的人念念不忘,好在她和自己更有缘分,阴差阳错的。 蝴蝶偶然扇动了翅膀,竟会在未来引发出一场飓风——没准正是曾经那些惨痛的经历意外成全了现在的他呢。 第91章计划 又过了两天,陆秋红约定好今晚十点会打来电话转述结果,宁竹安却已经足足心焦了几个小时。藏起来的秘密要避着人,避着应眠,可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就算有意要躲,也防不住对方往跟前凑。那双探究的眼,像是拥有极强的嗅觉,碰面时总恨不得要把她给剥开,盯着,意图嗅出秘密的一条尾巴。 宁竹安对此倍感压力,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提防。 九点五十八分,她检查了遍房门,拉好窗帘,紧张得口舌发干;十点钟一到,放在床上的手机准时发出阵阵嗡响,她赶紧接起。 “舅妈!怎么样了?” 对面的女人少见地失了冷静,说一句话得喘半口气:“长话短说,谭恪礼今天已经安排认识的人帮你外婆转院了——但他不肯相信自家的弟弟能干出那么丧心病狂的事,执意要等谭有嚣从普海市回来了再解决,所以我们如果想转院,就不能报警——该死的,竟然还跟着!” 谭恪礼的态度算在意料之中,比起这个,宁竹安此时更担心的是陆秋红的状况:“舅妈,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回答她的,只有汽车从旁呼啸而过的声音,以及女人颤抖的呼吸。 过了许久,陆秋红才再度开口:“我现在正在去江抚的路上,结果还没开出松立就发现有人跟车,应该是谭有嚣派来监视我们的。别担心,我刚刚已经绕小路把他们甩掉了。”宁竹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舅妈现在要来江抚?为什么?那太危险了!”陆秋红知道自己的慌张会影响到女孩儿,于是她立马稳住心神,安慰道:“别害怕,竹安,舅妈是去带你走的。” 陆秋红不愧是是风风火火的商业精英,凡事说干就干,宁竹安吃力地反应着,脑袋转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女人的打算。 “走?是说——我今天凌晨就要离开江抚?” “谭恪礼虽然答应过我暂时不会拿这些事情去问谭有嚣,但这毕竟是口头承诺,难保不会出岔子,等到那时候,再想跑就难了。你抓紧把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等着我。” 可凡事总得有计划,否则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是撞得满脑袋包也逃不出去。宁竹安捏起拳头敲着自己的大腿,紧闭上眼开始思考。 首先她得先从别墅里出去,走大门不可能,所以只好翻墙——印象里只在小时候做过这种事,她早忘光了方法,但后院的工具间里肯定有梯子。出去之后呢?这别墅周边的环境她完全不熟悉,让陆秋红亲自找来更是困难重重。 她苦恼地用手腕敲了敲额头,说道:“舅妈,你专心开车,我……我得想想办法。” 挂掉电话后,宁竹安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经过的每块地方都凭空生出了尖刺,随便停那么一停都要被扎出个针眼大小的窟窿。女孩儿愣是先把自己的手心掐得破了皮。 正纠结着,门像上次一样被敲响了,但这回是萨婉——宁竹安没想到她这个点会来,慌里慌张也来不及把手机往什么好地方藏,最后草草地塞进枕头底下后就去给萨婉开了门。 “晚上好,”女人高兴地握住她的手,偏过头时却面露难色地看了眼伏在阑杆上玩手机的应眠“花苑今晚没什么事,顺路就过来看看你。我们进去说。” 关上门,萨婉仍是亲亲蜜蜜的态度:“应眠最近没做什么吧?她现在这样,也怪我——呀,好多汗,刚刚是在房间里面锻炼吗?”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在宁竹安的额头上划过,中间镶着冰凉的水钻,途径的部分一路痒了过去。 宁竹安捏着袖子擦了擦,笑得勉强:“对对,蹦跶了几下。”萨婉把她搂到床边坐下,说道:“难怪我感觉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像你这种容易生病的啊,平时就得多锻炼身体,知道吗?” 她嘴上满口答应,眼睛却不时偷瞄向位于萨婉手边的枕头——她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跟萨婉坦白。 说话时空出来的寂静要比平时更加寂静,一丁点儿细微的响动在入耳后都像是按下了扩音按钮。结果正是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里,从某处突兀地传来了震动声,两个人皆是听得一清二楚。 宁竹安猛地睁大了眼,连掩饰都来不及,萨婉却已经循着声音,从枕头下方摸出了她的手机——周呈帮她买的那个。 “我看看是谁给你打的电话……嗯?”女人也发现了不对,她清楚地记得宁竹安用的并不是这个牌子的手机,便半开玩笑道:“这不会是你自己偷偷买的吧?我看看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别接!”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宁竹安的身体就已经扑了过去,待夺回手机,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蠢——萨婉明白了。 她想笑,眉头却紧蹙着,哭笑不得:“姐姐,你听我说……”震动停止了,萨婉没说话,拿食指在她的嘴唇上一抵,道:“我来提问。我问一个,你回答一个。” 宁竹安只得点头同意。 于是萨婉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手机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儿老实答道:“这儿的一位保镖……帮忙买的。” 又问:“你准备做什么?” 又答:“凌晨的时候,舅妈会来江抚接我走,我准备离开。” 问到这里其实就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萨婉无声地看着她,过后发出一声叹息:“不现实。你舅妈来得了江抚,但肯定来不了这里。” 这正是宁竹安所担心的,但她此刻看着萨婉,心里竟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姐姐,”她试探性地开口“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女人笑笑,说道:“我跟嚣是一伙的,你不害怕我告状?”宁竹安闻言抬起头,神色无比认真:“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确是害怕的,但我记得你对我的好……萨婉姐姐,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第92章信任 萨婉静默地坐着,宁竹安的一番话勾动了她脑子里欢腾的回忆。 以前她在各种小店里打零工赚钱,兜里不见几个响,却总忙得不可开交。那时,妹妹拉弥总会站在小破房子前头等她,风雨无阻,而她呢,则把人家店里不要的东西拣着带回去,有时是面包,有时是肉制品,拉弥喜欢帮她拎上楼——过生日的时候不拎,因为要忙着抱她的新布娃娃。萨婉偶尔会逗她,说日子过得这么苦,要把你给送人才行,但拉弥不哭也不生气,说我最相信的人就是姐姐,姐姐一定不会那么做。信任是多么美好的事。 “我给你的戒指还在吗?” 宁竹安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立马起身,从放在桌上的包里拿出来了一块折迭好的方巾。她边走边翻,戒指就在中间:“我担心它吃了灰,就一直这样收着——姐姐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萨婉并没有看向戒指,现在,在她的眼里,宁竹安和拉弥已经没什么分别。信任是多么美好的事,她们都愿意相信她。 女孩儿以为她是在担忧帮她忙的风险,便扶着她的膝盖半跪了下去,仰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姐姐,就算最后失败了,我也绝对不会连累你。”萨婉则忍不住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温柔地责备着:“现在不要说丧气话——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帮你。”宁竹安愣了愣,登时感激地,用力地,把手按在了萨婉的手背上,热着眼眶,说:“谢谢……真的谢谢你。” 之后,她给萨婉讲了一遍刚刚定好的计划,因为害怕平添事端,所以并不打算让陆秋红直接到江抚来,女人听了也是赞同,便说让她把车开去离得最近的桐阳县,然后自己送宁竹安出城去汇合。陆秋红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确实能够节省时间,因而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等宁竹安放下手机,萨婉才轻轻地靠在了她肩膀上,愁眉锁眼地说道:“竹安,你想好了……我不跟你卖什么架子,但我跟嚣认识这么久,不说十分也有八分的了解……最疯的那两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堆起来能烧一天一夜……他回中国,已经是收了些性子的,如今对你又有点感情,躲得掉是最好,可万一……到时候,恐怕我连见都不能见你。” 宁竹安啃着嘴唇不作声,肩上的分量压得她把头朝女人的方向轻轻歪了歪,虎眼石色的头发蹭在耳畔,细细地痒,良久,她吐出一口气:“我早就想好了,不管未来怎么样,我现在都必须走……我不能让谭有嚣继续要挟我的家人。” 萨婉觉得她天真:谭有嚣用得最顺手的工具就是亲情和爱情——用母亲威胁孩子,用孩子威胁父亲,夫妻之间可以用背叛离间,情根深种的就弄死一个。对待有罪的人尚且还得本着一句“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何况无辜的人。谭有嚣狠就狠在这点,他毫无道德底线,盯上谁,就一定要像条蟒蛇似的把人给勒绞到死。以前是为了生存,现在却是为了取乐。 有些事情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宁竹安甩不掉谭有嚣,她还得回到这里,她躲不了。萨婉于心不忍地想着,终究没能够说出口。 “那么这样,我得走了,不能待太久。你收拾收拾,凌晨一点的时候,从庭院西墙往外翻,那里都是树,墙矮一些,我让小邵在外面墙根底下接应你,千万别让人发现,尤其是应眠——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向着谭有嚣。” 宁竹安默默记下,照常把萨婉送到大门口,回来时作出一副困倦的模样,与应眠擦肩而过。等到进入房间,她立马就熄了灯,小心翼翼地趴在门板上听动静。 没过多久,走廊的灯开关“扑突”一响,不再有光亮从缝隙漏进来,静谧的漆暗里,应眠的脚步声在房门外略一停顿,随即缓慢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宁竹安不敢松懈,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从衣柜里找了几件衣服出来换上,把外套拉链也拉得严严实实,却仍然止不住地战栗。 她觉得冷,边抖边收拾好包,冷没了微小的高兴,迷茫直接灌进血液里。她在这儿只待了几个月,然而时间仿佛已经过去几年,临近朝思暮想的自由,她反而惶恐了——这么做会不会害了爸爸和舅妈,会不会拖累萨婉,那些属于她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 宁竹安一阵阵地头晕起来,扶着桌子,腿一软就跌了下去,到处都是黑的,她分不清自己是否还醒着,就像身处于天地开辟之初的混沌里,人是虚的,物也是虚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忍住、忍住……”宁竹安在心里反复念着,用力咬住舌尖,直到血腥味糊满整个口腔,她已不知半昏半醒地在地上躺了多久。 这里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她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宁竹安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干呕了几下,找到手机一看,发现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她便再无暇去顾及身体上的不适感,直接挎上背包,蹑手蹑脚地从卧室下到了门廊。 风一吹,她往衣服里缩了缩,可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借着月光,她尽量绕着二楼阳台的可视范围走,一路穿过树丛和灌木,到了萨婉所说的那面围墙前。她四处看了看,就近的地方并没有梯子,而这里跟后院又恰好不挨着,要想翻出去,恐怕只能先上树了。 “爬吧宁竹安……你可以的。” 宁竹安铆足劲尝试了几次,可惜她近一年来都没有怎么好好地运动过,体能不光差,甚至比不过孩童时期的自己,所以此刻已是累得粗喘不断。 正当她调整呼吸时,背后突然闪过了一道手电筒光,惊得她瞬间僵在了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出,而那道光则是一闪而过的,很快就被关上,有人在一步步地向她靠近。 宁竹安心一横,干脆猛地回过头去,谁料拿着手电筒而来的人竟是周呈,她反把他给吓了一跳:“小宁,果然是你——可是这个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93章离开 宁竹安揉着酸胀的胳膊,偏了下颌往围墙的方向一抬,坦言道:“我准备走了。”周呈一愣,随即由衷地为她高兴起来:“是家里人都安排妥当了吗?”她迟疑了几秒,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放心!都好好的!”她背在身后的手揿着,掌心破了皮的地方又被粗糙的树皮给磨得发辣:“大周,萨婉姐姐派了她的司机在墙外等我,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个梯子?” 周呈走到墙边,拿眼把高度略一估量:“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踩住我的肩膀,我把你给托上去。”说着,他就单膝跪在了草坪上:“来吧。” 女孩儿虽然不好意思,但现在毕竟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忸怩,只得硬下心来,等真踩上去,嘴边就不由自主地挂起了关切的话语:“你疼不疼——我尽量快点——你别受伤了。”这点重量对打惯了苦工的他而言实在是小儿科,周呈不太会表达,只沉声道:“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 紧接着,男人极缓地站了起来,生怕稍有不慎把她给摔了,所以特地用手扶住了她的一条小腿。上面,宁竹安吃力地扒牢了围墙顶,抬腿用劲一跨,姿势狼狈归狼狈,但好在是爬上去了。外面的小邵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赶紧把车挪好位置给她当垫脚的工具。 “大周,”宁竹安轻轻唤道“之后我会再联系你的。” 周呈欲言又止,目送那道承载了所有美好想象的身影从墙头离开。宁竹安终于自由了,但他日记本里的那张拼贴画还在,还夹在一张张泛黄的纸页间。等明早回去,他一定要记得把它给裁出来。 宁竹安快速钻上了车,车里却只有小邵一个人:“萨婉姐姐没有一起来吗?”小邵解释道:她身边有谭有嚣的眼线,平时不能随便出江抚——呵,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她分明是个很厉害的人,最后为什么非得听从谭有嚣的安排呢?他对她又不好!” 没有萨婉在身边的小邵明显亢奋很多,称呼后也不加“姐”字了,从他口中,宁竹安知道了一点以前的事。原来,花苑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不过那时叫的还是“东方之翼会所”,近些时候因为大众品味的改变,渐渐地生意就不好了,恰巧谭有嚣四年前有意想在国内搞出一份属于自己的线下娱乐产业,便安排萨婉到中国来帮他弄人,等经营权一拿到手,上一任的老板和股东就刚好“消失”了个干净,于是,这才有了如今的花苑。 “谭有嚣应该谢谢她才对。如果没有萨婉,他自己要烦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小邵说起谭有嚣是愤然,但其中没有一句是不提萨婉的。宁竹安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陌生街景,浅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欢姐姐。”男人做作地咳了几声,抓了把彩色玻璃纸包装的硬糖反手递给她:“你小孩子你不懂。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喏,萨婉买给你的。”她忙摊开手掌接住,小声道:“作为朋友,我也喜欢她。” 手里的糖是她当时给过萨婉的那种。小卖部的老板最喜欢把它们装在塑料罐子里卖,一毛钱一颗。宁竹安低下头,怕沾灰的手弄脏了糖,就隔着袖子全放进包里。 “其实,我挺感谢你的,”小邵搔了搔头发“我在萨婉身边待了蛮久,这还是她第一次违背谭有嚣呢。” 女孩儿笑而不语,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当她再度看见收费站顶上大大的“江抚”两个字时,心态却已经和当初截然不同了。她不会因为一个烂人讨厌一整座城市,江抚还有爸爸、萨婉、周呈……留下的记忆里总有好的部分,等到他们都离开,这个地方才是真正没有了温度。 恨是冷的,有恨的人的心是被冷到麻木的,可她还有爱,往后也还要靠着爱继续活下去,她的心和眼是一样暖。不到真绝了望的时候,她依旧得继续向前走。 小邵觉得车上太安静,想起出发之前萨婉千叮咛万嘱咐过务必多关注些宁竹安的情绪,他不会安慰人,担心她要哭,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听不听歌?萨婉说你喜欢玩音乐,偶像是谁啊?”宁竹安坐直身体,似乎对这个话题有着很大的兴趣:“共鸣迷宫,我们国内的一个乐队。”小邵道:“是不是那个——因为主唱太丧,采访一小时给主持人整得直擦汗的那个乐队?”女孩儿一下子合起了手掌:“对,就是他们!” 瞎猫碰到死耗子,小邵没听过他们的歌,只是前段时间在网上看视频的时候当笑料刷到过。再说下去唯恐接不上话,他赶忙把歌给点了出来。 宁竹安听着,半张脸逐渐埋进领口,她重重地一呼吸,从里面升腾起的却是让她感到烦的檀香味。 车在高速公路上行进多时,陆秋红到的比他们快,此时已经发来一个定位,小邵看了眼表示知道是哪里,然后体贴地告诉她困了可以先眯一会儿。但她哪里有心思睡觉的,心脏因为激动的情绪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起劲,和歌声迭加起来,终于成了厚重的快乐。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马路边。 “定位差不多就在这里,你看看对面那辆白色的车是不是你舅妈的?” 天太黑,宁竹安贴在车窗上仔细张望着。“是她!”甫一认出站在烧烤店前身穿黑色大衣来回踱步的高挑女性正是自己的舅妈,她的脸上便抑制不住地露出笑容,可等到下车小跑过去后,委屈却悄悄地冒起了泡泡:“舅妈——” 陆秋红看见了宁竹安,又惊又喜地快走几步,提前张开双臂把女孩儿给抱进了怀里,连眼镜从山根处滑下来她也没有工夫去管,只是不断地抚摸着宁竹安的发顶:“我们竹安受委屈了是不是?没关系的……舅妈来了。” 小邵没下车,也不打算去打扰她们自家人团聚,一甩头,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做好事不留名。等回到江抚,萨婉肯定会很高兴的。 第94章隐瞒 女人的高领毛衣上带着好闻而清爽的香水味,宁竹安重重嗅着,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的味道会让人觉得心安,她眼泪不争气地直往下巴跑,哽咽地说道:“我没事的……可我……就是害怕……他去伤害你们……”陆秋红不清楚谭有嚣到底对宁竹安做了什么,所以格外要痛心一点,女性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 “我们不在这儿站着了,”她用温热的手掌替她一点点揩去眼泪“饿不饿?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宁竹安闷闷地“嗯”了一声,侧过头在自己抬起的胳膊上胡乱蹭了蹭脸。“对了,送竹安过来的那个人呢?”想起小邵,宁竹安忙看向马路对面,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得编出个理由来:“江抚那边还有事,他不能离开太长时间,所以就先回去了。” 陆秋红表示了解,搂着宁竹安走进烧烤店,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看看想吃点什么。”宁竹安摇摇头,把菜单推过去:“舅妈点吧,我都不挑的。” 等点完单,陆秋红才终于能把她好好地瞧个清楚。她见女孩儿一直把手掌摊开放在桌上,便轻轻捧了过来,问道:“怎么受伤了?花花搭搭的。”于是又向服务员要了瓶矿泉水,打湿了纸巾替她擦手。冰凉的液体刺痛了皮肉,宁竹安习惯性地皱起眉,手指不自觉抖了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在墙上蹭的——舅妈,现在我们是不是不需要去见谭恪礼了?” 陆秋红将餐巾纸团起来扔到垃圾桶:“对。托导师的福,我们是线上联络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就没有再去当面讲的必要——否则见到他本人,我肯定得泼他一脸水。但话又说回来,他虽然在和稀泥,但同意帮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就让他们兄弟两个自己去解决吧……还有,竹安你告诉舅妈,那个人他有没有欺负你,你讲实话,如果他欺负你,舅妈说什么都得把他送进去坐牢。” “你们点的炸串——慢用哈。” 宁竹安摸着手心,来送餐的服务员一打岔给了她多余思考的时间。 经历的事情当然可以说出来,毕竟错不在她,面前又是家人,可谭有嚣哪里是好对付的——宁竹安想起他曾经随随便便地割掉了一个人的舌头,血溅出来,剩下的还淹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响。男人表面装得大度,但背地里心眼子其实又多又小。 如今她这一跑,不光骗了谭有嚣,还顺便让其没了威胁沉寰宇的办法,他的计划一时间被打乱,保不准要怎么气得牙痒痒呢,伤了她是小事,宁竹安只担心对方会把气乱撒给别人——倒不如就识趣地消失,以后再不出现在他面前,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中国那么大,她不信自己甩不开个谭有嚣。 宁竹安冲陆秋红一笑,拿起串刷满了甜辣酱的年糕递到嘴边,颇为认真地回答道:“没有——舅妈你放一万个心吧,在江抚的时候,一直都是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位姐姐陪着我住。再说了,爸爸就是警察,谭有嚣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碰我呢。” 陆秋红将信将疑,眼底复杂的情绪藏在反光的镜片背后,她知道外甥女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正是因为她的太懂事,所说的话才愈发需要人琢磨。女人叹了口气,抬手揉揉宁竹安的头,温声细语道:“竹安,如果你有难言之隐,舅妈不逼你,当然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最好。但你要记住,舅妈永远都会在站你这边,还有你爸爸也是,谁不希望自家孩子好好的呢?乖,吃吧,吃完我们就走。” 宁竹安咬住年糕的一角,耸着鼻子硬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她要对太多人说声“谢谢”,程度却还不够,因为愧疚,末了总得加上一句“对不起”才行。 谭涛在普海待着闲来无事,对当地的一座老寺庙起了兴趣,据说是很灵验的,所以在离开之前怎么着都得去一趟才满意。 “今天倒还穿得有点人样。” 谭涛再次开始对谭有嚣的穿着评头论足起来,后者只是微笑,却恨得攥紧了拳头:“爸,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原始人。”他昨晚没睡好,头疼着,因而笑得很是吃力,咬牙切齿的,正嘶嘶往外吐着胸腔里残余的火气,再加上所处环境肃穆,他只觉得身心都被压抑着。 晌午的阳光透过古寺的飞檐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斑驳陆离,哪里都有人,从转角处、红色的立柱后、树与树的间隙间不断出现,寺庙远离了尘嚣却始终远离不了人,殿内殿外皆是缭绕的香烟气。 谭有嚣手持香烛走上石阶,敷衍地拜了叁拜,最后把香插进炉子里草草了事。反观谭涛——还不知道有多虔诚!上完了香,又去磕头祈福,来这儿的人大多都遵循着这套流程,谭有嚣冷眼望着端坐在殿内台座上的佛像,一群人不约而同地对着个死物参拜,许愿许得跟真的一样——就算神佛真的存在,怕是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管凡人间的大事小情吧。 但谭有嚣是个随乡入俗的人,既然大家都有愿望相求,那他便也临时想出了一个——让妨碍他的人都去死。男人报复性的想着,顿时畅快了,弯腰磕头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地笑了一声。 父子俩接着又在庙里转了转,可谭有嚣头疼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被熏得愈加厉害,实在是待不住了,便借口说孟向云中午约了他吃饭,以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为由先行离开。 “嚣哥,”在寺庙外等着的权御一见到他就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江抚那边刚刚来电话了。” 谭有嚣不以为意,把沾染上了气味的外套脱下往草丛里一扔:“什么事?”权御怕他知道后当场发怒,提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声而犹疑地说道:“宁小姐不见了——保镖他们找遍了整座别墅都没有看到人。” 男人开车门的手一顿,愣了半晌,随后缓缓扭过头来,眉眼全都隐没在无形的黑气里,神情阴毒到连权御都被惊得心头一跳。“你的意思是说,我找了那么多人看着宁竹安,结果最后还是没能看住?”谭有嚣怒极反笑,机械地扯动起僵硬的嘴角,脸部肌肉随之轻微抖动,颈侧暴起的筋一路攀至下颌,简直连呼吸都不能够顺畅:“她还真是长本事了……” 第95章察觉 y el u1 .c om 谭有嚣的脾气有多差,权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但到这种程度的是极少数情况,他心中暗道不好,一拉开车门就把他给推了进去,免得被陌生人看见了又要旁生事端。 “嚣哥,我已经让他们去查周边监控了,”上车后,权御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觑着谭有嚣的神色“宁小姐就是跑了,念着她外婆的安危,想必也不敢跑多远。” 谭有嚣没听见,注意力全被那擂鼓般的头疼撕散,他只能用手指不断地下死劲揉摁,但却丝毫没有起到缓和的作用。神经上的疼痛狠起来是要叫人发疯的,一跳一跳,一阵一阵,像有人在里面拿着雕刻用的刀拼命往外凿,当下怕是只有摁穿了脑袋才能止得住。 宁竹安……他把这份疼痛一并算到女孩儿身上,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之前一张嘴讲话比什么都好听,“我有点想你,你回来我一定还在。”结果全都他妈是编出来骗他的,他竟然还信了,他被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人耍得团团转。谭有嚣笑出了声——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的冷笑。 “阿御,”他的眼球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条骇人的红血丝“打电话给松立市医院的陈主任。”他杀不了宁竹安,那就先杀个死老太婆泄泄愤。 权御开口想劝,毕竟那是宁小姐的外婆。谭有嚣要是不喜欢宁竹安还好办点,可如今心里明显已经有了她的位置,凡事就不能太过轻率地下决定。假设真动手了,两个人的关系势必会往差到底的路子上走,毋庸置疑,到最后难受的还是谭有嚣。权御就这样处处以他为先地考虑着,将措辞在脑海中仔细排布一遍后说道:“嚣哥,这件事冲动不得,宁小姐她——” “她给你什么好处了?只要我想,我就是弄死沉寰宇又怎样?” 谭有嚣现在听不得别人提起宁竹安,听到就来气,气得脖子疼,他抬手欲捏,却摸着了女孩儿送给自己的绳链——简直被他当成了宝贝,不管去哪儿都戴着。结果呢?这只是人家逃跑计划里的一环。赤裸裸的讽刺。他像是被烫到,立刻从脖子上扯下绳链,狠狠往前一砸,也不知最后掉进哪个缝隙里没了踪影。 权御只得听他的给姓陈的主任打去了电话:“陈主任,对……秦娟她的情况怎么样了……啊……行,行,我会转告小谭总……这件事不会追究你,不用担心。”挂了电话,男人无奈地说道:“有人昨天直接找到院长给秦娟秘密办理了转院,估计是个当什么官的。然后陈主任说他也是今早才得知这件事。” 谭有嚣把手肘搭在车窗沿上,抬手轻叩着太阳穴,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秦娟一转院,宁竹安就跑了,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很难不怀疑背后有第二个,或者更多的人在帮忙。是沉寰宇么……不大可能,如果是他,肯定会选择用最正大光明的方式带走女儿,兴许还要给他一枪;萨婉虽然跟他是狼狈为奸,但容易对和她妹妹年纪相仿的宁竹安心软;宁家平,他懒得讲;然后是陆秋红,目前看来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有头脑,有事业,有自己的人脉圈子,她想联系到愿意帮忙的人并不难。 就在这时,谭有嚣的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他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没有安排人每天汇报宁竹安的情况,因此顿觉不爽:“应眠,我当你是死了。宁竹安逃跑,你整天跟她待在一个地方,难道就没看出来什么异常?”应眠略有些紧张地答道:“有嚣,她很反感我,你知道的……平时她都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能见到她的次数不多……但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萨婉来过。”谭有嚣暂时没有发表观点的意思,只是继续问她:“然后呢?”应眠忙道:“刚刚我在庭院里的墙上发现了鞋印,不像男人的,所以……我怀疑宁竹安是翻出去的。” 翻出去?谭有嚣在脑子里想象一番,最后莫名其妙地跟“狗急跳墙”这个成语联系了起来——倒是很符合宁竹安一贯出其不意的作风。想看更多好书就到:huanhaodao.com “那么你是觉得萨婉知情,是吗?” 谭有嚣拍拍权御的肩膀:“去调查一下萨婉手底下的人里面有没有在这两天离开过江抚的。”随后他又补充道:“最近这段时间,让在松立市的人好好盯着陆秋红,一旦有可疑情况,立即告诉我。” “有嚣,还有件事,”应眠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抬了抬“之前,我看到宁竹安跟别墅里的一个保镖偷偷见了好几次面。” 第96章安稳 “小丫头,你之后就住在这里,不要嫌弃地方小。”便利店的老板娘正热情地帮着宁竹安收拾床铺,尽管宁竹安因为不好意思几次试图自己来整理,却没曾想到中年女人胖乎乎的身子竟格外灵活,揪着被单也能一边说话一边躲她伸过来的手:“啊呀这边好久没人住过了,都当仓库用的。昨天知道你要来,我跟我老公两个把这儿收拾了一下,原先乱糟得根本没地方下脚哦。” 便利店的二楼是两室一卫,老板娘为了给她腾出睡觉的地方,专门把货物都搬去了另一间房,但因为东西实在太多,仍然有不少纸箱子留了下来,一层一层垒得高高的堆在墙角,像是能顺着它一路爬到天花板上去,拥挤得很有安全感。 老板娘刚把床单的边边角角掖好,底下就有客人喊:“孙姨下来结个账额!”她大声应道:“晓得嘞!”随后又跟宁竹安讲:“电视机的遥控器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就当是自己家,晚点我给你送饭上来。阿姨现在还要做生意先下去了啊。”她话说得像撒出来一地豆子,听者还来不及捡干净,她就又风风火火地揣回去准备继续跟别人倾倒了。 等孙姨离开,宁竹安嘟着脸左右看了看,当她再次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有鸟扑腾着飞离,一切才终于真实起来。 今早五六点的时候,陆秋红回松立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宁竹安去探视了秦娟。谭恪礼帮人帮到底,替她联系到的是一家私立医院,里面有认识的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直接就能进。 进去之后,宁竹安只看了一眼便要哭了——她外婆整个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差,皮肤像干枯了的树皮,艰难包裹着那一把子脆弱的骨头,任哪个医术高超的人来都只能留下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几个月前不是这样的——送她离开时,外婆分明还是个走路很快,嗓门很大,一直都神采飞扬的小老太太啊。 宁竹安强忍着眼泪走到病床边,朝躺在上面的秦娟喊了一声:“外婆——”她抽吸一声,霎时间失了所有力气,幸而身旁有陆秋红搀扶着才不至于摔倒:“为什么我们家要经历这样的事……?”女人用脸挨着宁竹安的鬓角,作为长辈,她不能自显慌乱,必须要克制住同样强烈的悲伤情感去安慰家中的孩子:“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可最终能说出口的就只有这样苍白的一句话——陆秋红虽然上个月已经跟宁家平悄悄离了婚,但这件事同样消磨掉了她的部分自信心。那时候,走出民政局的她才终于相信,未来是从天而降的,个人把握不住,因而时不时就要被砸个头破血流。 宁竹安轻轻地从女人怀里挣开,缓缓蹲下,她不敢碰秦娟,生怕弄伤了老人脆弱的肉体,便伏在床沿上安静地看着。 她恨透了谭有嚣,恨他把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牵扯进了他的恩怨情仇里。如果不是他,外婆肯定还好好的在学校里面教书,舅妈也不需要为了自己的事情忙于奔波……他简直是想毁了所有人。 “舅妈,”女孩儿讷讷地问道“表姐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她……不知道。而且,我让她这段时间都不要回来。” 宁竹安听完点了点头,口中细细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她眉头突然往上一抬,紧紧拧起,终于是忍不住伏到床沿上呜呜咽咽地哭了。 她多希望这只是场残酷的噩梦,等一觉睡醒,家人们会围在身边哄她,告诉她梦都是相反的。 在此之后,陆秋红便把宁竹安送到了这家便利店,离医院近,离她住的地方远,不容易被监视的人发现,而且姓孙的这位老板娘还是和她关系不错的同学,前几天听完她委婉地讲述后,当即拍胸脯表示愿意收留宁竹安一阵,这才让陆秋红有了把外甥女接回来的底气。 宁竹安揉了揉因太久没眨而酸涩的眼睛,努力换上一副新的心情,积极地想道:“现在我终于逃出来了,应该给爸爸打个电话报平安才是。” 她转身从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冰凉的手指哈了几口热气,郑重地输进沉寰宇的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期间,她紧张而期待地在屋子里瞎晃悠。 “喂?”对面很是吵嚷,似乎是许多张嘴巴同时开口说话,身处其中的人因为耳朵边受着喧哗的影响,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音量会不自觉拔高许多:“哪位啊?”宁竹安叫了好几遍,最后跟着他喊道:“是我——你女儿!”这下沉寰宇听清了,但不吭声,过了一小会儿,他大概是找到了个僻静的地方:“安安?这又是哪个的号码?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宁竹安答道:“没有,我很好,这是朋友给的手机,电话卡也是他帮我办的,可以放心。” 她难免要提一嘴“朋友”,夹在其他话里不经意地递出去,周呈很好,她担心家人当他是坏人,故而执着地想为他提前证明清白。 男人松了口气:“没事就好……爸爸联系不上你急都急死了。谭有嚣这段时间没找你麻烦吧?”宁竹安咬着手指,语气里略带上了些许笑意:“唔……爸爸,我现在在松立市呢。”意料之中的,沉寰宇对此感到相当惊奇:“你自己回来的?不对,你是怎么回来的?”宁竹安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讲给了他听。 “这还真是……”沉寰宇不由得要感叹女儿有勇有谋,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内疚——作为一个父亲,他很不称职。从前忙着工作,陪伴得少,如今又牵累她入了险境,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他想说点什么,有意放软了语气道:“安安,辛苦你了……” “师父!” 王植远远地喊他,沉寰宇一愣,但又无可奈何,现在毕竟是他的工作时间:“安安,爸爸这边还有事情要做,得挂了。”女孩儿很是体谅自己父亲的不易,忙反过来宽慰他道:“没事的,爸爸你先去忙吧,我现在不怕人盯着,可以等你休息了再打。” 第97章中断 沉寰宇收起手机折返回去,交警大队的民警正好说歹说地劝着抱住王植大腿不肯撒手的老人:“大爷,您别耍赖啊,有什么话我们站起来好好说,您看这给马路都堵死了。”可他对于交警所说的话是置若罔闻,立即腾出一只手来猛拍水泥马路:“哎哟撞人了呀!我这把老骨头啊!”王植想把腿拔出来,但老头活像个挂件,他往哪边挪就跟着往哪边倒,急得他直抖腿:“就是啊大爷,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您先让我把车挪了给后面的人腾个道——但不对啊,是您自己闯红灯撞上来的吧!这、这、这一带都是有监控的哦。” 沉寰宇拍了拍王植的头,自己蹲下来对老人说道:“大爷,没有及时刹车确实是我们的疏忽,不如这样,我们刚好要上医院,您呢,就跟我们一道去做做检查,是腰酸了还是腿痛了,检查费都由我来出,行不行?”老人就是什么都不肯听:“我不管,赔钱吧你。” 沉寰宇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皮夹子,老人虽然还在装哭,一双眼却咧开条缝,推着额头折出层层迭迭的褶子,恨不得钻进去看看里面放了多少现金:“诶唷……我的头……”结果钱没瞧见,一个反着光的物体就贴到了眼前——是警察证上镶的警徽。 “大爷,我给您做个担保,要是去了医院我不给您钱,您就上这儿来找我的上司……”话还没说完,老人已经迅速起身:“不早说是警察。浪费我时间。” 终于脱身的王植着急忙慌地挪车去了,没得手的老人也丝毫不觉紧张,拍拍屁股就打算开着灰色的“老头乐”离开,但因为他先闯了红灯,后又碰了瓷,民警说什么也不会就这样放他离开,把车子扣押下来是基本:“等你家儿子去交警大队交完了罚款才能开走——沉警官,你快去忙你的吧,真是耽搁你们不少时间。” 沉寰宇冲他们挥挥手表示不要紧,上车后便教育起了王植:“你得学会自己处理这种事,要是我不在身边呢?你是警察,这两个字光说出口就有分量了,不是特殊情况你得学会用这个身份去压人,别傻乎乎的。”年轻男人连连点头,说道:“明白了。不过,师父你有时候还挺腹黑的……”沉寰宇疑惑地看向他:“腹黑?那是什么意思,一肚子墨水?”王植才想起他们间的代沟,不由得笑出了声,附和道:“对对,师父你啊,就是一肚子墨水。” “竟然是这个意思啊……”沉寰宇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心想自己果然是落伍了,连别人夸奖的话都听不懂,而且今年局里又添了许多年轻人,他不能不抽空“与时俱进”一下,以后才不至于跟他们、跟女儿没有话题可聊。 到达医院后,在门口等待的警察匆匆领着他们上楼,十几度的天气在室内热出了一头汗也来不及擦:“李讨的案子是市局负责的,所以我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你们。他现在正在ICU接受抢救,我们赶到病房的时候人已经失血性休克了,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 今天原是李讨出院进看守所的日子,本该由管辖医院这片区域的派出所负责对接押送,但谁也没料到李讨会在临近出院前遭遇袭击——令人吃惊的是,行凶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天天前来照顾他的妻子。 “她寻死割了腕,好在没有划到动脉,医生及时给她缝合了伤口。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我们都眼熟她了,住院这么些时候几乎一天不落地全过来陪护,跟打卡上班似的。先前李讨在里面嚷嚷着要她进去帮穿衣服,我跟另一位同事按规定简单地搜了个身就去办出院手续了——没有女警我们搜不了太仔细,刀估计是贴身藏着的。” “当时还有个警察留在里面监督,事发时想去制止,结果被误伤了,幸好不严重。”说话的警察停下脚步,努了一努嘴:“喏,在那儿坐着呢。” 短发女人神情麻木地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她仿佛老去了很多,白发生硬粗糙地长出来,断断续续地覆盖掉了原本的黑发,像把乌云裹在了头上,底下一刻不停地流淌着红色的液体,打湿了裤管,却是来自于别人的身体。她丈夫的血。 李讨该死,但得是在接受完法律的制裁之后,他若是立即死了,很多有机会得到的线索也将随着他一块儿被掩埋。 宁竹安在床边坐着,弯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起下巴富有耐心地等待周呈接听电话。科技发展的好处体现出来,虽然人无法见面,但是他们还能自由地交流。 电话一接通,女孩儿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他自己的现状:“这里真好,老板人好,给我安排的住处也好。等生活彻底安稳下来,我就搬去跟舅妈住——我早晨还去医院看望外婆了。” 周呈趴在厨房的窗台上高兴地沉默着,听得很认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从缝隙中长出的小野草,待她说完了,他才开口:“小宁,我准备辞职不干了。”宁竹安看着自己垂在床边错开来晃荡的双腿,怔了一怔,随即平和地说道:“大周,我支持你……谭有嚣那儿就是个狼窝,你不一样,别再继续跟他们混下去了。何况……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应眠一旦把那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我。”与此同时,楼下多出了辆黑色的商务汽车,周呈眯起眼睛一看,认清了那熟悉的牌照,而从车里面走下来的几个穿黑衣服的人他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来得远比他想象当中快。他用手从洗碗池的水盆里撩了一捧清水浇在野草身上,末了轻轻合上窗户:“小宁,之后除非我主动打电话给你,你都不要再联系我了。” 宁竹安似懂非懂,但是不等她回答,那边就已经果决地挂断了电话,她下意识想再打过去,但由于想到了男人说的话,终究还是只能忍住。 趁他们没上来,周呈拆出手机卡,把它直接扔进了下水道。至于手机,他则是在关机后用力抛到了储物柜的夹缝里。 等把这些处理好,门刚好被敲响,打开后,带头的人因为和他认识,所以话说得还比较客气:“周呈,嚣哥想请你去郊区的房子暂住一段时间,说回来之后有事要找你解决。你呢,别让我们难办,老实走吧。” 第98章伤害 李讨最后还是死了,抢救无效身亡,刀刀要命,行凶者就是奔着致死的目的来的,此时正坐在审讯室里,心灰意冷到了除去呼吸之外再无其他反应,没有悲伤,也不畅快,像是一旦掷地便会碎裂开来的石像,麻木得并不稳妥。 “姓名?” “李桂香。” “跟您老公一个姓啊。” “是,我跟他是同个村的。” 因为嫌疑人是女性,所以洛川安排了支队里的女警员进行审讯,沉寰宇则和他一起待在监控室里旁听。这种考虑,一方面是为了降低女嫌犯的戒备心理,另一方面,男警察有时候并不能很好地去共情,而女性显然在情感这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优势,很多事情男人听了,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但她们就能细心地从其中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的细枝末节来。 女警员商环并不着急问她有关于凶案的事情,偏过身子认真地看向她,微笑道:“您这发型有点像九十年代的一位女星——叫宋燕,我妈以前买了很多她的影碟拿回家放,您有看过吗?”李桂香迂缓地抬起头,浑黄的眼珠慢吞吞地转了一圈:“看过,演情山的。‘小娟儿啊,小娟儿你怎么那样糊涂,放着好人你不嫁,你可真傻!’我就记得这段词了。” “情山?什么电影啊?”王植想了想,他九四年那会儿才刚出生,就是会看电影了,看的也还是动画片。洛川抱着胳膊,用眼神点了点沉寰宇:“这你得问你师父了,他年轻时候跟你师娘约会的时候看过。”沉寰宇砸了下舌,骂道:“工作时间说这个——情山,讲的是一个女人被迫嫁给了山里村长家的儿子,结果婚后挨打挨骂过得十分悲惨,最后受不了了,便拿割猪草的镰刀砍掉了熟睡中丈夫的脑袋,从悬崖上丢了下去。”王植往后一仰,不觉脖子后头凉风飕飕:“师父,你约会……就看这个啊?”男人有些语塞,马上抬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别说话了,多看多学习。” 商环那边终于把话题迁入了正轨,她看了眼法医提交的尸检报告,问道:“您这几个月都一直在医院陪护李讨,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么?”不曾想李桂香回答得很直接,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我知道,他赌博,还开车杀人,我清楚得很。”商环又问:“他说是被威胁了,如果不帮忙杀人,家里人就得死。当时警方一度认为你们夫妻关系极好,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而且,我们发现你每一刀都扎在了要害上,这是有备而来的吗?” 李桂香低下头,两侧的头发疲惫地垂在眼前:“他说的家里人,应该是在外面打工时找的老婆,还有她生的儿子,跟我没有关系的。要害……啥是要害?我只晓得往年过节,家里鸡、鸭、鹅、猪全是我宰——人和牲口有啥区别?警察同志,从前李讨把我当牲口,现在轮到了他,这不过是现世报啊。” 李桂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从她口中,众人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身上的不幸与《情山》中女主的不幸很有“异曲同工”的意思,但这段让她痛苦了大半辈子的婚姻起初是掺杂了爱情的,因此后来的苦是酸苦,悲惨得更加疼痛。李讨一家子重男轻女——那个年代。他们在李桂香头胎生出女儿后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讨觉得家里多添了个女孩儿就是要多花他一份钱,对李桂香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不说,最严重的时候,窝里横的男人直接把她从屋顶上推了下去——她的那只跛脚就是这么来的。 谁都没想过背后的真相还能这么展开,李讨瞒下来的事情太多,导致现在每多说出来一件,听者的心都会随之往下一沉——沉到底,闷闷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后来,他就在江抚找了别人。我原来是不知道的,也不敢多问——我实在是被打怕了,但那个女人主动给我发了消息,叫毛花儿,告诉我他们很快就要发财了,我这才知道所有事情。” 商环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着急地问道:“您为什么不离婚呢?而且,这属于故意伤害,您可以报警的啊。” 李桂香看向她,摇头道:“我上哪儿去知道这是对是错呢,而且离了婚的女人,总是要被嚼舌根的。第一次挨了打,乡里乡亲的都跑来劝我,说桂香啊,哪个夫妻年轻时候没打过,不要紧,日子能过就继续过呗——我们从前打得更狠,现在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你不要矫情了——桂香,还不是因为你没能力生儿子,刚好我这儿有一副婆婆给的偏方——”说到最后,李桂香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平静,捂住眼痛哭了起来:“离婚又有什么用?他们一样理解不了我——我要尊严!我要尊严啊!” 商环心中不忍,拿起桌上摆的餐巾纸走到李桂香面前,安静地递给她擦眼泪。待平复好心情,女人几乎是用了一种释然般的口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偿完了,接下来该我。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决定。” 监控室里一片死寂,直到审讯结束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商环拿着档案推开门走进来,屋内才终于有了些许声音。“她这辈子真是被个臭男人给害惨了,”她有些哽咽地捏着警服袖子沾去了眼角的泪“李讨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死不足惜!” 沉寰宇有老婆和女儿,所以感触会更深一点。以后如果安安受到欺负,他就是豁出去一条命也得跟对方拼了——可全国各地还有那么多正生活在窒息环境里而得不到保护的姑娘呢。其中一定不乏有像李桂香这样,因为被错误的思想蒙蔽而没办法反抗,以至于最后失去了应得的权利乃至一个人作为人本身该有的尊严。 “所以我顶不赞成‘家暴’这个说法。” 洛川说道。 “暴力就是暴力,外头不管披了什么皮都不应该成为一个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沉寰宇赞同地点了点头:“还有那个‘清官难断家务事’的说法,我觉得这是种不负责任的推脱行为。任何人在受到不法侵害时,都有权利寻求帮助。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能瞎凑合。”他两手交迭着背在腰后,话锋一转说道:“李讨虽然死了,但好在线索断得不算太彻底,洛川,你找人查查看李桂香提到的那个给她发消息的毛花儿现在在哪里,我有预感,她那边肯定还能挖出点什么。” 第99章转折 宁竹安不见了的这几天,谭有嚣连演戏的心情都没有了,孟向云邀约,他直接抱病不去,装着装着,想不到真生病了,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捏着体温计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往茶几边一摔,整个人倒回沙发上,捏着额头骂了好几句不入耳的脏话。权御原本还准备汇报搜寻情况的,眼下只好都咽回肚子里,紧急给他打了剂退烧针:“嚣哥,你这是久念成疾,再加上睡眠时间少——”权御一抬眼发现谭有嚣正瞪着他,倏然闭了嘴,干干地咳嗽一声后收起药箱退到旁边去“罚站”了。 “你他妈走什么,我是想问你东西找到没?” 权御一愣,这才想起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递给他:“是掉到夹缝里了。”谭有嚣接过绳链,吹了吹不存在的灰,然后紧紧地攥进手心:“有她的消息了吗?”权御为难地分辨了下他的表情,回答道:“江抚市找了,松立市找了,蒲渠县也派人找过了……没有消息。就连监控里宁小姐坐上的那部汽车都已经被拆解厂报废处理掉了。” “周呈那边呢?” “依旧不承认自己跟宁小姐有染——有关系,他住的地方我们也搜过了,一无所获。应眠说的话真的能相信吗?” 那个蠢女人犯不上因为嫉妒心来编瞎话骗他。但就算是假的,这周呈也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谭有嚣想起上回撞见周呈在帮宁竹安摘桂花,那是他们第一次交流吗?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并不像,否则宁竹安怎么会愿意对一个陌生人大展笑颜呢?兴许,他们早就已经熟络了。谭有嚣越想越生气,当时就不该只叫人把他简单揍一顿,自己还是太心软,而这回,他说什么也要将其杀之而后快:“先别让人死了,等我回去之后亲自撬撬他的嘴——他妈的我到底还得在这里待多久?人都要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正烦着,谭涛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你孟叔叔今天跟我问起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想约你都约不出来。”谭有嚣装出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坐直了身子:“爸,我这不是生病了嘛。”谭涛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个人,体质真差。”谭有嚣听罢,垂下眼嗤笑了一声:“爸,您忘了,我要是体质差,早该在十几年前就病死在泰国的大街上了,怎么有机会见到您呢?” 权御以为气氛会因为这句话降到冰点,但下一秒谭涛就毫无波动地扯开了话题:“我跟孟威讲了,说你明天就能好。” 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让两家人成功联姻,所以让个毛小子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什么,况且他见谭有嚣尽管时常同孟家的几个小孩子玩在一起,但在感情方面却一直没和孟书娴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心中难免着急,觉得有必要好好敲打敲打,好让其赶紧跟女方确定正式的恋爱关系。 谭涛坐在了谭有嚣对面的长沙发上,状似不经地提到:“有嚣,我们下个月初就得回去,没剩几天了,你觉得书娴怎么样啊?”男人一边戴项链一边认真地思考,说:“很好。各个方面都是。但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她肯定不会喜欢我这种人。”谭涛笑着翘起腿,问道:“你这种人?你是哪种人啊?” “我吗?”谭有嚣起身,闲庭信步般绕到沙发背后给谭涛捏肩,低声说道:“我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 这话不假。谭有嚣自从有钱了之后就开始各种胡来,如果不是认识了宁竹安,他来普海市之后还不知道得睡多少个女人,他就是颗爱玩的心——一丝不差地继承到了谭涛的风流衣钵,他可以主动寻找,但不能被一段感情束缚。 老头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笑声很假:“就这点事啊,在一起之后还不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结婚之后再收心,也是一样的,只要你不带到明面上来,大家总还顾及些夫妻情分。”谭有嚣怎么会听不懂,这老东西考虑得可真远,连他婚后的事情都想到了,但他就是故意不接茬:“前阵子孟向云那儿有块今年新采出来的籽料,本来是打算送去拍卖行的,可我一看那玉质相当不错,要是给不识货的人拍去岂不就可惜了。所以我呢,干脆自己把它买了,想着回头好给您打个玉扳指。爸觉得如何呢?” 谭有嚣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他便暂时作罢,至少小儿子还知道要拿东西孝敬他:“行啦,你有这个心就比什么都珍贵了!” 而提前结束了这场旅行的,是隔日一早谭恪礼打来的电话,当时父子俩正在餐厅吃早餐,谭涛拿着手机出去的一会儿工夫,再回来时却神色骤变,沉着脸安排秘书去订两个小时后的机票,同时不忘指挥着人去收拾行李,好不容易坐下了,他还得给孟威打去电话解释提前离开的原因:“情况就是这样……奥哟我也想再多待段时间……唉,还是你知道理解我,好好好,回去再联系,再见。” “爸,出什么事了?” 谭涛不耐烦地闭上了眼,他已经老去太多,皱纹一条条地翻迭出来,仿佛被儿童刻花了的脸,枯旧到不近人情:“柳宅昨夜凌晨着了火,五点多刚扑灭,现在新闻爆出来了,你大哥正忙着压热度呢。”谭有嚣放下餐具,故作担忧道:“浔城柳家?他们那一大家子住里头,还是晚上……伤亡严重吗?” 据谭恪礼所说,当场确认死亡的有十二个,其余人伤势程度不一,皆被送去了浔城第一人民医院。谭有嚣搓着掌心里的伤疤,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人——柳玉书。这场火灾会是他当时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吗?他半眯起眼,忽然觉得整个身体都舒畅了。 如果是柳玉书纵的火,那就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他身上的那股子疯劲儿——他的确搞了一个大新闻出来。 “爸,那我跟孟家小姐的联姻?” “先放放吧!” 此事告一段落,接下来亟待解决的便是该如何把宁竹安逮回来了。 第100章新章 世界上有两种人的嗅觉最灵敏,一是忙着查案的警察,二是背着相机的记者,恰好今天都为了火灾的事情赶来:前者在对伤势不算严重的人进行问询,后者被挡在医院大门外等着拿到最新的消息。果然还是死人跟前热闹,谭有嚣不禁感慨,面上的表情却悲悯得很慎重。 “医生,我是这家人的女婿,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谭涛下车前故意抓乱了头发,显出一股与年纪相符的沧桑,好像慌张到了无所适从:“原本在外地谈生意的,一接到医院的电话就赶来了……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病房外的医生年纪轻,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ICU里的病人都有大面积的烧伤,为了避免感染,你们两个只能有一个进去,谁来?”谭有嚣主动往后退了一步:“爸,您去吧,我看看其他人。”医生点了点头,说道:“那跟我去做一下消毒准备吧,这得穿隔离衣才行。” 谭涛一离开,谭有嚣就收到了权御发来的消息:“柳玉书在407房,人呛了点烟,但没什么大碍,警察刚问完话离开。”等来到柳玉书所在的病房时,他正躺在床上,大半张脸被纱布包裹住,底下不见头发。“表哥,”一开口,嗓子便哑得像在用砂纸打磨羊毛毡,杂乱得很“你来了。” 权御拖了把椅子到床边,谭有嚣顺势坐下,病房里没别人,他便不愿意再装得好像有多难过一样,笑着说道:“这可不像没大碍的样子。柳玉书,真高兴看见你还活着。”他把额前的碎发抄向脑后,又抬起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很是不端正地坐着,等笑烦了,他便失了表情,一双眼睛因为黑得太过纯粹而让人分不清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你的这出戏来得真是时候,不然我下个月才能回来——警察会查到你头上么?” 柳玉书那只露在外面,被火燎掉了睫毛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回答道:“柳国才死后,家里有钱的分钱,没钱的分地,本家早被切割得差不多了。要是从前,兴许看在老头的面上不得不管,但现在……只当做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来办会省去许多麻烦。” 这事如果放到江抚,沉寰宇怕是能锲而不舍地叮咬着案子直到把真凶查出来为止,但到底不是所有警察都像他一样为了热爱在工作上扑尽全部心思的,那毕竟罕见,大多数人能把分内的事情完成好也算功绩一桩了——沉寰宇敬业得有点儿傻。谭有嚣不止一次这么想道。 “死了多少个人?” 其实谭有嚣在听到消息后的兴奋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他本身对这件事情不怎么关心,“死了多少人”,他不清楚,因而权御代替其回答道:“加上抢救无效的,目前是十八个。”柳玉书艰难地呼出口薄薄的气:“这个投名状够大了吧,表哥。”谭有嚣不置一词:“他们肯定想不到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男人笑了笑,但笑不像笑,气若游丝地跑出一连串咳嗽,震得肺疼:“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从前没有可依仗的人,现在我是豁出去了,表哥可别把我当垃圾丢掉。” 谭有嚣抬头看了眼他即将见底的输液袋,站起来帮他摁了墙上的铃,随即俯身,拍了拍他尚且留有块好肉的小半边脸:“放心,只要不惹到我,我都会留着你的。好好养病,等出院了,直接去江抚找我。你有我的联系方式。” 刚出病房,谭有嚣就碰上了不想遇见的人,他转身打算从别处走,但对方已经看见并叫出了他的名字:“有嚣。” 谭恪礼的心情不比他好到哪里去,问题太多,他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你真的绑架了沉警官的女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真的能这么狠心吗?但这里不是合适的场所,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情况都还好吗?” 谭有嚣没说话,他素来对这张笑脸厌恶至极,多看一眼吧,就要忍住对其吐吐沫的冲动,他不耐烦地把手插进裤兜,等摸到打火机了,才觉得稍稍定了心:“爸讲了,等你一来,我就可以先回江抚,他现在正在楼上,你赶紧去找吧,别在我这儿耽搁时间。” 说罢,谭有嚣招呼权御跟上,擦肩而过之际,谭恪礼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臂,这是头一回,男人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待弟弟:“之后我想和你好好聊聊。”谭有嚣轻蔑一哼,毫不费力地甩开了他的手:“行啊,我会一直等着你的,大哥。” 第101章盘算 往前走了几步,权御低声耳语道:“刚刚有人偷拍。”话音刚落,一个抱着黑色双肩包的微胖男人装着打电话的样子从拐角走了出来:“妈,你说你病房在哪里来着?啊,楼下是吧,那我走错了。”谭有嚣眉头一挑,揪住那人的衣领直接把他带去了安全通道,权御在后面关上门,阻断了退路,并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他怀里的包。 “你、你们想干嘛,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们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也许是面前背着手站在那儿的人气势太足,他反而越说越没有自信了,最后索性闭上嘴,弓着背直往墙角缩。 谭有嚣接过权御递来的包随意翻了翻,里面光是设备就占去了差不多快叁分之二的地方,余下的空间挤挤挨挨的放着记者证、本子和雨伞,以及侧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半边没啃完的包子。 谭有嚣拿出记者证看了眼:“晨世新报,林博耘?”继而笑着走向浑水摸鱼蹿到医院里来的记者,把包往他脚边一扔:“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能用肖像权告你?”林博耘赶紧认怂道歉:“我就是想拿个一手消息,我删,我删就是了!” 为了几张照片吃个官司得不偿失,有钱的二世祖们最会折磨人,何况他现在全身家当总共还没有五万块钱,真要说赔,他怕是得连裤衩子一道赔进去。删完照片,林博耘小心翼翼地把相机转了个方向:“先生,您看看……我已经删完了,一张都没留下。” 谭有嚣看着他,不过几秒的时间,心里就多出了个算盘:“你们晨世新报又不是什么小作坊,用得着这样子做采访吗?跟小偷一样。”林博耘才从紧张的情绪里平复下来,正是松懈的时候,因此轻易被男人套到了话:“先生,这你可说错了。做我们这行的,不是在抢新闻就是在去抢新闻的路上。” “每条消息背后都是真金白银,就算不用跟小报社的计较,自己内部也得竞争啊——同时派两个人去,人家先采访到了,功劳就没你的份,领导只会记住新闻底下那个署名的,如果一辈子不争不抢——早不是那个年代了,上司现在就乐意用最基本的福利待遇逼内部人员撕得头破血流,‘今天不努力,明天睡桥底’,管这叫狼性文化,偏偏大家还没办法,人活着总要吃饭吧,总要花钱吧,你不发疯,连汤都捞不到……唉,像您这样的,怕是没办法懂我们小人物的苦啊。” 谭有嚣“嗯……嗯……”地应答着,早走神了,等林博耘讲完,他便适当地摆出副遗憾的表情:“你们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权御则在一旁提醒道:“嚣哥,车已经备好,我们该走了。”谭有嚣略一抬下颌表示了解,然后把手中的记者证挂在了男人的脖子上:“我记住你了林博耘,以后好好干,可千万别再做这种蠢事了。” 事后上了车,权御问他何必跟那种人多费口舌:“被抓现行知道找借口了,我如果没发现,他回头指不定能编出什么离奇的故事。” “林博耘确实是个傻逼,但他待的晨世新报在网上一直有很不错的阅读量——再看他那样,最近应该挺缺活的。” 谭有嚣抱着胳膊看向窗外,太阳光照得他睫毛发白,尾端在眼角下不经意勾勒出了一片灰棕色的阴影,像百年前广告画报里精心上过妆的都市女性的眼,深邃,冷漠,流亡至今变成了活着的鬼。他闭上眼,用手指轻轻抹着眉毛:“联系一下工地出事那会儿帮我们办事的媒体人,我要借他的手给林博耘放点儿料。”权御从副驾驶回过头来:“你是打算——”谭有嚣的肩膀一耸,嗤笑声擦破空气:“自然是帮大家回忆一下谭涛是怎么上位的咯。” 现在谭有嚣还能笑笑,待回到江抚市,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宁竹安,想到她是如何逃跑,又是如何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于是在踏入郊区的房子之前他就带上了几分怒气。 “阿左叔。” 下了车,谭有嚣先是抱了抱穿着防水围裙的中年人,难得真诚起来,由着他像对待孩子似的捧起自己的脸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在确认完他并没有受伤后,不怎么爱说话的阿左叔点了一点头,随即重新拿起搁在架子上的水管浇花去了。 这栋房子原本是让阿左叔住的,当时应其要求只简单装修了一层,剩下的二楼和地下室便被拿来囤积杂物,但是后来谭有嚣要用非常手段对付人了,这里的用处就跟着多了起来,比如给一个还有利用价值的通缉犯提供庇护所——当时的老鸦,前段时间的潘龙,包括死去的刘猛,他们其实都被安排躲在了这里;再一个,便是像周呈那样吃里扒外不老实,得罪了他的人。 一路上,手底下留在此处看管的弟兄们毕恭毕敬地跟他打着招呼,一个个“嚣哥、嚣哥”地喊他,他却没有那么多的心情做回应,直奔地下室,而受了一身伤的背叛者早被押了出来,跪在地上等着谭有嚣发落。 周呈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从第一次大着胆子跟宁竹安说话时就知道了——再确切点说,是从他选择赚这样的钱开始。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无辜,大家都是助纣为虐的加害者,只是他恰好在中途起了私心,没有一错到底。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归根结底还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后悔的。 周呈看着谭有嚣褪下外套,一边卷着衬衫袖子一边朝自己走来,竟十分坦然地喊道:“嚣哥。”他嘴角肿起,发出来的声音闷闷沉沉:“您终于来了。” 只要熬过这关,他就能为宁竹安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至于说图什么——约莫是因为女孩儿很像他年少时做过的那个最美好的梦里的人,反正他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牵挂,所以想为曾经的一份幻想买单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第102章疯子 水泥地上干涸的污渍不知是从哪年开始有的,第一回没好好清理,之后就一直顽固地黏在表面上,越沁越深,整个地下室里随处可闻的就是活人生命戛然而止的味道。谭有嚣吸了吸鼻子,在周呈面前站定,一张脸藏在海一样的阴影里分辨不出喜怒:“你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吗?”周呈一摇头,道:“嚣哥,我不懂您的意思。” 谭有嚣不想笑的,但他已经笑了出来,完全是条件反射的,生气也好,真正高兴的时候也罢,表情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只是一个符号,用来总结他情绪的句点,在此之后,他狠狠拽住了周呈的头发,弯腰,笑着,温柔地说道:“没事的,不懂也没关系,你只需要听好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就行——你,周呈,有没有在背地里帮过宁竹安?”周呈仰着头,佛串的穗子扫过他努力回以微笑的脸:“宁小姐跟我素不相识,我为什么会帮她?嚣哥,您想得太多了。” 想太多?他只怕是自己想得还太少了! 谭有嚣嫌恶地把人往旁边一甩,在拍去了掌心里的头发丝之后,他挥起拳头直接击中了周呈的眼窝,后者只觉有一阵天昏地暗的晕眩袭来,险些倒下,幸而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 结果,他才刚稳好身形,没防备的,肚子就挨了一脚。谭有嚣力气用得相当大,皮鞋头也变得锋利,沉重的疼痛直接让他恍惚了,如同被刀子插入脾脏里左右来回拧动。再坚实的墙轰然倒塌时也用不了多少秒,周呈本能地护住肚子,以头抢地,颤颤巍巍地把一次喘息分成了十口。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样的贱货,”男人摘下手腕上的串珠扔给权御,把周呈的上半身重新从地上提了起来“之前我好声好气跟你讲,你他妈当我是耳旁风啊。” 谭有嚣不管不顾地抡起拳头往下砸,唇边病态地咧开一条口子,有破碎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出,他边打边骂:“宁竹安是亲你了还是抱你了,轮得到你在这里装好人。怎么,你不会是喜欢她吧?”周围的手下们看着,都不约而同开始在心里怀疑谭有嚣是不是疯了,总之不大像个正常人,往后怕是得更加小心谨慎地为他办事才好。 权御担心他不知轻重失手把人打死,赶紧上前拦住:“嚣哥,差不多了,之后不是还有要用到他的地方吗?”说罢,他又转身检查起周呈的情况,以防止有断裂的鼻骨堵塞住气管。 “她什么都没做错……”周呈的眼睛现在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凭感觉将血淋淋的脸扭向一个大致方向“你何必这样侮辱她呢?” 权御怨他这个时候还在逞能,可再想堵他的嘴也已经来不及了。 正掐着腰反复调整呼吸的谭有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难以置信地挑起单边眉毛,四下看看,问道:“侮辱?我侮辱宁竹安啊?”旋即男人便用没染血的手捂住脸,笑得弓起了宽阔的脊背:“你真他妈是英雄救美的故事看多了。” 待笑够了,谭有嚣两掌一摊,丝毫不避讳地说道:“是!我就是侮辱她了,而且我不光侮辱她——我还干她。” 他背起手一步步地在周呈身边绕着,语气几乎狂乱到了发抖:“你以为宁竹安是什么别人摸不得碰不得的天山雪莲吗?她早就数不清被我干过多少回了。可惜,你不知道她在床上究竟有多可爱,多磨人——不知道她每次都是怎样哭着,喘着,求我轻一点,慢一点!”谭有嚣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是不是跟你讲过自己有多么多么讨厌我?实际上呢,她就喜欢我这样对她,她享受得很!周呈,别你妈自以为是的当救世主了。” “你说的不对……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需要的是自由……我想……无条件支持她。” 谭有嚣绷紧了下颌,这话听得他恶心——更多的则是嫉恨。他喜欢宁竹安,当然就只想自己一个人喜欢,哪怕只是玩玩,也得等到他玩腻了烂在手里才能让给别人。 “刚刚不是还不承认么,这就想通了?” 他让人把周呈扶起绑到椅子上,侧过身从旁边一溜的工具里面随意挑了把尖嘴的钳子,然后蹲下,轻轻握住了周呈的手,微笑道:“那你肯定知道宁竹安在哪儿了,跟我说说,我找她找得挺着急的。”男人的鼻子还在流血,一开口说话,他的牙也就沾上了猩红色的液体,咸涩得像是眼泪:“我撺掇她离开……去哪里……我不知道。” 谭有嚣陡然敛住了笑容,另一只手里拿着钳子缓缓按着周呈的指甲:“我以前见过一种用来处置家奴的私刑,受刑的人,手指的指甲盖得全部拔掉,之后从甲床开始,慢慢把第叁指节的肉给剔了,等露出骨头,再折断了抽出来——但毕竟你也跟了我一段时间,我们就不弄得那么难看了。” “所以今天我只拔你的指甲。” 钳子的尖嘴从指甲与甲床前端细微的缝隙里刺了进去,向上用力一挑,整个指甲盖被撬翻过来,顿时血流如注,周呈疼得浑身发抖,所谓十指连心,其中每一处的感觉都要乘上十,倒不如直接死了的好。谭有嚣继续用钳子夹住指甲,将其彻底连根拔起,腻滞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掌心,又顺着手腕往下淌,最后在卷起的衣袖上染出了大片杂乱无章的红。 等拔到第六块指甲的时候,男人停下了,他看着快要陷入昏迷的周呈,再一次问道:“宁竹安呢?”周呈不说话,或者压根儿已经说不了话,他只是勉强地弯了弯手指,在痛到极点之后,感官反倒像是全权交由给了另一个看不见的人来承受着,自己则麻木起来。 “我明白了。” 说着,谭有嚣拔掉了周呈剩余的指甲,随后便叫人把他给带了下去:“伤口记得包严实点,其他随你们,别弄死就行。” 权御走上前把佛串交还给他,又接过钳子,没太搞懂他此举的用意:“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杀了?万一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谭有慢慢揩去了手上的鲜血,冷声回答道:“杀鸡儆猴,现场总得有只‘猴子’在吧。宁竹安还是太天真,我必须得让她知道,敢帮她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103章走访 为了不引人注意,沉寰宇和洛川专门挑了个下午的时间去找毛花儿,巧合的是,她也住在兴民小区。 秋季叁点多的阳光正是热乎的时候,从衣领的空隙照进去,蒸腾起布料上洗衣粉淡淡的味道。沉寰宇用手在后颈和头发之间来回摸了摸,被晒得暖了一片,拂动起细小的尘埃:“我之前调查刘猛的时候跟王植来过这儿。”洛川拍打着袖口不知从哪处蹭得来的灰,自言自语地复述了一遍毛花儿的住址,也说给沉寰宇听:“南栋叁单元403室……你来过,带路吧。” 从底下看灰色的楼房都长一个样,唯一有区别的是各家人的窗户,蓝色的、泛绿的、带防盗护栏的、有纱窗的,沉寰宇往外走了几步,为的是看清侧面钉着的圆形楼栋序号牌,蓝底白字,大大的一个,他看清以后折返回来,手准确地指向某个方向:“我知道是哪儿了。” 穿行过四通八达的小巷子时,沉寰宇跟洛川讲起了上回来这儿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当时邻里两个吵架呢……被王植哄回去了。”洛川那张不显老的细皮脸微微侧了过来,认真地听完后,他笑着点了一点头:“王植这张嘴跟贺明一样能说会道的,就是经验还不够,等你再带他个几年,也就能‘放养’了。” 二人正聊着,远远走过一个拎着大包小包,连走路姿势都透露出一股蓬勃喜气的男人,沉寰宇定睛一看,认出了他,挥手喊道:“陈学问!”陈学问脚下动作一顿,虚起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得不大清明的眼,很是努力地分辨出了沉寰宇,随即就踏着个外八字窸窸窣窣地跑来了:“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好,警察同志吃过午饭了吗?” 沉寰宇习惯性地用眼睛把别人手里拿的东西搜检过一遍:粉袋子装着盐和醋,白袋子是猪肉,同色的袋子,再大点的里面则是绿旺旺的青菜,挨着满了一半的油壶。 “我们吃过饭来的。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洛川。” 陈学问肃然起敬,仓促地放下所有塑料袋子跟洛川握了握手——只剩下一个还挂在他手腕上。 沉寰宇发现了,用下巴点点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什么?”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在塑料袋打结的地方抠开了一个小洞,阳光钻进去,照出了毛乎乎的橙色布料:“嘿嘿……是在菜市场给我媳妇买的绒线衫。”沉寰宇有些惊讶:“从老家过来了?”陈学问一面拾袋子,一面难掩高兴地回答道:“孩子现在升大学了,我怕她一个人在家没人说话,就接得来一起住。” 洛川见他膝盖下蹲时似乎不太利索,便主动帮他拎起了地上剩余的菜:“你现在还是在工地上班吗?”陈学问摇头,摆了好几下手:“做不动咯,好在家里娃娃争气,今年她上大学,跟学校申请到了助学金,喊我们不要那么辛苦,平时就找点轻松的活计干干——诶,您二位今天又是来查案的吗?”洛川说:“也不算查案,就是想问清楚一些事情。”沉寰宇补充道:“是个叫毛花儿的,自己带着个儿子。你在这里住,对她有印象吗?” 听完,陈学问的眼睛向上翻着,左右来回转了转,然后猛地一拍手:“有条近路,我带你们去!”于是他热心肠地把二人领到了403室门口,自己则识趣地提着东西离开:“我媳妇还在家等着我呢,先走了啊!” 面前的防盗门已经很老旧了,年纪似乎比他们都大,由内味而外显出一股子憔悴的威严。纱网破破烂烂地披挂着,原本是深绿色,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渐渐就往灰白那块靠了,里侧的栏杆上皆是被锈蚀了的铁皮,轻轻一碰,簌簌地往下直掉渣子,稍不注意就要沾得满手都是,黑的,橙的,一片一片很古老的碎屑。 洛川拍了拍铁门:“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他拍叁下停一下,来来回回重复了五次,第二道黑棕色木门才“哗”地打开,掀出一股子清洁剂味道的风。 叼着烟的女人出现在门后,用尖锐的嗓音质问道:“你们谁啊?”像重复演出了几千遍的电影情节,洛川一抬手,便从口袋里面拿出了警察证:“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询问你一些有关于李讨的事。 ”铁门哐当一下子开了锁,女人反应平平地招手道:“那你们进来吧。” 洛川和沉寰宇相识一眼——毛花儿本人跟他们预先设想到的形象有很大出入,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 进到家里之后,一个身穿蓝色毛衣的小男孩儿从桌边蹦跳着跑了过来,毫无预兆地搂抱住了沉寰宇的腿,差点扑得他一跌:“叔叔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呀?”毛花儿拧起秀丽的眉毛一把薅住了儿子的衣领,硬生生把他给拽到了自己身边:“要死了,人都认不清爽!这是警察!”男孩儿眨巴眨巴眼,这次抱住了妈妈的大腿,似乎忸怩着说了句什么,听得毛花儿瞬时起了火,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那你去问问人家带没带枪!不写作业就知道在这里瞎闹!我马上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诶诶诶,”沉寰宇阻止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调皮,别一上来就打,而且他也知道要面子的。”女人叹了口气,拿手指戳了戳儿子的脑门:“还不赶紧给我写作业去!”接着,她紧急把沙发上的玩具装进箱子,腾出足够给两个人坐的位置,她自己也跟着坐下,蹬掉拖鞋盘起两条腿:“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洛川看了眼滑到自己脚边的拖鞋,尴尬一笑:“是这样的……你跟李讨是什么关系?” 毛花儿正欲回答,瞥了眼心不在焉咬着笔的儿子,掏出手机递给他:“看看你坐在这里一副死相样子,拿去玩半个小时,待会儿要是再不做你看我揍不揍你!”男孩儿接过手机,立马欢天喜地地钻进房间里去了。 支走儿子,毛花儿把烟头丢进了易拉罐改的烟灰缸里:“以前是恋爱关系,现在狗屁不是!” 第104章无奈 被问起李讨,毛花儿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她直言自己是在洗脚城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在一起的原因很简单,对方肯花钱,分开的原因更简单,她发现对方是婚内出轨:“老娘也是讲道德的,要是知道他有老婆,我压根儿看都不看一眼!”说罢,她用小拇指的指甲抠起嘴角的死皮,懒倦的棕色头发用抓夹挽在脑后,根部是新生的黑色,尾端则像被晒干了的玉米须子,被烫得枯垂,似乎用点力一梳就要全部断掉。 毛花儿抠完嘴角又去抠眉毛,纹过的,带着种深刻的墨青色,发出沙沙的细响,她好好地沉思了一番,对洛川说道:“我的确给他老婆发过一次消息,当时我在气头上,李讨这个瘪叁,他赌博啊,没钱了还有脸来问我借——我知道她老婆一直过得不好,还没什么骨气,就想着发点消息刺激刺激她,而且,老娘后面明确跟她说了,你赶紧和这种人离婚吧,别再浪费时间——来来来,我把记录找给你们看看!” 毛花儿一摸口袋,才想起来刚把手机给了儿子,随即扯起喉咙朝卧室里喊了一嗓子:“毛乐乐你把手机拿得来!”过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里面有动静,女人拍腿骂道:“肯定是玩得入迷了,我去叫他。”只见她把一只脚踹进鞋里,又单腿蹦过去穿另一只,正是要冲过去的时候,毛乐乐先一步走出来,怯怯地把手机交还给了她:“妈妈,我要写作业了。” 毛花儿盯着毛乐乐老实坐回到餐桌边上,就把手机里的那条消息翻出来给他们看,证明的确不是在说谎。 沉寰宇看罢,问道:“乐乐今年上几年级了?”毛花儿道:“叁年级了——这孩子的爸爸在牢里蹲着呢,都是我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把他拉扯长大。”洛川愣了愣,意识到他们起初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孩子是毛花儿和李讨生的。 那这就奇怪了,李讨不爱原配妻子李桂香,跟毛花儿的关系又是基于金钱,有人要是想拿这二者来威胁他,该是根本没办法实现的才对。他那样爱自己更多的人,压根儿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这时,门外响起了孩童稚嫩的呼唤声:“乐乐——出来玩咯!”小男孩儿不自觉伸长脖子,尽管人还在家里坐着,但魂早已经快乐地跑了出去,雪白的作业本上堪堪落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看得毛花儿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缠了几圈透明胶的竹竿子,“唰”地一打:“你还有脸出去玩!” 毛乐乐登时皱着鼻子哭了,旁边的沉寰宇看不过眼,忙劝解道:“好了好了,不要打孩子,他想出去玩就让他去吧,作业晚上再写也没关系,正好我们有些别的事情想单独跟你说。”他起身,走到小男孩儿身边,弯下腰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哭了。你的妈妈是担心你作业没完成好,回学校以后被老师责怪。如果她现在让你出去玩,你就得答应她回来以后乖乖地把作业写了,这样好不好?”毛乐乐慢慢止住哭声,点了点头,跳下椅子走到了毛花儿跟前:“妈妈,我……”女人拿手给他擦擦眼泪,骂道:“去吧,快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死相样子,晚饭之前记得给我回来!” 孩子走后,她看着沉寰宇,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凉。尽管她凡事都能靠自己解决,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就像教育孩子,她沿用的还是自己小时候经历的那套——不听话就打。因为实在没空闲时间去研究所谓的科学教育方法。家里兴许还是得有个男人在才行。 毛花儿把竹竿子放下,充满烦恼地问道:“警官,你们也有孩子吧?”洛川轻笑了一声,望向沉寰宇:“我没结婚——他倒是有个女儿。”她搓了搓下巴,嗔道:“还是姑娘好,姑娘家懂事,不像我家的这小子,不打是不行的。” 沉寰宇咳了咳,给洛川使着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把李讨如何杀人,又如何被杀的事情简单地向她叙述了一遍:“毛女士,真是抱歉,我们原先是抱着怀疑态度来的。” “他老婆把他杀了?该!”毛花儿潇洒地用手指把眼睛前方的头发绕到了耳朵后面:“其他事情我完全不知道,更不存在有谁威胁我一说,要不然啊,我们娘俩儿也不可能好好地在这里住着——再说了,谁要是敢威胁我,我直接跟他拼命!”待那撮头发重新滑下,女人的眼中却多出了些许落寞:“她杀人,是因为我发的那条短信吗?她——会被判死刑吗?” 对此,身为警察的他们谁都没办法拿出个准主意,沉默半晌,也只能说出个“法不外乎人情”。 “她现在是在哪里的看守所?” “南淮区迎英路333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我想去看看她。” 从毛花儿家里离开,沉寰宇和洛川一级一级踩着来时的楼梯走下去,耳边荡着楼底下孩子们无边无际的嬉闹声。洛川把手搭在沉寰宇的肩膀,调侃道:“当了爹的人果然不一样——相当温柔!”沉寰宇放慢了速度,扭头问他:“你呢?这辈子真不打算结婚吗?当初跟兰惠……你俩那么好。” 阳光将二人连起来的影子打到了楼梯间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漆味,还没来得及重新粉刷的部分,白色涂料已经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像癞疮疤一样的水泥斑块,正沉默审视着过往模糊不清的脚步声。 “我怕呀。”洛川温柔得一如既往:“我心里一直有道坎儿……怕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自己没办法好好陪着他们……你知道的,我爸他……万一我也遭遇什么不测呢?” “你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沉寰宇皱着眉,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洛川只是笑笑:“好好好,我不说了,说点别的——你觉得李讨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跟我们讲实话?他自称被威胁了,可看样子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沉寰宇抵着下唇想了想:“既然不是威逼,那就只能利诱了。” 走出楼梯间时,橙黄的太阳猝不及防晃了沉寰宇的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光线却从指缝间溜进来,点染了浅色的瞳眸。沉寰宇突然无奈地笑了,把头低了下去:“局里还会让我们继续查吗?” 洛川一愣,捏了捏他的肩膀,却什么话都没说。